茶樓是江南建築的古樸風格,從樓上到樓下都飄著淡淡的茶葉。
又到了該回薄家的時間,鹿之綾和姜浮生踩著木樓梯往樓下走,剛走到一半,一個錯愕的聲音傳來——
“鹿之綾?”
鹿之綾一怔,木著雙眼往樓下看去,隻見老式的八仙桌前站著一個穿了滿身名牌的年輕女人,此刻正錯愕地看向她。
龔姿樺。
鹿之綾頓了幾秒才認出樓下的女人,以地產發家的龔家千金,和她做過半年的同班同學。
龔姿樺直勾勾盯著她。
鹿之綾站在樓梯上,穿著一條米色的棉麻裙子,工作的帽子、圍裙、袖套還沒摘下,和對方看起來就是兩個階層。
“真的是你?”龔姿樺難以置信地衝到樓梯下方,“你怎麼會在這裡?”
鹿之綾對這個老同學沒什麼特別印象,於是簡明扼要地道,“這家茶樓是我開的。”
“你是老板?堂堂鹿家的七小姐還要自己出來做這種不入門的小生意嗎?”
龔姿樺驚得表情都有些走樣,紅唇張著,眼底深處分明還藏著幾分譏諷,說著說著似是才反應過來一樣,“哎呀,我忘了,鹿家已經倒好幾年了,人都死差不多了。”
鹿之綾站在樓梯上,聞言淡淡一笑,“是啊,誰家往上數一數沒死過人呢?”
“……”
龔姿樺被噎了下,臉色冷下來,正要說話忽然發現鹿之綾的眼睛木木的,看東西一點焦距都沒有。
她不禁抬起手就往鹿之綾眼前晃了晃,“你看不見?你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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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鹿之綾坦然地點頭,“所以原諒我認不出你是哪位。”
“我是龔姿樺。”
龔姿樺輕蔑地打量著她,語氣卻透著關心,“真是可憐,你怎麼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你這手……你以前在學校可是刮個口子都能出動整個校領導班子來關心慰問的人……诶,你都結婚了?和誰啊?”
龔姿樺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看著她無名指上的鑽戒。
這戒指真的假的?
“你不認識的,普通人而已。”
鹿之綾道。
龔姿樺心中腹誹,當然是她不認識的了,就鹿之綾如今的狀態能嫁到什麼上等人物。
她轉了轉眼珠子,“剛剛我們來的時候,是一個頭發都有點白的封老板在接待,難道……”
可真能聯想的,鹿之綾笑笑沒說話。
她懶得和不必要的人解釋。
龔姿樺以為自己猜對了,差點笑出聲來。
這個鹿之綾居然嫁了個能當自己爸爸的男人,果然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估計這男人是她現在能找到的最有錢的男人了吧?
不行,這麼大的笑話不能她光一個人笑啊。
強行憋住笑,龔姿樺親昵地拉她下樓,嘆著氣道,“當年聽說你家裡出了事,我們一群同學都很擔心……你也是,同學一場,有困境怎麼不找我們幫忙呢?”
“多謝關心,但我現在還好。”
鹿之綾點了下頭。
“能再遇見你真好。”
龔姿樺說著從自己的包包裡拿出一張邀請函,“正好,這個周末我家要舉辦一個天使籌募晚宴,有捐款有拍賣,是為國外山區兒童發起的,很多老同學都被我拉來了,你和你老公也一起來吧?”
鹿之綾推開邀請函,“我就不去了。”
“來吧。”
龔姿樺將邀請函硬塞進她的手裡,“我知道你現在困難,就算你不捐錢也不拍東西也沒事,就當是老同學聚會了。給我個面子,怎麼樣?”
鹿之綾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抹不開情面,好一會兒才接下邀請函,轉頭對一旁的服務生,“去拿幾罐好茶葉來。”
不一會兒,包好的茶葉禮袋拿下來了。
鹿之綾將禮袋塞進笑容滿面的龔姿樺手裡。
“你客氣了。”
龔姿樺很是得意,這位昔日的大小姐現在也知道恭維人了,可真是風水輪流轉讓人爽啊。
“這有什麼客氣的,本來一場同學,你來我應該送你幾罐茶葉,不過……”
鹿之綾緩緩慢慢地說著,臉上始終帶著笑容,話鋒忽地一轉,“你也知道我現在處境困難,白送你肯定不要,那我就收你個成本價吧。”
“……”
龔姿樺拿著茶葉禮袋的手放也不是,拿緊也不是,笑容變得有點僵,“你真是客氣,多少錢?”
“30萬。”鹿之綾笑容不變。
“多少?”龔姿樺的聲音頓時尖銳,人差點跳起來,“你在宰我?”
一點破茶葉要30萬?
第34章 江南長林區鹿家,鹿之綾
“怎麼會,我們的茶葉對準的都是高端客戶,選的都是上等茶葉,成本價確實是高。”
鹿之綾一本正經地說著,將禮袋拿回來,又將邀請函遞出去,“既然你信不過我,就算了吧。”
“……”
龔姿樺又是一噎,想了想,她將禮袋拿回來,把邀請函推回去,擠出笑容道,“我怎麼會不信你?我買,刷卡。”
她把卡遞出去,這熱鬧她看定了!花30萬也要看!
刷完卡,鹿之綾微笑著將龔姿樺送出門,“你慢走。”
龔姿樺拎著茶葉禮袋出門,越想越肉疼。
她拿出手機打電話,“爸爸,我們把天使籌募晚宴辦得再大一點吧?最好能讓江南江北的上流圈子都來參加,我有一個大節目……你相信我,這個節目可精彩了!”
龔姿樺一走,鹿之綾被姜浮生氣呼呼地拉上樓。
“這什麼人啊,她也太過分了,看那樣子就不懷好意!”姜浮生氣得不行。
封振在樓上看到了一切,此刻正站在一旁暗暗抹淚。
他的小姐現在一天天的都是在受委屈,都是他不好,沒能力供著小姐。
鹿之綾的內心完全不受波瀾,見他們這樣不禁覺得好笑,“你們怎麼了?去一趟晚宴,就能拿這30萬,這錢賺得多容易。”
30萬,很大的數字。
“哪裡是好事?一看就知道她闲得慌,想讓你去當笑話當眾出醜!”姜浮生氣道。
“小姐你不能去!”
封振焦急地道。
“我要去。”
鹿之綾道,聲音溫和而堅定。
她拿著手中的邀請函,上面印了一些會拿出來拍賣的珍玩。
其中一件是極品奇楠沉香佛珠手串。
佛串的紋路她太熟悉了,是奶奶年輕時送給爺爺的。
爺爺在手上戴了一輩子,直到鹿家破產,他都舍不得摘,是奶奶硬扯了下來拿去抵錢,奶奶說,隻要一家人還在一起,比什麼老物件都重要。
可共苦的日子還沒過幾天,一場大火,人全沒了。
鹿之綾捏著手中的邀請函,現在這手串就擺在她面前,她總不能不試試吧。
……
那天早飯過後,薄妄沒再回過薄家。
鹿之綾心下輕松不少,整個人撲在賺錢上,終於在周末之前左省右摳,把在茶樓衝卡的錢都算上,硬生生湊出100萬來。
這筆錢對現在的鹿之綾來說,是筆很可觀的數字,老老實實去過日子都夠了,但用在拍賣上就顯得一點都不夠看。
封振想把給他還貸款的錢再拿出來給她,姜浮生也想跟家中父母借錢給她,被她拒絕了。
她能掙錢,拍多貴的東西都隨她心意,她掙不了拍不到就拍不到,總不能把身邊人給搜刮幹淨,那拍到手裡也沒了意義。
夜涼如水,龔家的花園別墅燈火通明,路燈亮了整條馬路。
鹿之綾和封振坐出租車抵達龔家。
鹿之綾正要下車,封振一把拉住她,“小姐,你不肯要我的錢,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她回頭看他一眼,笑容淡淡,“試試吧,萬一沒人和我搶呢。”
萬一她運氣好,真把手串拍到了呢。
“小姐——”
封振於心不忍地看著她,他不是擔心拍不到手串,他是擔心裡邊那些所謂的上流之人……
鹿之綾知道他在想什麼,“封叔,我已經躲五年了。”
既然選擇不再躲了,那遲早會有這樣一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又有什麼所謂。
說完,鹿之綾掙開他的手,推開車門,拿出盲杖走路。
封振立刻跟著上車,上前扶她。
兩人走到別墅門口,幾個佣人正在迎賓,封振上前,替她將手中的邀請函遞出去。
有人正在記錄來賓的名字,仰頭微笑著看向鹿之綾,“您好,請問您是……”
鹿之綾站在那裡,微微挺直了脊梁,一字一字出口——
“江南長林區鹿家,鹿之綾。”
龔家別墅上上下下熱鬧非凡,邀請了媒體前來,鋪出紅毯供賓客亮相。
金碧輝煌的客廳分為兩半,一半為拍賣區,一半為酒會區,眾人衣著光鮮,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間笑聲融洽。
一座超大的白色觀音琉璃雕塑立在燈光之下,似是泛著粼粼波光,靠牆的歐式真皮沙發隱在幽光後面。
男人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身軀往後慵懶地靠著,黑色的襯衫起了淺淺的褶皺,觀音清涼的光掠過他稜角分明的一張臉,他閉著雙眼,長睫似染墨,佛光也淡不去他輪廓線條的冷硬。
邊上,季競拉著幾個人打起麻將,籌碼甩得啪啪響,“今天老子大殺三家!誰都別想走!”
“競哥,聲音小點,那位都睡著了。”
一旁看他們打的人推了推他的肩膀。
季競回頭看一眼靠在沙發上的薄妄,咬著煙笑了笑,“沒事,他就喜歡聽個動靜,別犯賤到他耳邊吵就行。”
局不夠吵,這位爺還不肯賞臉來呢。
季競他們打得到,不一會兒就是千萬上下的局面,鬧得越來越多的人往這邊走,人群再擠也不敢往沙發那邊多靠一些。
不一會兒,又有幾個女孩擠出人群,旁邊的人道,“急急忙忙地去哪?”
“我們去看看鹿之綾來了沒有,姿樺說她會來的。”
女孩很是興奮地道。
季競一邊扔麻將一邊笑,“誰啊?沒聽過,這江北城裡又出了熱鬧是我季四少不知道的?”
“就是那個鹿家啊,幾年前一夜傾塌人還死光的鹿家,就剩一個女兒還活著,姿樺把她請來了,我們都想看看這個曾經K國第一名門的千金小姐現在是什麼樣子呢。”
“什麼陸家八家的……”
季競揚起麻將的手忽地一頓,難以置信地看過去,“是江南鹿首尊,江北百獸卑的那個鹿家?”
聽季競這麼一說,在場的人紛紛想起這個已經淡在記憶中的豪門。
當年鹿家如日中天的時候,江北這些豪門全都不夠看的,才會有這麼一句俗語。
原以為鹿家已經銷聲匿跡,人都死光了,原來還有一個女兒活著。
“來了,人真來了!”
有人激動地喊道。
這下所有人都沒了看麻將的心思,紛紛轉頭望去。
第35章 這麼多年過去,沒想到你還是這麼裝啊?
季競也站起來,隨意地回了下頭,就見本來在睡覺的薄妄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睜著一雙眼,沒什麼表情地坐在那裡。
“妄哥,一起看熱鬧啊。”季競狗腿地靠過去。
“你讓我看後腦勺?”
薄妄冷眼瞥了一下前面的人頭攢動。
季競收到示意,連忙上前將人群撥開到一旁,留出空來。
薄妄坐著沒動,隻微微地側了下臉,視線從觀音玉臂旁看過去……
一道單薄的身影緩緩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她一身輕紗質地的霧綠長裙,裙擺落至腳邊,平底鞋,一頭長發輕輕攏在耳後,造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可配上那張容貌皎好卻不帶一點張揚的臉,又極盡江南女子的婉約,別有一番出塵的氣質。
她慢慢吞吞地走進來,手上還握著手杖,整個人安靜、沉澱。
“長得不錯呀……”
季競坐到薄妄身邊,盯著門口的人眼睛一下子亮了,“不過她這眼睛……瞎了?太可惜了吧。”
薄妄轉眸,幽幽地看他一眼。
鹿之綾平靜地站在門口。
好一會兒,一身斜肩紅色晚禮服的龔姿樺才笑著從人群中走出來,挽住她的臂彎道,“之綾你怎麼才到啊,我都等你很久了。”
是等很久,等大家像打量猴子一樣將她打量完了才出來。
“我遲到了嗎?”
鹿之綾收起手杖微笑著問道。
“還好還好,拍賣馬上開始了,我領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