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哦,他真走了。」
心情非常失落,就像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8
爺爺忽然將我單獨叫進書房。
我以為最近玩得太瘋,要遭他查功課,他卻忽然問我:「毅兒,你覺得廢太子還有復起的可能嗎?」
我心裡一驚,爺爺居然問我這事兒,擺明想著從龍之功!
而且,他屬意的人選可能是廢太子,不然,當初也不會請崔雍到家裡做西席先生。
這種事,我肯定不能答。
答了,意味著要擔起整個家族的責任,並且大概率要被推進官場。
我搖頭說不知。
爺爺笑:「毅兒但說無妨。」
我無奈道:「爺爺,天子聖人,皇子皇孫,乃老天屬意的人選,非我等凡人可以左右,若想知道答案,不如去問問老天爺。」
我隨便甩了個鍋。
爺爺卻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我不明所以。
隔天我醒來,聽說爺爺去了普濟寺拜佛,一月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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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普濟寺裡,住著一位出了家的長公主。
爺爺回來後,誇我是福星神童,然後堅定不移地選擇支持廢太子。
我無奈。
我知道,他一開始就有傾向性。
這是一場豪賭,賭贏了,所有人都能飛黃騰達,賭輸了,全家遭殃。
春末,我收到崔玨的第一封信。
我挺驚訝。
他現在是官員之子,不該和我這等不入流的商人之子混在一起。
信裡,他講述了回到京城的一些瑣碎小事,問我安好,並且明確要求我回信。
我想了想,拿起毛筆隨手寫了一封,打發人送去京城。
就這樣,我們幾乎月月都在送信。
他每次來信,都明確要求我回復。
霸道得和他謙和有禮的形象格格不入。
時間久了,我也習慣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那個人明明不在身邊,卻又像從未離去。
一晃眼,又過去了八年,我已年滿十六。
那日丫鬟將我書房裡的東西拿出來晾曬,我才發現崔玨給我寫了一箱子的信。
更奇特的是,我竟然把所有信件都收了起來。
八年,可以發生很多事。
比如,安王橫徵暴斂、圈地練兵之事曝出,被聖人貶黜。
廢太子再度獲得聖心,成為太子。
他能重新回到太子之位,除了能臣輔佐,自然也離不開錢財。
長鳴程家,是當初供養廢太子的富商之一,因此廢太子回歸後,便求皇帝定下程家為兩位皇商之一。
我們一家,喜氣洋洋地搬往京城。
所有人都說:「程家發達啦!」
「程家以後要做貴人啦!」
但我並不這麼想。
京城雖繁華,然也是龍潭虎穴。尤其處於皇位之爭的波濤中,稍有行差踏錯,就可能萬劫不復。
在京城,我再次見到了崔玨。
剛搬來那日,我們家宅子東西還沒安置好,一片混亂。忽然僕人通報:「老爺,崔大人和崔公子來啦!」
我跑出去一看,八年不見的崔夫子款款走進來,臉上蓄著胡子,身後跟著一名身高腿長、氣質清冷的青年。
那青年穿著一身白衣,烏黑頭發挽起,用一根碧玉簪簪住,容顏俊美,眼神平靜。
不是崔玨是誰。
「崔玨!」我高興地沖他招手。
青年抬起頭,看到我,平靜的眼眸裡浮起一絲驚喜:「程毅。」
久別重逢,自然無話不談。
這八年,我不想科舉,上課上得亂七八糟,從神童變成寂寂無名之輩,頗有傷仲永的意思,且因做事放浪形骸,和三教九流一起廝混,成為人人搖頭的紈绔子弟。
崔玨卻聲名鵲起,才名如珍珠般璀璨,且因長得俊美,被稱為京城八大公子之一。
我們兩個,天上地下,相差甚遠。
9
崔玨並沒有嫌棄我。
我們在小院裡喝了不少酒。
很奇怪,明明八年沒見,見面卻十分熟稔。
或許是經常寫信的緣故,崔玨像是一直在我身邊,他的離去,恍如昨天。
他來見我,表現如八年前般,叫我很快和他混成一團。
月光明亮清晰,淡淡銀輝灑落大地,崔玨坐在石桌邊,容顏如玉,恍若神仙。
他連喝酒的姿態,都好看得讓人心癢癢。
大概喝了兩壇子酒,大家都醉了。
崔玨眼裡蒙著一層水潤潤的光,直盯著我瞧。
我搖著酒壺,醉醺醺地問:「看什麼?」
他說:「剛見面差點沒認出你,變化真大。」
我使壞湊到他跟前,攬住他胳膊:「那我是變好看了,還是變醜了啊?」
他的臉倏然紅了,甩開我的手:「不要這麼放肆無禮。」
我嘿嘿笑:「我又不是第一天放肆無禮,本少爺一向放肆。」
崔玨別過頭。
「回答啊,本少爺是好看了,還是難看了?」我推他。
他瞪我一眼,沒說話。
我搖搖晃晃湊到他跟前:「你變得真好看。」
崔玨的白皙的臉頰浮上紅暈。
我哈哈大笑,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回自己位置。
「小心。」他站起來扶住我,無奈地說,「都說了不要貪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高興嘛,哈哈哈!」
我撲到他身上,醉倒了。
迷迷糊糊間,我像是被人抱起放到床上。
半夜被尿脹醒了,我睜開眼睛,準備翻身下床,一伸手摸到個溫熱的物體。
黑暗裡傳來悶哼聲。
「誰?」我嚇了一跳。
「是我。」那物體說。
我敲了敲腦袋,慢慢回神。
「崔玨?」我問,「你怎麼在我床上?」
崔玨在黑暗裡說:「你不讓我走。」
是嗎?
我記不得了。
我猶豫片刻,總不好從崔玨身上跨過去,想想家裡沒收拾好,茅房很遠,便懶得去了,重新躺回床上。
一晚上我都很緊張。
崔玨似乎也很緊張。
我緊張是因為尿太脹了。
我不知道崔玨緊張是不是也因為尿脹。
應該是吧,畢竟喝了不少酒。
我等著他去上茅房,我也可以跟著去,這樣我們可以一起上友好的茅房。
但他一動不動地躺著。
我忍不住了,問他:「你尿脹不脹?」
他說:「不脹。」
黑暗裡,崔玨沒動靜,他應該睡著了。
我忍了大半夜,悄悄爬起身,準備從他身上跨過去,誰知黑暗裡傳來崔玨低沉的嗓音:「你要做什麼?」
我隻好老實回答:「撒尿。」
他沉默片刻,默默讓開位置。
之後幾日,我都和崔玨混在一起。
他走到哪兒,就像偶像一樣被人圍觀,連帶著我也像猴兒一樣被圍觀。
於是我有了標簽——崔玨那個放浪形骸的朋友。
崔玨的朋友都是些高門貴族,即便門閥低的書生,也都舉止規矩,見面必稱「某兄」,再拱手行禮,一絲不茍。
我覺得太累了,不想這麼做,喜提放浪形骸之名。
爺爺教訓我:「我們想這麼做都沒資格,你要做啊,你不做,怎麼顯得與不識字不識禮的人不同?」
我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有無禮儀,在內而不在外。」
爺爺笑罵:「把你這副機靈勁兒放到讀書上,早考中狀元了!」
早前崔雍回京後,給我和程越作了保。
我們兩個商人子孫,終於可以參加科舉。以崔雍的身份,即便不中,我們身為他的弟子也可以進行薦舉,直接做個小吏。
我考縣試,胡亂寫了幾筆睡大覺,理所當然沒中。
程越考中了。
小小年紀考上童生,一舉成名,後又中鄉試,大出風頭。
從此,長鳴縣的神童變成了程越,我成為小時候得意長大不行的傷仲永。
我不介意。
來到這個世界,我隻想隨心所欲地生活。
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承擔任何責任。
我隻想隨心所欲地活。
10
堂兄程越考中後,伯父一家終於揚眉吐氣,得到爺爺的尊重。
爺爺不再偏心不成器的爹爹,用力培養程越,這幾年不停花重金為他拉關系,帶他出行見貴人,就連太子,也帶著去過一次。
眾人皆知程家有個神童程越,提起程二郎程毅,都搖頭。
爹爹很不服氣。
我罵他:「你個老不羞,天天不幹活就可以吃香喝辣,還不好嗎?不知道要得越多,劫難越大?伯父他們要名,你就給唄!真鬧翻了,看他們養不養你!」
爹急道:「萬一以後爺爺不把財產留給我們父子,那就完了啊。」
我罵他:「你個豬腦子,我是崔雍的弟子,又是兄弟,都是一條船上的,撕不破臉。程越要做官,他是商人之子,必定更珍惜自己名聲,怎能幹獨吞財產之事?人家謀的是官,是光宗耀祖,誰求你的金銀財寶了?」
爹被勸高興了,不再作妖,一家人變得格外和諧。
偶爾伯父伯母炫耀,我們都真誠誇獎,他們開心,我們也開心。
如今搬到京城,伯父忙著帶程越出去尋關系,見世面。
我沒事做,天天吊兒郎當地閑逛。
我想找崔玨玩,但崔玨和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
他很忙,他在準備考試。
某日,他忽然來尋我,帶我出去。
我問:「去哪兒?」
他沒說話。
到了才知是一處書屋。
「你帶我到書屋幹什麼?」我問。
「買書。」他淡淡地說。
「買書?」
「對,明兒起,你和我一道去白鹿書院。」
「什麼?我才不要去書院。」
書院裡管得特別嚴,我也不喜歡學四書五經。
崔玨皺眉:「程毅,你都多大了,還要這樣渾渾噩噩過日子?時日寶貴,你盡早收斂一些,好好讀書。」
我扭頭就跑,他迅速抓住我的後領。
崔玨看起來文質彬彬,力氣居然奇大。
我想起崔雍當初帶我去看流民,似會使劍,難不成崔玨也練了武?
但練武又如何?
看我黑虎掏心!
我迅速轉過身,抱住崔玨的腰,使勁撓他胳肢窩。
崔玨的胳肢窩很容易癢癢,一撓就會笑。
「程毅!你個混賬!」他一邊笑一邊罵,「早晚有一天,我會收了你!」
我繼續撓他癢癢。
他一邊笑一邊飆淚一邊罵,終於反剪我的雙手,將我壓在地上。
他:「還鬧不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