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是怎麼出去的來著?想不起來了。
寒意在潮湿的空氣中漫延,姚光皺皺鼻子,打了個冷顫,從行李箱中抽出件針織外套披上,兩手捏著衣領,瘦削的肩膀靠著牆,背脊略略蜷縮,嬌嬌小小的一隻。
昏黃的燈光照在她側臉,雙頰酡紅,眼梢細細低垂。長睫末梢陰影裡,一抹絕色濃到化不開,落寞卻也撩人。
“小光?”
久違的女聲從身後傳來,姚光抬頭,兩個衣著光鮮的女生停在她桌邊,其中一個正是她姐姐許悅。
更確切地說,是她的繼姐,曾經他們姚家保姆的女兒。
看這身小香風和稀有皮birkin,這些年她在姚家混得不錯啊。
姚光冷哼,轉開目光,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懶得給。
許悅也不惱,拉著小姐妹容遙笑盈盈坐在姚光對面,熱絡地聊天。
容遙沒她這般好耐心,嫌棄地打量周圍,翹著蘭花指抹了把桌上並不存在的灰,臉皺成狗不理包子,“這種地方有衛生許可嗎?不怕吃出毛病?”
四周投來不悅的目光,容遙當沒瞧見,推了推許悅的手,捏著鼻子皺著眉,一副“本公主跟你們這群平民多分享一口空氣都是在慢性自殺”的表情。
“我們還是走吧,別平白無故叫人傳染了。過兩天你還要和林霽塵相親,這節骨眼可千萬不能得病,被某些人撿了便宜。”
許悅知她意有所指,捏著耳邊的碎發,面頰泛紅,“別胡說,八字還沒一撇呢。林家隻說要聯姻,還沒說跟誰。”
“這還用說,當然是跟你啊。”容遙默契地跟她一唱一和,“你要長相有長相,要學歷有學歷,林家不選你選誰?總不能……”哼了聲,輕蔑地瞟向姚光,聲音突然拔高,“總不能挑一個酒鬼來當林氏未來的少夫人吧,就算林家願意,林霽塵也不會……唔。”
嘴裡冷不丁被塞了顆提子,動作又快又狠,容遙猝不及防咬到自己舌頭,淡淡血腥混著提子的酸味在嘴裡蔓延,嗆得她雙眼通紅、涕泗橫流,小公主貴氣盡失。
“奇怪,這家店也不賣狗肉,哪來的狂犬病患,到處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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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光抽了兩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手。眼梢勾著一道精光,在酒精作用下鋒芒畢露。
許悅一愣。
歲月從不敗美人,隻會一味偏袒美人。
這丫頭和從前不太一樣了,與生俱來的名門底氣,經過五年的沉澱,變得更加具有攻擊性,像朵帶刺的玫瑰,一層花瓣就是一種美,層層舒展開,就成了刻骨銘心的驚豔。
而這些,正是她努力包裝自己這麼多年,仍舊學不會的……
許悅咬住下唇,強行撇開眼,手在桌底緊攥成拳。
店裡徜徉著歡快的笑,像在過年。容遙臉上掛不住,豎著眉毛四處瞪人,“笑什麼笑!不許笑!”
可她剛剛的小公主言論已然激起眾怒,越不讓人笑,大家就越要笑,笑得肆無忌憚,服務員也張羅著要報警抓瘋狗。
“你、你們……”容小公主氣得咬牙。
姚光懶得再搭理她們,拉起行李箱轉身就走,身形因醉酒而微微搖晃。
一個不留神,行李箱被容遙搶走。
“沒了姚家給你撐腰,你還囂張個什麼勁兒?昨天不是還在酒吧纏著林霽塵要微信,現在又跟我裝什麼清高?不要臉,活該被甩!林霽塵要是肯要你啊,我出門就被車撞死!”
姚光哼笑,“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就剛剛,林霽塵特地帶著十個包來找我,都是限量款,苦苦跪求我去他那兒住。最後還是我把他給拒了,怎麼樣?滿意了?”
邊說邊撩了下長發,翹著下巴睨她。
對付不要臉的人,就該用不要臉的辦法。果然,容遙被懟得說不出話了。
但好像有點安靜過了頭。
連許悅也直著眼,視線越過她往後瞧。整個火鍋店像被人按了暫停鍵,隻剩湯底在鍋裡咕嘟。
?
姚光順著她們的目光回頭。
雨水蕭蕭索索,在玻璃門上交織成細密的網。
林霽塵雙手抄兜站在門前,高高瘦瘦,風鈴在他頭頂不遠處脆聲撞響。一身黑色運動服,簡單隨性,少年感十足,不像什麼身價百億的商界精英,更像個飯後出門散步的普通高中生。
妹子們倒吸口氣,克制著低聲尖叫,摸出手機偷拍,恨不得把鏡頭往他臉上懟。
他恍若不知,目不斜視地朝姚光走去。褲管在風中緊貼小腿,勾勒出修長利落的線條,腳踝清瘦有力。氣場所過之處,仿佛吹了場冰風暴。
許悅和容遙交換了個眼神,抱臂在旁看熱鬧。
還買十個限量包包呢,就林霽塵這架勢,不活扒了她的皮做包就不錯了!
姚光無語望天。
如果說昨天誤跟林霽塵要微信,是她人生路上歷史級別的翻車,那此時此刻無疑是駕著才翻的車,一路高光地朝更尷尬的方向勇往直前。
怎麼今天全世界好像都在跟她做對,成心要她難堪!
一連串委屈都在這一刻集中湧上眼眶,她迅速垂下腦袋,小碎步往後躲,不想讓人看見,尤其是林霽塵!
腰肢卻忽然一緊。
毫無防備地,她撞進一個縈著尤加利冷香的胸膛,有熾熱的體溫和沉穩的心跳,像被電茲過,從耳廓直酥麻到腳心。
姚光一愣,手忙腳亂推他,“你放開我!放……”
啪唧,一滴淚順著她白嫩的臉蛋,狠狠砸在林霽塵手上。
很燙,燙心的燙。
林霽塵指尖一顫,整個人僵住。
但也隻是停頓一秒,他就伸手搭上姚光的肩,俯身,另一手繞過她膝窩,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後面這麼大一口火鍋,看不見?”
語氣似責怪,細聽,更似欲蓋彌彰的關切。
姚光聞聲停下掙扎,愣愣抬頭。
男人的臉離得很近,逆光中眉心折起很輕的幅度,鼻梁很高,襯得眼窩深邃,黑眸雲遮霧繞,完美地收斂住所有情緒。
卻還是有幾縷繾綣的光,自雲深不知處瀉出,悄然潛入她心底。
輕輕地,撓了下。
這眼神,她見過。
啊,她想起來離家出走那晚,後來發生什麼了。
器材室的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手電的光越過門縫亮在她眼前。飛揚的浮塵裡,林霽塵站在門口,也穿了一身黑,喘著大氣,碎發被汗水打湿,凝著細小的雪晶。
四目相對的一瞬,他眼睛亮了亮,裡頭焦急之色驟然燃成星火,灼灼燙了她許久,才變回原來波瀾不驚的狀態。
當時兩人正在冷戰,姚光以為他要拿這事嘲諷自己,縮在牆角不肯挪窩。
可他沒有,默不作聲地脫了自己的羽絨服,隨手往她頭上一丟,沒好氣地揉了揉,又揉了揉,力道越來越輕,也不知是舍不得自己的力氣,還是舍不得她。
最後疲憊又無奈地笑了下,“走吧,回家。”
透過衣縫,姚光瞧見他眉眼含笑,湧著恣意的溫柔。
月光在他身後,所有星星都落在他眼中,仿佛她無論走失到天涯海角,他都會披荊斬棘、乘風破浪趕來,找到她,帶她回家!
意識逐漸被酒精吞噬,天旋地轉,姚光有些恍惚。淡淡冷香混著體溫沁入心脾,像細膩的活泉,脈脈流淌過心窩,溫暖了四肢百骸。
尤加利葉,是媽媽最喜歡的盆栽。
他懷裡,有媽媽的味道。
可他不是一向最聞不慣這氣味,怎麼還用這款香水?
奇怪的男人……
牆上的時鍾滴答滴答偷走了好幾格,窗外雨勢小下來,霧蒙蒙一片,像梵高的抽象畫。
林霽塵垂著眼,目光很靜。
懷裡的小姑娘睡著了,面容在黃暈中影綽,卷翹的長睫在眼下扯開柔和的弧影,像迷路的孩子終於回到家,收起自保的銳爪和芒刺,心甘情願地乖下來,不哭也不鬧。
一點極淡的笑,從他深不見底的眸子裡掠過,仿佛錯覺。
邊上的食客好奇地探頭探腦。林霽塵抬手,剛剛好擋住她的臉,沒什麼情緒地掀了他們一眼,他們立馬老實縮回去。
容遙驚得快不認識這兩人,不停揉眼睛,一雙眼睛都快揉出麥粒腫,咬了咬唇,不服氣地喊:“喂,她在背後說你壞話,你都不生氣?”
林霽塵淡淡覷她,“林家的事輪不到你多嘴,以後出門當心車。”
聲線是一貫的冷,還多了幾分漫不經心的狠。那感覺,就像道上的大哥剛幹完一大票,手上的血還沒幹,就轉頭用最尋常的語氣問“晚上吃什麼”。
容遙渾身的雞皮疙瘩緊急集合,想起剛才立的flag,她一下癱坐在地,抓著許悅的胳膊,“他、他什麼意思?他不會想開車撞死我吧?”
這事他真幹得出來!
“怎麼辦?悅悅,你可要救我,我是為了你才……”
“閉嘴!”
許悅嫌棄地推開她,看著面前漸行漸遠的一雙儷影,貓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林家的事?姚光也能算林家的事?
停掉姚光的卡,是她跟姚山提議的,就為給姚光一個警告——如今姚家是她許悅說了算。
可如果真因為停卡這事,讓他們倆住到一塊,那她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想到這,許悅忙追上去,“阿塵,小光怎麼說也是我們姚家的人,就這麼被你走,不合適。爸爸很想她,為了她好,還是讓她跟我回姚宅去吧。”
林霽塵止步,側身看她。
許悅心跳蹭地飆上兩百。
“阿塵”這稱呼,她早就想叫了,隻是一直不好意思,剛剛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他沒否認,是不是就代表……他對自己也是有點想法的?
許悅快壓制不住腹內即將爆開的狂喜,面頰飛起嬌羞。
林霽塵卻隻上下打量她一遍,皺著眉,甚是迷惑地問:“所以你是誰?”
許悅:“……”
無情是真滴無情。
所謂毒舌的最高境界,大概就是說出口的話比白開水還平淡,但後勁卻賽過十瓶老白幹,每一個字單拎出來,都能把人肺管子捅得稀巴爛。
眾人啃著西瓜咯咯笑成倉鼠,許悅白他們一眼,繃著臉強顏歡笑:“我是小光的姐姐。”
林霽塵還是一臉茫然,想了許久,才緩緩拱了下眉。
看來不是裝不認識,是真不認識啊!
許悅一口氣梗在心頭,差點憋死,用力閉了閉眼,再次放低身段,“那能不能請林總把人……”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林霽塵打斷她,語氣冷得像跌入冰窖。
可視線掃落懷抱時,他寒潭般的眼眸就頃刻間融作潺潺溪水。
一邊調整手的位置讓小姑娘睡得更安穩,順手幫她挑開嘴角抿著的發絲,動作自然得像做過一百八十遍。
一邊還拖著腔似笑非笑,聲音懶散又勾人,“還得趕時間買十個限量包包。”
作者有話要說: 姚小光:“Yes,空手套十個包。”
*
上一章發出去後一直沒看,才發現某兩個字母被屏蔽了,是Q/Q號,已經改過來了。
關於文案,跟預收的時候是不一樣,隻是換了種寫法,主梗沒變,還是大學校園文,英語和日語間的battle。男女主名字改過,因為有梗要玩,跟“AL”有關,都有特殊意義,這裡就不細說了。
順便一提,把女主設定從日本回來,是為了配合男主標準的美式發音,以後好玩一個“日式塑料英語”的梗。本文書名跟日語裡“今夜月色真美”也有關,所以隻能設定成日本,千萬別上升到國仇家恨,拜託啦~
最後繼續跟小仙女們表白,三章有50評了!好激動,愛你們o(≧v≦)o
第5章 第5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