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他:“海棠花的事,你可以和我說嗎?”
沈安行臉上的笑散去了,沉默的氣氛瞬時就將兩人籠罩,進而生出一些尷尬來。
她連忙說:“我隻是突然想起來,隨便問問,我知道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回應她的仍然是靜默,靜默到她有些後悔自己提這種愚蠢的問題。
然後他說:“我先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說著就開車往藝術街外而去。
蘇逢嫣發現他將車開到了濱江最早發展起來、到至今也最繁華的嘉澱區。好在現在過了晚高峰,路上沒什麼車,要不然不知堵到什麼時候。
“我們去哪裡?”她問。
沈安行回答她:“我以前的家,去那邊拿鑰匙。”
蘇逢嫣不再說話,靜靜坐在車內,直到他最終將車停在一個老式小區。
雖是老式小區,卻也是當年的富人小區,在濱江也頗為有名,直到現在仍然有一種奢豪氣派感。
車在小區裡穿過幾段路,最後停在中間某一棟樓前,兩人下車,開門進去。
這是個三層的別墅,歐式裝修,客廳頂上的大水晶吊燈散發出明亮而略泛黃的光芒,沙發,櫃子等一切家具都用碎花布遮蓋著,地上的灰塵隻怕有幾毫米厚。
蘇逢嫣倒對這個沈安行以前的家好奇不已,但他卻不同,進門就往樓上某個房間而去,等她跟上去,他已經從樓上房間出來,手裡拿著一串鑰匙。
“好了,走吧。”說著人就已經走到了玄關,竟絲毫沒有回到老宅記憶翻湧、感慨滿懷的樣子。
她隻好跟著他離開,到屋外重新坐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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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忍不住問:“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那個有海棠花的地方。”他回答。
下一個地點就到了五環外偏郊區的地方,在湖畔一道鐵門前沈安行停下了車子,到他拿鑰匙去開門,蘇逢嫣才知道這是一幢獨棟別墅,鐵門打開,裡面是一大片的海棠花。
淡淡的花香由夜風裹挾而來,她仔細看了看,是西府海棠,現在四月,正是西府海棠盛開的季節,滿園的海棠花,若是在白天,一定美得像在仙境。
沈安行穿過海棠花中間的小徑,一直往前,然後就看見了一棟白色小樓。
“這是我爸買地後找人修的,因為我媽喜歡海棠花。”沈安行沒再繼續往前走,停下來說。
“我爸出身農村,其實是個很無趣的人,在他的認知裡,多賺錢讓妻兒過得好就是好丈夫好父親的樣子,至於那些甜言蜜語,那些浪漫風情,他一概不懂。
“但我媽不同,她喜歡有情調的生活,我爸也知道。所以在他們某一年的結婚紀念日前,他悄悄買下了這塊地,找人設計裝修,然後在院子裡種滿了西府海棠,想給我媽一個驚喜。
“我媽也確實挺驚喜的,她很喜歡這裡,但後來我才知道,真正喜歡西府海棠的不是我媽,而是陸海雲,似乎他們的相識也和西府海棠有關,具體是什麼樣我不知道。”
蘇逢嫣輕聲問他:“所以你是因為這件事,才討厭海棠花?”
“不是……”沈安行緩緩道:“因為看見它,我會想起那段很不好的記憶。”
“我的初中在三中,離家很遠,但離這裡卻近。那時候在學校住宿,我偷偷配了這裡鑰匙,經常夜裡跑出來玩電腦。
“那天我又從學校出來,和一個要出國的朋友在外面喝了酒,分開時已經有些喝醉了。然後我就到這裡,準備睡一夜第二天再去學校。
“那個季節大概和現在差不多,海棠花都開了,我在□□裡踉踉跄跄地走,隨手將身旁的花折幾枝下來,然後透過花枝,我發現屋子裡亮著燈,再看時,就隱約覺得裡面是一男一女,正在窗邊親吻……女人一眼就能認出是我媽,男人我看不清……”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到最後才說:“後來我就在這花園裡睡了一夜,我不知道是我真醉得走不動了,還是潛意識就不敢進去。
“第二天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了床上,發著高燒,我媽說她一早過來拿東西看到我睡在地上,然後和我爸兩人都數落我不隻□□離校,竟然還學會了喝酒。
“對於前一晚的記憶我十分模糊,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又好像沒有,特別是我連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都不記得,連和朋友在哪裡分手都不記得。
“所以我就想,大概一切都是幻覺吧……直到很多年後,我姐的身世曝光,那個叫陸海雲的男人出現。
“我終於知道那晚的記憶並不是幻覺,而是真的。我爸給我媽的驚喜,被她用來和情人幽會……但凡她對我爸有一點點情義,也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我也很後悔,也許是因為我當時的遲疑,當時的軟弱與僥幸心理,讓我沒有去注意這件事。如果刻意去查,一定是能查到的,那樣我爸不會在幾年後被冤枉性侵幼女、被趕出公司,才恍然醒悟,卻一切都來不及。”
他說完看向她:“這就是我討厭海棠花的原因,因為會難受。17歲剛到美國,認識周楨和周書謠,我沒有太強的承受能力,有時會將壓在心裡的事和他們說,所以周書謠知道這件事。
“但越長大,我越覺得這件事的醜惡,也卻有能力去自己承受,而不需要找人傾訴,所以再也沒和人說過。”
蘇逢嫣突然意識到,沈安行這般冷情冷心,其實是對自己有太多的自責和悔恨。當年才17歲的他什麼都做不了,卻總覺得自己其實可以做。
這種自責感,讓他不惜遠走他國,步步籌謀,最後回來替父親討回公道,大約也算給自己一個交待。
她突然覺得心疼,走到他面前,輕輕將他抱住。
“這些事都過去了,你也該放下了。無論是初二,還是17歲,你都是個孩子,能承受那時候發生的事情就不錯了,怎麼可能做些什麼呢?”
他一手將她回抱,一手輕撫她的頭。兩人就這樣站在夜風中,沉默著,隻聽見對方的氣息和心跳。
到重新坐上車,已是零點過半了。
以往這個點蘇逢嫣已經睡了,現在卻毫無睡意。
沈安行問她:“去哪裡?”
見她還在想,他又問:“要去附近酒店嗎?這裡離星夜灣有點遠。”
聽到酒店,蘇逢嫣朝他瞪眼,“不去,你送我回工作室!”
沈安行一笑:“我隻是說去酒店休息,沒說要做什麼,你別多想。至於回工作室,不可能。”
她才不相信他說的話,但也覺得去作室確實不現實,陸惟可還在那裡,想了想,問他:“可以去你以前的家嗎?”
第94章 十二年前的電話
“那有什麼好去的?很久沒住人了。”沈安行說。
她也能猜到, 其實那裡對他來說感傷多於懷念。
那應該是他在出國前一直住的房子,那時他是出身優渥的大少爺,父母恩愛,家庭和睦, 姐弟情深。
但一夜之間風雲變色, 一瞬間失去了所有。
那時候有多痛苦, 看到那幢舊房子就有多感傷吧, 滿是欺騙的諷刺。
雖然她想看看他以前的家, 去觸摸一下少年時的他的痕跡, 但見他仍然排斥, 正要說去別的地方, 他卻已經發動了車子。
“準備去哪裡?”她問。
“不是要去我以前那個家麼?”原來他已經選擇了妥協。
蘇逢嫣沒再說什麼, 接受了他的妥協。
回到老房子時, 已是夜深了,整個小區都處在一片黑夜的安寧靜謐中。
沈安行開了門就往樓上走, 她在樓下看了幾圈,也往樓上去, 看見他正在樓梯口旁邊的房間內。
進門去, 發現這是個面積不大不小的臥室,裡面有張一米五寬的單人床,一個書櫃,一張書桌,還有一個衣櫃,他正站在衣櫃前,微皺眉忍著舊物的味道,在裡面翻找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拿出一套床單被套來, 問她:“今晚要在這裡睡嗎?”
“好啊。”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向他書櫃前,裡面書都還在,有各類數學書和教輔,還有大半的計算機技術、計算機語言書,可以說非常理科生。
她拿出一本《高考數學賞析》出來,盡量不抖出上面的灰塵,小心地翻開,看見裡面他用黑色籤字筆寫著的龍飛鳳舞的字。
然後某一頁的空白處,竟然畫了個奧特曼……
她一下沒忍住就笑了起來,原來他也有這麼中二的時候啊。
一旁的沈安行看著單人床皺眉,最後扔下了床單被套,“還是去酒店住一晚吧,附近就有。”
蘇逢嫣都沒注意到他的話,她翻了幾下就放下了教輔,去看書桌前的抽屜,一看果然有收獲,裡面有封粉紅色的信,封面隻有幾個字:1班沈安行(收)。字跡娟秀而工整,明顯出自女生之手。
一切昭然若揭,情書無疑了。
蘇逢嫣想看,卻發現信封特地用膠水貼了,還沒打開過。
又一看,雖然能辨別出沒打開過,但因為長期放置,膠水已經幹了,輕輕一揭就能打開。
“我可以看這封信嗎?”她問。
沈安行瞥了眼:“隨意。”
她想打開,卻又覺得這樣對那個女生不太尊重,誰青春時不懷個春呢?雖然現在人家估計早就忘了,但應該也不希望男主的現任用調侃和獵奇的眼光去看她那時的少女心思。
她就把信放下了,繼續在抽屜裡找,然後就找到更感興趣的東西——手機。
“那我可以看你手機嗎?”她又問。
沈安行已經看出來了,她對“這裡能不能睡、去哪裡睡”根本不關心,她隻對這房間裡的東西感興趣。
聽到這提問,他回憶片刻自己高中時代有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黑歷史,發現沒有,便答應道:“你看吧,如果能打開的話。”
蘇逢嫣已經點開了,發現確實打不開,早沒電了。
她順手拿起抽屜裡的充電器開始充電,然後沒等兩分鍾就再次開機。
他用的是那個年代比較潮的側滑機,手機還是九成新,似乎沒怎麼用就扔在這兒了,開機後也沒密碼,馬上就能看到桌面。
很快她就翻起了短信和Q、Q,想看看他少年時的樣子。
但沒一會兒,她看著上面一串數字愣住。
“你的號碼是……四個1……”
沈安行想起來自己當時手機尾號確實是四個1,輕輕一笑,回答:“特地買的號,那個時候覺得這號很酷。”
蘇逢嫣卻半天沒有回音,很久她才喃喃道:“你的號好像還能用……”
沈安行回憶片刻,“手機是我媽帶我買的,當時似乎辦了自動續費業務,用她的卡……大概是她沒有刻意去停。”
蘇逢嫣放下了他的手機,拿出自己的手機來,盯著上面某個頁面看了很久,然後緩緩伸手,對著一個按鈕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