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這好像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老實說,周璇挺漂亮的,皮膚白,脖子又細又長。
她坐在沙發上,微仰著臉,頭上好像破開了一道口子,還有點細微的血跡。
江陵正在給她擦藥。
低著頭,一隻手固定住她的下巴,另一隻在她額頭上的傷口處輕輕按壓。
動作很是小心。
周璇忍不住「嘶」地叫了一聲。
江陵手上的動作肉眼可見地慢了。
光正好從百葉窗的縫隙打進來。
照得他眼裡的緊張和擔憂一覽無遺。
也讓站在樓梯口的我,把這一幕看得格外清楚。
提行李箱的手,不自覺突然松開了,發出一聲響動。
聽到響動,江陵回過頭,朝我皺了皺眉,卻一句話都沒有。
倒是周璇先開口了,大大方方介紹了自己,又解釋說江陵今天要外出約客戶,她是過來送文件的。
「你們公寓的電梯壞了,我剛才爬樓梯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沒說話,拉著行李箱徑直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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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的一瞬間,手被江陵攥住。
他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盯著我,語氣裡透著不耐煩,「還沒鬧夠?」
他的力氣很大,手腕被捏得生疼,我用足了勁掙扎,他卻越箍越緊。
一拉一扯間,江陵手腕處一隻灰色手表露了出來。
我突然頓住。
上個月江陵生日那天,我買了隻銀色腕表準備送給他,意外發現他手腕上已經有了一塊灰色的。
看不出牌子,但從款式和樣式來看,明顯價值不菲。
江陵淡淡地說,是一個朋友送的。
現在江陵的家庭條件比我好太多,但他一直很照顧我的情緒,那是我第一次因為經濟條件的懸殊,感到自卑和壓力。
當時我其實並沒表現出什麼,不過江陵還是察覺到了。
他低低嘆了口氣,從身後抱住我,溫熱的嘴唇抵在我耳邊,嗓音低沉溫柔,
「戴什麼手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送的。」
從那天開始,江陵就把那隻名貴的手表收了起來,天天戴著我送的。
沒想到,分手的第一天,他就戴回了那隻灰色腕表。
我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平靜地說,「讓開。」
江陵也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縮回手,聲音有點不自然,
「今天要去見的那個客戶對公司很重要......」
話還沒說完,周璇突然出聲,提醒他該出發見客戶了。
我瞟了她一眼,想到了什麼,問江陵,「你手上這塊是她送的嗎?」
江陵沉默了。
過了很久才說,「陳楠,隻不過是一塊手表。」
我不想再跟他多說,拿起手機,電話還沒撥通,陳瑞就到了。
陳瑞是我親弟弟,比我小五歲。
我媽從來沒放棄生兒子,四處求醫問藥,嘗試了各種偏方和針灸理療,被騙了不少錢。
終於在我五歲那年,她又懷孕了。
這些年,我媽把所有的偏愛都給了我弟,對我依舊很冷淡,但我跟我弟關系卻還不錯。
「隻有一個行李箱嗎?」陳瑞撓了撓頭,一臉遲疑。
「對。」
「啊這......」陳瑞更糾結了,「我還以為你們女生搬家都是大包小包的,我一個人肯定不行,就把一清哥也叫過來了。」
我微微一愣,「喬一清?」
8
「對啊,一清哥剛從上海出差回來,就被我拉過來——」
陳瑞話說到一半,手機突然響了。
裡頭傳來一個略顯低沉的聲音,「好了嗎?」
「好了好了,你不用上來了,我們現在就下樓。」
陳瑞一邊說,一邊提起我的行李箱,「姐,走了。」
我沒再猶豫,拿起包跟在他後面走出門。
身後江陵好像在喊我名字,但我腳步沒有絲毫停頓,更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喬一清的車就停在路邊。
我們走過去的時候,他正坐在車裡。
修長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看著他線條流暢的側臉,微微有些愣神。
喬一清是我高中同學,我們那一屆出了名的學神。
但他性格冷漠,我又比較內向,所以我們雖然是同桌,但幾乎沒說過幾句話。
畢業後,我本來以為,我跟他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
直到兩個月前,陳瑞進了一家證券公司實習,有次我去他公司找他,這才知道喬一清是他頂頭上司。
「一清哥。」陳瑞突然喊了一聲。
座位上的男人轉頭,恰好跟我四目相對。
我禮貌性地跟他打了聲招呼,想了想,然後去開後車座的門。
剛要坐進去,就聽喬一清說,「坐前面吧。」
「暈車坐前面會好點。」他淡淡地說。
我愣了一下,不過也沒去問他怎麼知道我暈車,安靜地關上後車門去坐副駕駛。
一路上我們幾個都沒再說話。
回到家,已經是下午兩點。
喬一清把我們送到樓下,沒上去,就自己開車回公司了。
我媽端著兩碗菜從廚房出來,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面色不是很好。
看到陳瑞時,她的神情又變得溫柔起來,「菜熱好了,快來吃飯。」
這頓飯吃得格外沉默。
我媽不喜歡我,所以這次我沒打算在家住多久,等找到合適的房子就搬家。
傍晚的時候,我媽坐在沙發上織毛線。
可能是年紀大了,視力不好,灰色線團掉地上她也沒發現。
我走過去,默不作聲地把線團撿起來,放在茶幾上。
正準備回房間,頭頂傳來我媽帶著點怒氣的責問聲,「為什麼跟江陵分手?」
我慢慢站起身,沒說話。
「江陵都跟我說了,不就是女同事送了他一塊手表嗎,又沒真幹什麼,你折騰個什麼勁兒?」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喉間瞬間有些幹澀。
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小時候我被同學欺負故意絆倒,回家告訴我媽,她正追著給我弟喂飯,聽到後神情沒有一絲波動,反而把我教訓了一頓,
「你跟我說有什麼用,為什麼他們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你就不能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嗎?」
那時我完全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冷漠的話,整個人愣在原地。
我弟趁我發愣,使壞地揪我頭發,我下意識推了他一下。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狠狠的一巴掌就甩在我臉上。
我媽一邊哄著哭鬧不止的弟弟,一邊用眼神狠狠地瞪著我。
我紅著眼睛跑了出去,記不清到底跑了多久,直到沒力氣後,才慢慢停了下來,然後把臉死死埋在膝蓋裡。
最後還是江陵找到了我。
他一下一下,輕輕拍著我的後背,沒有說話,仿佛在一點一點消融我的委屈。
那時,我想,我媽或許永遠不會站在我這邊,但是江陵會。
「行了,多少注意點分寸。明天他過來接你,你就給他一個臺階下,這件事就當過去了。」
我媽的一句責備,把我來回了現實。
她看了我一眼,低著頭繼續織毛線,
「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該為你弟想想。江陵他媽媽是什麼人,手頭上那麼多資源,你弟將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房間裡沒有開燈,一片漆黑。
屋外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我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眼睛盯著窗外。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被推開。
有人輕輕攬住我,額頭抵住我的肩膀,極力遏制的哽咽在寂靜的黑夜格外清晰,「姐,對不起......」
「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明明我們都是她的孩子啊......」
我轉過身看他。
那張跟我很像的臉上掛著淚痕,眼睛紅紅的。
從前我試著討厭陳瑞,卑劣地把對我媽的憤怒,不甘心,以及求而不得的愛,通通轉化成對陳瑞的恨,仿佛這樣心裡就能好受一些。
可他懂事以後,對我太好了,所以我連恨他都做不到。
「我租了個房子,剛簽完合同,本來打算自己住的,你先過去住吧。」
最後,我聽見他堅定地說,
「你的未來是你的。我的未來我自己會負責,你完全不需要為了我,或是其他任何一個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姐,明天我帶你搬家。」
9
睡覺前,我收到了周璇的一條微信:
「如果是那塊手表讓你誤會,我可以解釋。」
我沒理。
十分鐘後,周璇又發來一段話:
「上個月我媽從國外帶回來兩塊手表,我自己留了一塊女式的,那個時候剛好是江陵的生日,我沒多想,就把另一塊送給他了。」
緊接著,她又補了一句,「江陵也知道。」
我沉默了一會兒,打字問,
「你是說,你手上也有一塊跟他相同款式的手表,女士的?」
周璇沒再回復了。
第二天一早,簡單收拾了一下,我就提著原來那個行李箱,和陳瑞一起坐上一早就預約好的滴滴。
通過後視鏡,看見我媽站在門口。
她怔怔地看著我們,嘴唇好像動了動,最後我也沒聽清楚她到底說話了嗎。
路上,江陵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發了幾十條微信,問我現在在哪。
我隻簡單回了一句,「我們已經分手了。」
江陵隔了很久才回復,「陳楠,我沒同意。」
我直接把他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了。
陳瑞租的房子是個小兩室,裝修走現代簡約路線,很幹凈,而且離我公司也近。
忙活了一個下午,才把東西整理好。
陳瑞累得癱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說,「姐,今晚你必須請我大餐。」
我笑著說了聲好。
拿手機預訂餐廳的時候,我想了想,讓陳瑞把喬一清也叫了過來,就當答謝他昨天幫我搬家。
路上有點堵車,我跟陳瑞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才趕到約定的餐廳。
喬一清已經在座位上等著了。
他微微低著頭,一手搭在屈著的膝上,一隻手攪動著咖啡,四周嘈雜的世界仿佛跟他格格不入。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起高中的某個午休,我被夢魘驚醒,平復著呼吸,餘光不經意往喬一清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在做題。
坐姿很端正,手指拿著筆在草稿紙上計算著,指甲修剪得幹凈平整。
發現我的目光,他偏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拿出一張紙巾遞給我,轉過頭繼續做題。
過了好一陣我才反應過來,拿紙擦了擦額頭,低頭一看,那張紙瞬間被汗濕透。
剛收回思緒,就聽見陳瑞在我旁邊捂著腦袋嘀咕,
「完了完了,上班遲到就算了,請他吃個飯我還遲到,新仇舊怨,一清哥那不得削死我。」
我拉著陳瑞走過去,語氣誠懇地說,
「抱歉,我們來晚了,待會兒你想點什麼盡管點,不用幫我省錢。」
喬一清看了我一會兒,突然笑了,「沒關系,我也才剛到。」
隨後叫來服務員,很自然地把菜單遞給我,「還是你來點吧。」
飯吃到一半,店裡突然響起鋼琴聲。
我這才發現,餐廳大廳中央有個很大的臺子,上面放置著一架白色的鋼琴。
有個女生正背對著大家在演奏。
她身後的墻上掛著很多同心結。
陳瑞小聲咳了一聲,
「這是這家餐廳特有的營銷模式,來這裡吃飯的情侶,隻要上去彈奏,就可以獲得一個寫著兩人名字的同心結。所以很多情侶都會來這裡打卡。」
我正吃著菜,一個沒注意地「哦」了一聲,就被嗆到了。
正低著頭小聲咳嗽,感覺有人輕輕拍著我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