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漫沉著臉,“他去哪兒了,”
“回京了。”
是的,
雁落已於當日早上離開西海,馬不停蹄趕回帝都,
不是別的事,
他得知,
蔣仲敏昨晚忽發腦溢血,人已經陷入昏迷中……
☆、4.218
夜行在這青雲譜,雁落心緒有抹悽涼。
冬灰一定想不到,她的舅舅從來就沒有遠離她。
這青雲譜距離航空兵工程學院僅一個山麓之隔,
或許,冬灰曾經還路過它,卻從未想過進去看看,因為,這隻是一處被院牆打圍起來了的破敗道院。
是的。青雲譜原是個道院,主持者當然是個道士,但原先他卻做過10多年和尚,做和尚之前他還年輕,是堂堂明朝王室的後裔。不管他的外在身份如何變化,歷史留下了他的一個最根本的身份:17世紀晚期中國的傑出畫家。
他叫朱耷,又叫八大山人,雪個等,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寧獻工朱權的後代。
在朱耷出生前223年,朱權被封於京郊南雁山,這便是青雲譜出現在如此郊遠的遠期原因。朱權也是一個全能的藝術家,而且也信奉道家。這都與200多年後的朱耷構成了一種神奇的遙相呼應,但可憐的朱耷已面臨著朱家王朝的最後覆沒,隻能或僧或道,躲在冷僻的地方逃避改朝換代後的政治風雨,用畫筆來營造一個孤獨的精神小天地了。說起來,處於大明王朝鼎盛時代的朱權也是躲避過的,他因事見疑於明成祖,便躲在自築的“精廬”中撫琴玩曲。但相比之下,朱耷的躲避顯然是更絕望、更悽楚,因而也更值得後人品味。
這裡前幾年提起過要修繕,不知怎的,後來又停工了,就形成了如今這個半拉子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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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雁落得知蔣仲敏竟然就被“禁居”在此時,心中肯定還是不免唏噓,這一代霸臣晚景如此,難免太照應了這座道院的出身,愈顯悽涼。
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院落,能給後世藝術史提供那麼多觸目的荒涼;究竟是一些什麼樣的朽木、衰草、敗荷、寒江,對應著畫家道袍裡裹藏的孤傲,當雁落被衛兵經一層層哨卡帶進這青雲譜,裡面撲面而來的大造詣氛圍,叫雁落不得不敬佩:蔣仲敏到底不愧一代國器,武去文來。堪稱大家。
那邊還垂掛著上次來時,看到的他完成了一半的畫作,
一幅葡萄圖,
當時雁落看到第一眼時,精神就陡然一震,
隨著越往廊裡深處走,
他的《墨牡丹》《黃甲圖》《月竹》《雜花圖長卷》……感受到這位“真人臣”生命奔瀉出淋漓而又灑潑的墨色與線條,躁動的筆墨後面遊動著不馴和無奈。傲骨立著,心底到底還是有無以言說的牽掛……
看見空蕩的房間裡隻這頭一張病床,最先進的醫療器械倒一應俱全。上次來見到的可不是這樣,一張簡樸小床,對面也沒有書架。隻從左至右貼牆角一排窄折木板,書,一層層摞著往上碼,形成書牆。雁落私下問過,為什麼不給做個書架。長崎,也就是這裡的衛士長說,蔣先生享受搬書的樂趣,他要找一本書。坐個小凳兒,自己一本本挪開,邊翻開邊喝口茶,也能愜意度一日。
爾今這樣的醫療器械進場。說明已是病了段日子了,
雁落看著床上暈迷插著氧氣管的曾經重臣,
或許後因他是冬灰的舅舅,更叫自己有親近感,但也不得不承認,原來的自己還真是不夠了解蔣仲敏。當你有私權心時,是見不到這些悍將背後的“大心大意”的,你總想到的是,怎麼控制住他,而不是去真正的欣賞他。
上次來,見到他,
雁落多次想提到冬灰。
蔣仲敏一個眼神就制止了,
“你來是問公事,提一句‘私’都不值你父親這麼多年對你的培育。”
雁落正色,這才領略了一位人臣真正的良苦匠心,他的一些韜略不可謂不遠謀宏瞻,他也有難處,他並不是堅不可摧,但是,他在力行,而非旁觀、明哲保身,甚至退縮……
“上次來隻說血壓不好,應該注意了呀,怎麼還是成了這樣?”雁落眉心蹙得緊,問長崎。
長崎心裡其實還是忐忑,
怎麼這邊一出事,三帥立即就能趕來?說明,上次他來一次,這邊就埋“眼耳”了,這可是擺明的“違紀”,這類重中之重的要地。無論你是誰,這樣膽大“窺視”……要知道,沒有元首手諭,誰能這麼不經同意星夜就闖了進來?長崎也是沒辦法,蕭雁落太強勢:不讓我進去看一眼,我戰機就在外面停著,強闖不是難事。
“這幾天他其實都有點頭疼,醫生來看過好幾遍,檢查了都正常,藥也在吃,就今兒一早,蔣先生一般都是五點整起床,可六點了還不見人醒,一來看就這樣了……”
“這裡照顧得好麼,”
雁落的想法,這裡到底不及專業醫院,雖說進駐來一個專家組,好似一個小野戰醫院都搬了進來……
“這您放心,醫療方面絕對得到充分的保障,目前情況已經穩定下來。關鍵在調養……”
正說著,
人疾步進來,
看見雁落也是為難,不過還是低聲對長崎說,“元首來了。”
雁落走到床那頭,一手放在軍褲荷包裡,還是稍側頭看著床上的蔣仲敏,
腳步臨近,
先進來的是章程禮,
卻,並未見元首立即進來,
雁落手從荷包裡拿出來。“章主任,”微笑招呼,
章程禮快步走過來,抬起手像招呼不聽話小孩子的,一臉無奈,“我的三爺,還是先回避一下吧,元首已經給您臺階下了,這不打照面,下面都還好說……”
雁落笑,“元首也玩掩耳盜鈴了,您別幫我圓場了,我大遠途的趕來,兩餐飯都沒吃,就這麼走了,肯定不甘心。”
“那您還想怎麼樣,這邊會有好的安排……”
正說著,
元首還是進來了,
“逆子,你跑來這鬧像個樣子嗎!”
雁落一手指著床上的蔣仲敏,
“他也是我舅舅,我替我的冬灰鬧鬧,還是挺有樣子的。”
(今日是微博整六百,所以發了個錦鯉給大家轉,又逢端午節假第二日,還是祝大家氣勢如虹,長風破竹)
☆、4.219
鬧歸鬧,正事還是要說清楚。雁落正色,“父親,我來看看就走,主要是於心不忍,她的舅舅身體這樣了,您該讓她來看看。雖說我們都知道這樣會讓她傷心,可是總比瞞著好。”
元首看著床上的蔣仲敏,並未說話,
章程禮輕答。“會的,冬灰下基層交流去了,是準備回來就領來看看的。”
雁落一聽,看向父親,神色感懷得多,“謝謝,冬灰算如願了。”
元首始終沒看他,
雁落識趣,向章程禮一點頭,向外走去。
章程禮追出來,
“是不是真沒吃飯,”
雁落瀟灑一笑,“還餓得死人不成,沒事兒。您放心,一會兒機上會貼補貼補的。”
“你父親擔心你,叫你還是這裡吃點再走。”
雁落回頭看了眼,笑,“還是算了吧。多謝您也好好照顧他,父親看上去疲累不少。”
“哎,最近是又忙得不分晝夜,操心,……”
正說著,雁落褲子口袋裡的掌上衛星電話震動起來,
“章叔,你也保重身體,我這確實得趕緊趕回去……”私下裡,雁落到底跟他是最親近的元首之子了,雁落完全在元首身側長大,相當於,也是章程禮看著長大的。別說元首剛一見他會心疼,章程禮看著還不是一驚,雁落真的瘦的很明顯,海島艱苦生活、高壓工作狀態,把人歷練得一圈滄桑感罩著……
“去吧,也好好照顧自己。”章程禮一直送他登上戰機。
起飛後,雁落才撥回去了這通電話,
沒想,接起的卻是老七!
“你怎麼跑那兒去了?”雁落當然奇怪,
關漫的聲音卻極其沉鬱,“三哥,既然你在京裡,就先別慌著回來。把那兒的情況捋捋順吧……”
隻見這頭雁落聽著聽著眉心也愈見蹙緊,
聽完,並無再過多這方面的交流,畢竟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他得親自摸清楚才做準,
不過,問了句,
“冬灰確實是下基層交流去了是吧。”
關漫這時候聲音輕了些,“是的,怎麼了,”
“沒什麼,她這個時候不在京也好。”著實雁落心裡是這樣想的,如果真有大亂子,冬灰不在京不受打攪豈不更好……
卻,
聽了這話,關漫……心裡的感受倒漸漸不安起來。
他明白三哥的意思,京裡如果真有大變故了,冬灰當然是離得越遠越好,
但是,三哥是不知道她和四哥間瓜葛的,關漫一清二楚呀,這會兒忽然間好像心口被什麼使勁兒一勒!……是不是太巧了,京裡風雨欲來,冬灰不在……組織他們下基層的是總策,四哥又是她的老師……四哥離婚……冬灰!!
關漫喉頭被勒得都有些不得出氣了。
低頭看手裡的衛星電話,按著在心中熟記的不能再熟記的電話號碼,
卻,
不通,
不通。
關漫手裡抓著電話問,“怎麼打不出去了,”
旁人都看出七帥神色有點不對勁,趕緊答,“這是加密的衛星電話,隻能對方也是設置同位的衛星電話……”
關漫不吭聲,電話遞出去,拿出自己的手機,
完全沒信號,完全沒有……這下關漫徹底焦躁了。快走,跑,一心一意,自己的直升機,
“七帥!現在走不得!風浪太大了!……”
海風呼嘯。
眾人的疾呼,
關漫腦袋裡是懵的,
他扶著欄杆,緊緊閉了閉眼,
又拿過那隻衛星電話……
雁落這邊才吩咐飛行員去向,疲累地靠向椅背輕蹙眉合眼休息了下,
電話再次震動,
“三哥,西海這邊起風了,我聯系不到冬灰。你幫我問問她,是紅色的高跟鞋麼,還是黑色紅底……”
雁落這時候才舒展開眉頭,笑起來,“好。”就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