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原澈卻是猛然回過了頭去。疾走向小佛,“你知道,你知道又又……”
婆離很穩定,
他明明白白看向寶保,“我是受人之託來看望你兒子的,他慧根開發得晚,不見得佛緣就淺。但凡幹幹淨淨孤立於世的,佛理上說不準通透得厲害。我來瞧瞧。”
寶保驚道,“受誰之託!”
婆離不掖藏,“夏元德。”
此時,寶保和原澈的驚可想而知,原澈卻更焦急,“又又要死了”這句話太撕心裂肺,
“不管怎樣,又又出事了……她在哪裡!”原澈紅了眼,雙手都不覺去抓婆離的胳膊……人生在世。原澈沒有哪一刻不冷靜至此。如今這世上,他已沒有仇怨,沒有抱負,沒有責任,惟願,守著自己命定的一個傻孩子,如果她有三長兩短,你說這最後的一個寄託都沒了……
婆離卻是淡淡一笑,多少無奈,“你當我真是無所不知,我和你同樣,才來這裡,哪裡又知道她在哪裡。”
小寶這時候已經跑到樓梯邊。寶保拉住了他,“好,去找又又,別再嚷嚷‘要死’的話了,可把人心都揪碎不可?”牽著兒子下來,走至原澈身邊時,輕說,“小寶不通人情,見著人生病就以為離死不遠,你別擔心,又又隻是,”頓了下,“懷孕了。吐得厲害。”原澈更失神的狀態。叫寶保心裡有了點數,如果原澈沒認錯人,他們說的是同一個“又又”,那,這個又又看來還真是個不簡單的孩子。她的本性寶保依舊不懷疑,隻不過要調整思路的是,看來能養出這樣孩子的人,著實並非小戶人家,牽扯不淺吶……
正因為考量到這一層,寶保有些事也必須弄明白,他吩咐兩輛車前往夏又家,
前頭,婆離和小寶坐一輛。婆離的氣質,那是明眼人一眼定乾坤,寶保知道是高人。加之他如今信佛。婆離剛才僅此一言,說他家小寶隻怕有佛緣,內心裡,寶保是激動不已的……
後面,寶保和原澈同乘一輛,
原澈的精神一直是恍惚的,心不定,魂不安,叫人感同身受,仿若都被他身上那種悲戚與驚喜交織感染著,
寶保相信梁一言看中的人選,一定不是這般經受不住;寶保也看得出,原澈身上有種歷經滄桑,不是深深剐到了他要害上,絕不會失控至此……
寶保是個守諾的人,既然梁一言推舉了他,對原澈,他說照拂就照拂,不存有疑。
“這個又又和小寶一樣是個傻孩子,跟著一個姓陳的婦人生活,你確定是這個孩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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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澈望著窗外,點點頭,
他的心情太紛亂,鼻酸,眼熱得厲害。於一個涼薄的人來說,這種情緒來的太猛太激烈了。原澈心說,原來真正遇見命裡的劫數,饒是你再能扛,該如何還是如何,像個孩子,要哭要笑,絕不由自己……
“她叫夏又,是夏元德的小女兒,陳媽是她的養育嬤嬤。”
寶保的道行到底還是擺在那裡,
再聞“夏元德”的名,聯想剛才小佛的說法,雖還有許多未解之謎,也談不上驚奇了。更何況,夏又的教養如今這一說,才得了真解惑,也是,如此魄力,如此“養育成果”,如果說是夏元德所為,以寶保對此人的了解,也算名副其實了。
寶保一點頭,“那就對了,你不必著急,看來夏元德早有安排,又又的生活大體無虞,過的雖是小戶人家的平常日子,卻也得人疼愛,身體、精神都還好。”
原澈回過頭來,“您怎麼遇上的她,”
寶保大致說了經過,也提了剛兒才發生的確認又又有孕,“吐得厲害些,那陳媽的外甥女把她接回去了。我們去這一趟也好,有些事說清楚,也免得陳媽她們著急亂猜。”
原澈又扭過頭去,寶保知道他已眼紅無法,看來孩子的來處是有主了,看得出,這樣一來,原澈就算拼卻了性命,也不會再離開又又了……寶保心下感慨,倒不是質疑梁一言選人的眼光,寶保喜歡性情中人。不過也料想到,如此情深,估計“大業”這條道上也就無為了……
近情情卻。
也許此一刻,用此形容原澈的心情最為得當。
他和又又間,太多“愛恨情仇”的裹挾,
又又是個傻子,
原澈是個涼薄孤傲,
情,從一開始就顯得那樣曲折,撕心裂肺,
如今,遠沒到撥雲見日的時候,沒想,又又再次給了他人生裡無與倫比的震撼:原澈當然認為孩子是他的,他和又又在醫院裡的那半日抵死綿纏,歷歷在目……
近情情卻,一個“卻”字飽含了原澈多少對又又無法言說的深愛,正因為感情如此濃烈,愈加勾起原澈最脆弱的一面,又又帶給了他這麼多,他卻曾經那樣地對過她……
車抵達小路邊,
坡上停靠的一輛本田已經叫人疑惑,誰又捷足先登了?
忽然,
小院的屋內傳來婦人大慟的哭聲,“又又啊!!”
接著,
看見方言捏著手機驚惶出來,嘴裡打著電話,“快,救護車……”
☆、2.110
這回寶保該更信他家小寶“慧根”一說了,他說“又又要死了”,所言不虛,真要死了……
誰看到這一幕,無人不驚駭大慟……你也要原澈、韓照真熬得過這一關……
小又又不再是嘔出她吃進去的東西,
仿佛。這一輩子的好食珍馐,她再無福消受,
因為她貪多了,吃過分了,福氣佔多了!
光吐出這些還不夠贖她的貪享,
得把一身心血全嘔出來才作數,
又又瓦瓦地大口嘔出她自己的血,
下巴,
胸口,
全浸得黏稠。
小又又穿著她的毛衣,扎在她的大棉褲裡。毛衣是新的,陳媽親手織的,卻樣式簡單,孩子樣隻求暖和。大大的棉褲不講漂亮,就怕她冷。又又從小就有把毛衣扎在棉褲裡的習慣,還是孩子樣。
孩子樣又如何,從小沒娘,沒人疼沒人愛,向來隻吃飽穿暖就好。稍大,種種件件事發生,才發覺,原來父兄姐妹是把她當寶貝的。結果。都來不及大白人心,正視這一家的付出,一個家,就這麼沒了……
陳媽嚎啕大哭,
她跪在床下,口口聲聲“你死了算了!你生來就是受罪的啊!四歲了話還說不清楚,八歲走路顛顛簸簸,想吃什麼,名字都叫不出來!長這大,沒穿過一件鮮亮衣服。你兄弟姐妹各個讀書的讀書。有出息的有出息。你十幾歲在超市給人打工,那麼重的貨,拖著走,手箍得燒紅……又又啊,你生下來做什麼!這麼死了也好,至少不受罪,到那頭,你爸爸看你跟他這麼緊,看他的小傻幺兒這麼黏他,會不會明明白白對你好點。也惟願你投胎再世為人,投個正常孩子吧,這麼活太苦了,太苦了呀……”
每個字都是剐得人血流,
韓照坐在床上緊緊窩身抱著又又,胳膊上全是血,
韓照哭著“別說了別說了……”就是失魂得要與她一同撒手人寰般。那是一種走投無路,怎麼走都是絕路……
“又又,”
原澈眼神裡妖瘋,衝過來要捂住她的嘴……血從指縫裡滲溢,
能理解韓照隻能這麼枯坐了吧,
根本捂不住,
等死。
又又的生命在一點一滴清晰地流逝,
看著,隻能幹看著……
這注定是徹底擊垮他們的時候,
哪還顧得上疑心,驚惑,
這個小傻子,
馬上就要走到人生盡頭了,
短暫的一生,
除了摳人心肺,
把這些個人神的心肺摳得血流,疤痕都不完整,
一無是處。
小又又要死了,
隻待嘔完最後這一口她貪好享樂的血,就跟這個世界古德拜了……
誰也沒注意,
婆離不在屋裡,小寶也不在。
待寶保會過來到處找兒子時,
婆離和小寶一人抱著一個糞桶龇牙咧嘴地進來,
婆離二話不說,照著又又就潑去!
兩個男人是完全死了,
不動不響,
隻望著又又,
直到原澈捂住又又嘴的手明顯感覺沒有往外再冒出溫熱的粘稠……原澈慢慢抽手,韓照也有了點生氣,仔細看,認真看,真沒再嘔!
婆離扒開原澈,推開韓照,兩腳踩在又婆子兩側,彎腰稍蹲撈起她的頭,斜掌著小寶拎上來的糞桶就往又又嘴裡灌!……
好吧,這一幕又是滑稽地詭異著,
陳媽不號了,
眾人眼直了,
又婆子那小紅嘴兒像潲水缸,咕嚕咕嚕藏汙納垢幾大口……滿屋子臭氣燻天,卻人人真情流露得仿佛全人世最美的靜好都在此一刻匯聚著,芬芳著,
又又咳嗽幾聲,
臉色漸漸好轉,
呼吸慢慢順暢,
一條小命,懸崖邊,一桶糞撿回來了。
現場片刻安靜,
婆離癱坐在床沿,顯然小佛臨危處置也非胸有成竹,
他稍抬了抬手,顯出完全不符合年紀的蒼憊感,
“讓她臭氣裡浸會兒。行了,沒危險了。”
陳媽“這!……”半天講不出一句話來,
婆離稍彎腰對老人家,“您最近給她吃太好了,現在知道了吧,這孩子得賤養,好吃好喝得有度。您剛才哭喊的每個字都不錯,她是活得苦,但是,唯有這苦她才能活。您如果真想叫她死,就盡管堆著錦衣玉食縱著她吧,那死得快。”
陳媽聽了嚇死,加之小佛光暈下慈悲說話,真如真佛降臨,
陳媽一骨碌爬起來跪著直磕頭,“我錯了,我真犯大錯了!又又這是……又又這也是真小菩薩降世挨苦的吧!”
婆離擺手,“她是個啥我還真不知道,我隻受她父親之託,告訴你們眾位,別太縱著她,太好的吃食,太美的華服,太舒適的環境,看看,就是死路一條。你們理解也好,當她是怪物也好……他父親說了,她死了也不可惜,就是別在各位心裡落成了結,影響今後的正常生活。”
說完,也不待各人心裡如何消化,
回頭望了眼還圍在又又身側的兩個“被玩壞”人神,
“我有話單獨交代你們,你們整理一下心緒,帶著腦子聽清楚我的話,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