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從雙柳機場開出來,盛都的夜色現出迷人的映天紅。
“你來得正好,今兒盛都炸開了鍋呀,給夏元德舉喪的隊伍都遊上街了。”方言戲謔說。
夏家如今下場,絕非一方勢力為之。
夏元德該“多招人恨”吶,看上去,京城那邊就沒人饒得過他!
這點方言清楚,韓照還沒動手呢,“倒夏”的聲勢就“如火如荼”開始了,韓照的叔伯們、何家……方言之所以用如此輕謔的態度提起這件事,也是因為他知道韓照恨死夏元德,加之這次又是直接因為他致使韓照父兄雙亡,可不該更恨之入骨!
哪知,
以為這麼一說,韓照就算保持他應有的城府不露大聲色,起碼,也該顯出點疏離的情緒來……卻,他確實無動於衷,頭慢慢扭向窗外。方言就感覺那明明是一種徹骨的悲傷……怎麼了這是?還沒從元首和少首的離世裡走出來麼……
這一想,也是,
突如其來的變故對他打擊也太大了,還來不及走出父兄離世的悲痛中,就面臨著眾叛親離,還得強打起萬倍的意志,支撐起這局面,維持起父兄留下的榮耀……
也是多虧他扛吶,眼下,權柄基本上還在他掌控中,隻是依舊充滿著太多的變數。韓照今兒這時候“暗訪”盛都,其實也隻做短暫停留,實在也是在百忙空隙裡抽出寶貴的時間,想親自上門與寶保面談一下。如今,他需要寶保這顆“定心丸”……
“他這時候應該在府邸吧。”韓照淡淡說,
他穿著軍呢大衣。衣領豎著,車窗照映的霓虹從他面龐閃過,依舊能感受到他的疲憊,憔悴,
“肯定在,他兒子這段時間胃口不好,他每餐飯都陪著。”方言末了還是關心加了句,“小照,你還是要注意身體,覺得你瘦多了。”
韓照這才看向他,淺淺笑,“幸虧還有你們。”
這說的,方言聽了也是心酸。忽而又咬牙切齒起來,“他媽至愛腦袋被門夾了?要不是你攔著,老子非去揍他個狗日的……”
發覺這一說,韓照明顯神色更傷懷一些……方言隻有擺了擺手,“好好,不說不說,他媽白交好這些年,原來是隻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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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照再次看向窗外,
誰能明白他心裡的痛?
有時候暗夜裡,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沒良心,
竟然心中那血流,
無關父兄,
無關至愛。
隻有又又,隻有又又……
如今,他就是行屍走肉,
白天,夜晚,
體味著完全相反的兩種心境:
天一亮,他冷酷,沉靜,兇狠。機關算盡,奪回本該屬於他的一切。
夜色一降臨,他脆弱,心灰意冷。看破一切,甚至,想放棄白天爭取的一切……
偌大個紫陽宮,
他最依賴的。是父親的那張床,
這間屋子,有父親的影像,
這張床,有他和又又一體同融的證明,
也隻有趴在那張床上,
他才不感到孤寂,
才會有第二日振奮起精神的力量……
支撐著,
走到今日,
百日過去,
父親離開了自己一百天,
又又……一百天……
韓照心中一陣劇慟。
但是,他不會放棄!
一千一萬一億個“一百天”他也不會放棄!
韓照知道支撐著自己如此奮力奪位的動力是什麼,
他知道自己有多瘋狂了,
真正大權在握的那一天,
他會動用自己所能行使一切權柄,不惜一切地,舉全國之力地,誓要找到她!
又又,我一輩子都不會放棄你……
許是見韓照的沉默悲戚得都叫自己感驚心動魄了,方言急於打斷什麼的,又說,
“我聽說原澈拒絕了韓夜的聯姻?”
嗯,方言是他的近臣,又如此危局,一些細節上的事情是比較清楚。
除了至愛的“恩斷義絕”造成何家給他使絆子,
最給韓照威脅的,莫過於來自於他本家的“內槓”了,
他這些叔伯竟然在“繼承大統”上提出一條如此奇葩的“新思路”:韓夜也是元首“之女”,也該有繼承權。如果說歷來沒有女孩兒當政的先例,不破壞祖制也行,就由韓夜的丈夫繼承也是可行的。
而韓夜的“丈夫”,
他們看中的,是原澈。
其實,
除了一開始驚訝,之後想明白了,韓照也不覺得“奇葩”了。
他們選中原澈,說明是多麼得想“勢在必得”!
因為,
原澈的身後,
是梁家,
是梁一言吶……
韓照曾經遠離核心權力,對這些世家大族間的牽扯一沒興致了解,二也實在接觸不到,
是這段時間強行扛下了這天下,有些事,有些人,都有了真可謂徹頭徹腳地重新認識!
首先的,
就是這梁一言。
他隱藏的實力……說實話,這真是梁一言自己無心權力,近段,他更是隱居遠離朝堂,否則,但凡他揚威起來,自己還真更難招架……所以想想曾經,自己那樣“輕狂”地“打壓”他,無論何種原因致使梁一言竟然“生受著”了,如今都覺得有種很不是滋味的感受,好像,終究,是自己被他梁一言“輕慢”了一把:不跟你玩兒了,你還太嫩,值當成全小太子的興致了……
蔚州梁家,
包括原澈本人,
韓照心中有數,絕不可小覷!
好在,
確實如此,原澈拒絕了韓家的“聯姻捧舉”,
什麼原因致使如此巨大的利誘跟前,原澈斷然地拒絕不說,還表達了站在自己一邊……是的,原澈已代表梁家發聲,支持自己“合法合情”繼承權位……韓照確實無從知曉。但是,不可否認,原澈、梁家這時候“旗幟鮮明”地站在自己這頭,著實對當前他能暫時穩住局面起到了關鍵性作用……
“嗯。”韓照點點頭,神情稍有緩松,“原澈確實很得力,這些時沒有他的扶持,一些事我還真力不從心。”
方言感慨,“咳,關鍵時刻看人品,原澈要果然對你一心,他也算個深明大義的爺們兒了。對了,寶保可是挺敬重梁一言,你該這趟也叫原澈來……”
韓照稍一抬手,“我還是先來拜訪更有誠意,蕭寶保也是性情中人,有些心眼還是別在他跟前耍,實誠對待最好。”
“嗯,也是。”
車駛進了州統府邸,
此時,夜色漸濃……
☆、2.101
畢竟他是韓照,寶保面上對他還是蠻客氣,手握一處,“有什麼事遣個人來傳達就好了,還勞你親來。”
韓照面帶微笑,“我也直言不諱。寶叔這裡如今是最清淨的地兒了,我能來此緩緩神也是求之不得。”
寶保暢快笑,手一比“請進。也別怪我直言不諱,韓家就你這爽快勁兒我還看得中。”一同進屋。
原來正準備開飯,自然招呼韓照一同入座。管家彎腰才為他挪開椅子,寶保也還沒坐下,樓上傳來哗啦啦什麼垮了的巨響。寶保看一眼樓上,管家趕緊上樓了。
“坐。”寶保如常招呼他坐下,“家常便飯,切莫嫌棄啊。”
“哪裡,常聽方言說,寶叔的家常便飯都是可口佳餚,他還不敢常來這裡蹭飯,怕養太好。”
“可不是,你嘗嘗那豆腐。小姑娘奶嘴兒似得,哪敢多吃,怕吃著吃著就成了狼。”方言指指,
寶保筷子直點方言,“猴崽子就這張嘴欠!”哈哈大笑,一時男人們的飯桌葷腥無比。
氣氛好了,聊得東西也就更直言不諱。韓照摸著寶保的性兒知道掖藏反倒扭捏遭他嫌棄;寶保面上爽利,心裡也有計較,畢竟他是當權人,有些話還是得斟酌著說。
正說著朝局,也正往著深入裡談,管家下來了,
“小寶又不願意吃飯了。”憂心忡忡,
“弄中午那雞腿兒……”寶保筷子沒放下,稍抬起頭,
“一模一樣。不吃。”
寶保放下筷子。歉意起了身,“冤孽,我就這麼個劫數了。你慢慢吃,我上去看看就來。”
韓照也放下筷子,“這一晃多少年也沒見小寶了,不如下來一起坐坐,看咱們大口吃飯的,說不準能帶帶他的胃口。”
寶保本想擺手,心說“你哪兒中用,小寶要的是又又。”可又一想,下來坐坐也好,碰個運氣吧,哄著哪怕吃兩口呢。
遂上去領著小寶下來了。
“小寶。還記得照哥哥麼,”韓照也是哄孩子的語氣,
小寶低著頭,不吭聲。
韓照此一時其實真見不得這種場景,心兀得一陣酸,又又不也是這樣,陌生人跟前,縮著,實際上就是對你不理不睬……
寶保也發覺韓照特別有耐心,跟小寶說話情態甚至不禁流露著悲傷,或許跟他才痛失父兄有關……家人吶,再剛強的人,也是碰不得的軟肋。
“這飯吶。泡著肉湯才好吃……”他親手給小寶的飯碗裡舀湯,別說,連方言都驚著。他這絕非為討好寶保為之,說話的語氣、眼神、舀湯的手,仿佛都帶著不可磨滅的記憶,好似如此看顧一個人,好久好久了……
寶保看著其實也感動,不禁嘆口氣,“今兒中午還吃得那香,這會兒又不得勁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