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杳明明已經和自己說好不再為此哭泣,要堅強,可今夜的風似乎有點太大,迷了她的眼。
“我去年初雪犯錯了,我逃課去見了祁昱,現在我和他見面的視頻被傳得到處都是。”
“有好多的記者來堵我,你是不是也和大家一樣,覺得我現在應該已經習慣了,不害怕了?”
“可是,其實不是的。”
女孩聲音哽咽,將頭埋在父親的手背上,眼淚就順著眼角滑落在他手上。
她一邊垂淚一邊說:
“我還是和以前一樣,並不是一個勇敢的女孩。”
“如果你再不醒來,過不久,別人又發現我和你的秘密,要怎麼辦?”
“我其實,還是有一點害怕……”
“不是說好要驕傲的,把我介紹給大家嗎?你一直睡,誰來保護我呢?”
“你應該,也是想要保護我的對不對……”
鍾杳想起在雲水鎮那天,靳川明明被認出來,聽見她說她寧願他死了,卻還是撐傘回來找自己的場景;想起他替自己買玩偶買蛋糕替她做長壽面,買下雜志頁上明明被她刪掉的衣服裙子;想起他坦然驕傲地和朋友介紹,說她是他親生的小姑娘……
過去的畫面一帧帧在腦中閃過,連日的壓抑衝破了可以承受的底線,眼淚決堤,她趴在病床上卻始終沒有哭出聲音。
額頭下的手動了動,女孩因為沉浸在悲痛之中,並沒有發覺。
直到那寬厚的手掌翻轉一個面,僵硬笨拙地去拭她臉上的眼淚,她才察覺到異樣,猛地抬起了頭。
淚眼朦朧中,鍾杳看見靳川關切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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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她虛弱的笑,聲音嘶啞:“抱歉杳杳,爸爸來晚了。”
十幾天了,鍾杳終於放聲哭出來。
她撲進靳川的懷裡,在哭也在笑,她說:“爸爸,歡迎回來。”
——
靳川出事的時候,恰好威壓吊得很高,墜落的瞬間,他根本來不及想任何。
一陣劇痛之後,他便立刻昏了過去。
後來,他的意識便一直陷入混沌之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感到外界的所有都離自己越來越遠。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靳川總能斷斷續續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和他說話。
聽起來是個小女孩,今天告訴他,她最討厭等人,因為等待的過程太煎熬了;明天給他講,她媽媽和爸爸的故事,說她可能誤會她爸爸了,他爸爸好像也不一定真想拋棄她們母女;再後來,她又說拍戲的事,她說拍戲的時候感覺離爸爸特別近,她其實特別喜歡演戲。
靳川覺得,應該是個可愛又多愁善感,惹人心疼的小姑娘。
很多次,他都想睜開眼,安慰這個小姑娘兩句,但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感覺就像被噩夢魘住,你努力想醒過來卻始終有心無力,甚至你都能模糊感覺到周遭的情況,卻就是無法清醒。
這天,女孩又來了。
她講了一點自己犯的小錯誤,說她感到很害怕,然後就開始哭。
其實她以前也哭,但這次卻哭得一點聲音也沒有,眼淚一滴滴砸在他手背上像滾燙的熱水滴落,令他的心髒也微微刺痛。
就好像他根本沒看見這個小姑娘,卻能真切感受到她的壓抑克制和悲痛。
靳川總覺得記憶中,也曾有誰哭得這般無助又絕望,他下意識地想抬手去替她擦眼淚。
依舊很費勁,但這一次,他居然真的成功了!
或許是太久沒活動,手指頭動的時候,仿若機器人般發僵。他幹脆將整個手掌從小姑娘額頭下抽走,然後翻了個面,胡亂替她拭去眼淚。
倏地——
手邊一空,靳川疑惑睜眼,然後他看見了小姑娘驚喜又不可置信的在掉金豆豆。
他微頓,隻一瞬,便明白了先前那些傾訴究竟出自於誰口。
靳川胸中翻湧,心疼又慶幸。
這段時間,小孩應該替他擔憂得太多,於是他盡量露出笑容。
他向她道歉:“抱歉杳杳,爸爸來晚了。”
而鍾杳第一次主動地撲上來,抱住了他。
猝不及防地,女兒又哭又笑對他說:“爸爸,歡迎回來。”
久違地,靳川在戲外湿了眼眶,他張口想說些什麼安慰小姑娘。
但喉嚨刺痛,而他的確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因為他知道小孩是如何煎熬地度過這些痛苦的時日。
他欠她太多太多,並非幾句安慰所能彌補。
靳川聽到女兒的哭聲越來越大,偶爾還慶幸地傻笑,那種悲喜交加的聲音讓他的心也在發痛。
他的眼淚到底是沒忍住,他開始慶幸和感謝,命運最終將小孩送到了自己身邊。
“杳杳,對不起。”他忍住情緒,輕輕拍女兒的背安慰她,向她承諾,“爸爸以後不會再讓你等了,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個好差勁的家長。”
原來醫生說的是真的,他真的都聽見了。
鍾杳積壓了將近半月的壓抑情緒,終於全部在此刻,以眼淚釋放。
少女的哭泣聲不小,外面的醫生還以為是病人出了什麼狀況,趕緊一個個地衝進病房。
然後就見昏睡了小半個月的影帝,居然奇跡般地醒了,醫生護士們齊齊松氣。然後看著這對相擁哭泣的父女,也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些天,小姑娘天天來醫院寫作業,寫完就和她爸爸說話,也不管他是否能聽見。
晚上也不去床上睡,就固執地坐在病床邊,等著一個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的人,也不知道是怎樣熬過來的。
起初護士們還震驚八卦下這驚天秘密,到後來看她一天天的堅持和昏睡的影帝說話,他們根本就不忍心再去議論小姑娘的是非。
如今,奇跡降臨,他們都真心替這對父女高興。
當然——
“杳杳,雖然姐姐知道你很開心很激動很感動,但還是麻煩你先讓一讓。”護士們還是必須得先殘忍地把小姑娘扒拉開。
主治醫生走過來解釋:“叔叔現在得先替你爸爸檢查下,確定沒事了,你們倆再慢慢絮叨好嗎?”
鍾杳一回頭,發現半個屋子都站著人,而她自己哭得稀裡哗啦,突然挺難為情的。
她終於松開靳川,乖乖的點頭,退到一邊悄悄擦掉眼淚。
看見一群醫生將他團團圍住,她突然又有點緊張,擔心他即便醒來又會發生什麼新的問題。
鍾杳暗自祈禱著,約莫半個小時過去了,她看見主治醫生露出笑容,才突然有了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太好了,雖然命運曲折坎坷,但她多數時候似乎都還是幸運的。
確認靳川已無大礙,之後就隻需靜養摔傷的腿就行了,醫生和護士們陸陸續續退出了病房,將時間交給重聚的父女。
“杳杳,來。”靳川靠床坐著,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鍾杳坐過去,情緒已經平復泰半,她還紅著眼,不太自然地問:“你沒有哪裡不舒服了吧?”
靳川微笑:“我很好。”然後他說:“不是想知道我和媽媽的故事嗎,我現在講給你聽行不行?”
鍾杳微微一怔,點了頭。
“我和你媽媽是18歲相識的……”
那時,靳川剛上大學,鍾晚在學校外面的餐館做服務員。她生得美,人也溫柔,他們學校很多學生都特意去那裡吃飯。
靳川也不例外。
那個時候,克制的人格外克制,放浪的人學做古惑仔。
鍾晚有次點菜時遇到了輕浮的人,恰好靳川那天和同學在店裡吃飯,那伙人嘴太髒,幾個血氣方剛的大學生路見不平大幹一架。
兩人就這樣認識了。
靳川出生平凡家庭,不富裕也沒怎麼吃過苦,鍾晚孑然一身,在老家孤苦無依才選擇北漂過來打工。
這樣的女孩總是格外惹人憐愛,一開始是鍾晚感謝靳川的路見不平,後來是靳川送溫暖。
一來二去,情愫暗生。
也是這一年,靳川父母車禍遇難,性情大變叛逆失學,而體會過痛失過雙親的鍾晚始終陪在他身邊。
是鍾晚將他拉回了正途。
19歲的靳川重新振作,發誓要靠自己的本事,讓鍾晚和自己過上好日子。
他聽同學說劇組賺錢,開始去劇組趴活,除了演戲他什麼活都學著做。送給鍾晚的520塊錢,便是19歲時他拿到的第一筆工資。
上天給他苦難卻也待他不薄,正因為他在劇組趴活,才偶然被導演看中去演了個英烈。
他是個新人,還擠掉了別人的位置,劇組的生活很不好過。
那時,劇組又不允許探班,鍾晚怕他堅持不下去,偷偷跑過來往他旅店的門縫塞鼓勵的信給他。為防他被人抓住小辮子,都忍住了沒在劇組見他。
靳川運氣很好,導演說他有天賦,說可以給他介紹經紀公司,問他願不願意進娛樂圈試試看。
鍾晚一如既往地鼓勵他,讓他盡管去闖。
他的人生從此好像開了掛,入行不過一年拿到個民國戲男二的本子一炮而紅,他的夢想成真了,同時他與鍾晚見面的時間也不可避免地急劇減少。
但因為鍾晚的溫柔解人,他們的感情其實很好,連爭吵都很少。
她總是理解他的,所以最後主動說分手的人也是她。
被分手那天,靳川遠在千裡之外,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以為是最近工作太忙忽視了鍾晚,要她等等自己,等他回去見她一面再重新討論這個問題。
卻沒想到,等待他的卻是人去樓空。
靳川那時是深愛鍾晚的,是她將他從深淵拉出來,他雖然在娛樂圈風生水起,但他那時所有的未來規劃都與她有關。
而她走得決絕幹脆,連一個挽回的餘地都沒給。
靳川找遍了北京,甚至還去鍾晚的老家看過,卻一無所獲,他感覺像是又被親人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