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川,你聽得到嗎?聽得到就皺皺眉。”
回答她的是一片靜止的死寂畫面。
她吸了下鼻子,繼續說:
“那我就當你能聽見。醫生說了,你隻能睡三天,這三天我都在這裡等你。”
鍾杳短暫的沉默,終於還是將那些從未宣之於口的話,在這時說了出來:
“我可能沒告訴過你,其實,我最討厭的事就是等。”
“我小時候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就我一個人沒有。我問媽媽,我的爸爸呢?媽媽告訴我,可能需要等一個再相見的緣分。後來上幼兒園,我認識了十五,她媽媽說她爸爸去天堂了,等百年後她會在天堂再遇見爸爸。從那以後我就知道,等待其實是個謊言。”
“我從來沒想過,我不用等到一百年,才等了十四年你突然就出現了。”
“可是。”
鍾杳又沉默一瞬。
“可是我和你來北京後,也還是一直在等。”
“等你出現,等你下班,等你過節日。現在,又要等你醒過來。”
她聲音忽然哽咽。
又沉默了許久,女孩才最後對著屏幕說:
“靳川,你知不知道,你真的是一個好差勁的家長。”
“所以雖然你後來變得有點好了,我還是沒有辦法那麼快原諒你。”
Advertisement
“但我是個大度的人,如果你能在這三天醒來,這次不要讓我再等太久,我就原諒你了好不好?”
少女說完這番話,眼淚已經斷了線。
她不想在靳川面前哭,即便男人百分之99.99都聽不見,但她還是暫時離開了探視屏幕前。
等待的時候,一分一秒都總是格外難熬。
鍾杳這兩天什麼事都沒辦法做,她每天除了坐在ICU玻璃門外等,就是去探視屏幕前和靳川說話。
若非希望靳川醒過來時自己不能倒下的信念撐著,她可能連吃飯喝水都不想做。
“靳川,第二天了,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懶?”
“你還記得去年生日,你對我說過什麼嗎?”
“你再不醒來,我失去了媽媽,又失去了你,我真的還能再快樂嗎?”
……
伴隨著時間的流逝,鍾杳在探視屏幕前說的話也越來越悲觀,到第三天死線,她的語氣已經近乎哀求。
“我拍戲的時候,女主角告訴男主角一句話,不管人生有多灰暗你都要往光的方向走。”
“可是我現在已經看不見光了。”
“靳川,你醒過來好不好,我求你。”
……
死線一點點迫近。
這天下午,許多聞風而來的媒體守在住院部樓下,若非醫院和佘芮他們派人攔著,恐怕ICU外面早已人山人海。
“靳川昏迷三天不醒,醫院表示醒來機會渺茫。”、“靳川好友紛紛趕來醫院,一代影帝或將永別。”、“靳川經紀人佘芮:我們都在等他歸來,一切去世言論皆是假消息”……無數與之相關的標題輪回登上熱搜。
他的朋友與外界媒體,所有人都關心著他是否能夠醒來。
最後的期限,祁昱、唐一鳴和宋拾都趕來了醫院,甚至連孫六娘都來了。
然而,這於鍾杳而言,就像是三天前那張人流高峰的機票般,隻會給她帶來深深的惶恐和絕望。
這並非一個好兆頭。
他們前來隻因機會渺茫,等死亡宣判真正降臨那刻,他們怕她承受不住而已。
鍾杳拒絕和所有人說話,她最後來到了探視屏幕前。
“靳川,你看見了嗎,你的朋友們都過來了。這麼多關心你的人,你舍得繼續睡嗎?”
“大家都來了,可是我好害怕,為什麼我最在乎的人最後都要離我而去?為什麼是我呢,我明明已經很努力地在做一個好人,為什麼沒有福報?”
……
當醫生護士進入ICU檢查情況,當鍾杳看見他們表情凝重,無奈搖頭宣布著什麼時。
往日重現,媽媽去世時,醫生遺憾宣布死訊的畫面在鍾杳腦內反復出現。
她心中的最後一絲期待與僥幸都被打破。
鍾杳衝進ICU,跪在病床前一邊哭,一邊語無倫次地懇求:
“靳川,你不可以這樣……你說過你會做得更好,那你為什麼不醒來?”
“我原諒你了,哪怕你當初放棄我和媽媽,我也原諒你了!”
“你醒過來啊……我陪你一起在娛樂圈好不好?我不上北大了,餘燃為了宋書詞實現夢想,我也為你改變我的夢想行不行?”
“你不是還在等我喊你爸爸嗎?你那麼努力,做到那麼好了,你怎麼能在聽見我改口前就睡過去?”
“爸爸,我原諒你了。爸爸你醒過來好不好?爸爸……”
——
靳川沒有死,但靳川卻也沒能在三天內醒過來。
鍾杳在喊完一聲聲“爸爸”,她的爸爸卻依舊昏睡不醒時,終於整個崩潰也暈了過去。
她再醒過來時,人已經不在醫院,睜眼,竟看見了公主房熟悉的粉色蚊帳。
鍾杳心中空落落的,面露迷茫,感覺自己好像大夢一場。
她對著天花板望了好一會,才想起這灰暗的幾天。
靳川在橫店那邊的醫院又多躺了一天還是沒醒,但身體各項指標又正常,所以佘芮做主將他轉院回到北京的醫院。
鍾杳自然也就跟著回來了。
她又在北京的醫院守了靳川兩天,仍舊毫無起色。
之後,鍾杳便再次陷入,先前手機被損壞時的詭異又虛假的鎮定之中。
靳川昏睡的第五天,在她的堅持下,她回到《如果你知道》劇組,拍完了殺青戲。
這一次,鍾杳能體會宋書詞的悲與喜了。
愛是成全與奉獻。
宋書詞在遇見餘燃那刻,就早已知道結局會是怎樣。她愛餘燃,她所能為少年做的,也不過是編一個朝著光明走下去的醫生夢罷了。
她生命中第一次和最後一次喜歡的人,隻要他能一往無前的走下去,未來他會不會記得她又有什麼重要的。
宋書詞成全了餘燃的人生,她是遺憾的,也是快樂的。
鍾杳從前不懂,她現在懂了。
常常有人將愛情、親情和友情分別而論,可在她看來,每一種感情中的奉獻和成全都是一樣的真摯。孫十五為了她的人生,再不舍也說再見;宋書詞為了餘燃,再喜歡也沉默。
而她自己,在靳川病床前說的那些話,都不是什麼情急之下。
如果他真的能夠醒來,她也會原諒他,試著去建立一個新的人生夢想。
可是,人生很多事沒有如果。
靳川沒有醒過來。
面對昏睡的父親,鍾杳束手無策,好像唯一能做的又隻剩下等。
她拒絕了六姨和十五要暫時留下的提議,也拒絕了祁昱和賀伶俐他們的陪伴,她像一個機器人強行將生活拉回軌道。
鍾杳徹底殺青後,又跟學校銷了假條,她要正式回學校上課了。
二月下旬的某個周一,有消息稱,在《如果你知道》劇組賺足眼球的鍾杳要回學校上課了。
這天,鍾杳出門時被佘芮攔下,接著被帶到一輛全新的黑色轎車前。
她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好像已經沒有辦法,再像往常那樣自由地乘坐公交車上學了。
鍾杳站在黑色轎車外,久久沒有上去。
半晌,她問佘芮:“靳川他以前,也是紅起來後就立刻派了車嗎?”
佘芮一怔,似是沒料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她頓了頓,搖頭:“沒有,你爸年輕的時候叛逆又倔強,告訴他再坐公交會被圍觀,也非說想體驗剛紅起來是什麼體驗。”
她以為,小姑娘隻是想在父親昏迷的時,多了解他一點,就毫無保留地說了。
卻沒料到,鍾杳頭一點說:“那我也體驗一下。佘芮阿姨,我還是想坐公交車去上學。放心,我在別墅附近時,會小心躲開狗仔,不在他睡覺的時候添麻煩。”
佘芮:……
眼見著鍾杳回家在校服外面籠了件長風衣,又戴上帽子和口罩,從側門東張西望出去,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對父女,連性格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靳川一直昏迷不醒,連她都不好過,更遑論是已經經歷過一次生死離別的鍾杳。
佘芮到底是放任她去了,隻是派了兩個保鏢不遠不近跟著她,又給兒子唐一鳴打了個電話,叫他在學校照應著小姑娘點兒。
別墅區這邊安保不錯,再加上靳川最近一直都睡在醫院,媒體要蹲他也基本都徘徊在醫院附近。是以,鍾杳才決定最近不住校,都住在家裡。
雖然家裡一如既往地隻有自己一個人,但她卻莫名地多了一絲安穩感。
電影到底是還沒上映,鍾杳也沒有像靳川和祁昱他們那樣,紅到人人皆知的地步,所以一切還算順利。
她很輕松地乘上了公交車,一路上低著頭思考,為什麼靳川當初紅了還執意要乘公交呢?他都是怎麼想的呢?
鍾杳微微抬頭,視線在公交車中掃過一圈,然後她觸不及防地看見了,本該提前在北大少年班上課的倪子墨。
兩人對視,一個驚喜,一個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