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一,小長假剛收,十五或許已經被六姨叫起來了吧?她還有沒有在生自己的氣,等會見到十五,她該怎麼同她解釋道歉?
鍾杳滿心都是朋友,腳步微頓,倏地轉身從大道拐進一個無法容納汽車的小巷。
她和十五有個秘密基地,回家之前,她想先去那裡看一看。
然而,身後的靳川並不知道這些。
眼睜睜見小姑娘轉身進入小巷,他失笑:“這小屁孩,發脾氣的方法怎麼這麼多。”
他覺得她就是在故意氣自己,就因為他全副武裝,還不下去陪她。
“那個,川哥,不然我先送你去鍾家?”前邊司機回頭說,“上次芮姐過來也是我開的車,我記得路。”
換做往常,靳川肯定就點頭了。
但他忽然就想到中秋那晚,小姑娘天真巴巴的告訴他,其實今天是她媽媽的葬禮。說是算命先生說今天日子好,她媽媽這輩子命苦,就得選個好日子入土。
“算了,你先過去吧。”靳川說著還是妥協下了車。
這樣的日子,小孩心情不好同他耍耍脾氣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反正天隻蒙蒙亮,小鎮上其實還沒什麼人走動,跟去看看也無妨。
鍾杳不知道,她所以為的隻是因愧疚才跟自己前來的負心爸爸,居然一直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
她在小巷七拐八轉,最後來到池塘邊的一顆黃角樹前,這裡是她和十五正式成為好朋友的地點。
鍾杳站在這兒同樹合照,然後給孫十五發了QQ消息:
【十五,我回來啦,你不要再生我的氣好嗎?】
她覺得自己和靳川學壞了,想要用秘密基地來讓十五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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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
頭頂樹葉倏地傳來一陣窸窣聲,緊接著短發少女從天而降。
孫十五冷不丁出現在鍾杳面前,兩個女孩面面相覷,一時間相對無言。
良久,孫十五才撇嘴對她說:“你還知道回來啊?我還以為你到了北京,早就忘了這破小鎮了呢。”
“我沒有!”鍾杳往前一步,急急說,“十五你有看我發給你的信息對不對?我每天都好想你。”
她想伸手去抱一抱朋友,卻被對方狠狠拍開。
孫十五紅眼質問:“我多好騙啊對吧?所有人都知道你要走了,連譚笑都知道,就我還特傻的去敲門翻牆進去找你!你不是說你寧願你的爸爸已經死了嗎,最後為了爸爸拋棄朋友的人是誰?”
鍾杳百口莫辯,隻是瘋狂搖頭:“不是,不是的,十五你聽我說,我一點都不喜歡他,是我媽媽——”
“不用解釋。”孫十五打斷她,然後將一個鑰匙扣狠狠往她身上一砸,“這個還給你,從今以後我們就不是朋友了。”
這個鑰匙扣是鍾杳認識孫十五第一年送給她的,是靳川後援會出的周邊,鍾杳那時費了好大力氣才得到。
十五把這個都丟給了她,已是十分決絕。
“十五!”
鍾杳回過身去,想要追朋友,可她剛一轉身又整個定住。
因為她發現,靳川就站在不遠處。
那他剛才聽見了她們的話嗎?
鍾杳咬住唇垂目,立在原地進退不得,連多看靳川一眼都覺得尷尬。
靳川緩步走到她面前問:“所以跑這麼快不是生我的氣,隻是和朋友約好了要見面?”
鍾杳猛地仰頭看他,隻一瞬,又不知所措的低下頭去。
怎麼辦,他真的什麼都聽見了。
——
鍾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靳川,扭頭先跑回了家。
她想再去和孫十五解釋,六姨卻告訴她,十五去了學校。
鍾晚的葬禮定在早晨八點零三分,鍾杳已經失去了和朋友解釋的機會,她垂頭喪氣地去到了媽媽的靈堂。
靳川已經找到了這裡來,面色低沉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鍾杳其實想找他道歉,可很快抬棺的人就來了,她抱牌位渾渾噩噩地跟著,眼見著媽媽離家越來越遠。
被層層的負面情緒壓抑著,少女終於沒忍住抹起眼淚。
當鍾杳看見遠處的墳堆,想著媽媽以後就要長眠於此,她突然哭得比媽媽去世那天更厲害。
而靳川走在小孩身後,連摘下口罩都做不到。
送葬的隊伍有太多陌生人,他不敢铤而走險,這也是為了小姑娘著想,他想鍾晚應該會理解。
靳川看小孩抱棺哭得聲嘶力竭,他試著去回憶記憶中的那張臉,可隔著十幾年的時光,卻不可避免地有些模糊。
他隻隱隱記得,他們分手的時候,她走得決絕,小孩的事更是隻字未提。
她或許不想給他添麻煩,最後卻留下了最大的麻煩。
黃土一抔一抔將棺材蓋住,細雨紛紛揚揚灑落,隻有石碑上的女人笑意溫柔。
葬禮到這裡已經結束,靳川想上前去將小孩牽走,卻不料——
旁邊一個女人忽然衝到他身邊,抬手狠狠將他的黑色口罩扇落。
“她都入土了,你這個負心漢都不敢拿正臉看她嗎?”女人不屑啐他,“你還算是個男人嗎?要擺譜何必過來惡心人!”
靳川被扇得頭微偏,他沒有過這樣的遭遇,大腦空了一瞬。
這女人似乎很恨他,狠狠碾幾腳口罩又來拉他:“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人物,讓孤兒寡女等了十四年,參加葬禮都還不露面!”
拉扯之下,靳川和女人一個照面。
女人猛地一愣,張大嘴巴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不是電視上那個——”
靳川回神,微微側頭避開了女人的視線。
孫六娘也終於注意到他們,從鍾杳那邊過來將女人拉開:“阿芬,你這是做什麼!阿晚都說過了,都是她自己選的,你別這樣。”
早在鍾杳轉學那天,孫六娘就已經知道靳川的存在。
她輕嘆著對他說:“不然你還是先回車裡吧。”
靳川朝她微微點頭,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先過去半牽半抱的將鍾杳一起帶走了。
剛才那個女人顯然認出了他,若不想被抓到蛛絲馬跡,就得盡快離開,自然而然小姑娘也不能久留。
而鍾杳剛才其實也聽見了他們的爭執。
芬阿姨罵的話,正是她一直耿耿於懷的事,痛失母親和父親的淡漠令她愈發悲慟,一路上她都在哭泣掙扎。
好不容易帶著她回屋,靳川感覺自己耗盡了畢生力氣。
但這確實不怪小孩,所以他還是蹲下身耐心對她講:“鍾杳,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我們得走了好嗎?”
小姑娘直愣愣盯著他,哭聲小了些。
靳川便又解釋:“剛才發生了點意外,有人看見了我,如果被發現以後我們都會有很多麻煩。別哭了,下次我再陪你回來看媽媽和朋友行嗎?”
鍾杳突然就止住了哭,她有些失望透頂。
在媽媽下葬的日子,靳川雖然來了,可他卻隻一心想著他自己不能被曝光,他甚至沒有為媽媽掉一滴眼淚。
所以他掰開男人的手,一字一句說:“不用了,我不走了。”
她擦掉眼淚,繼續扎他的心:“你不用因為愧疚再過來這裡,我其實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我和我媽媽都不需要你。如果不是媽媽臨走前讓我找你,我根本都不會去北京。”
“我不喜歡北京,也不喜歡你。我想要留在這裡陪媽媽,我想要和六姨、十五在一起。”鍾杳說到最後已然全是堅定。
挫敗感霎時將靳川席卷。
他看著小孩堅毅的眼神,身體竟有點發僵,他想起她的朋友說,她寧願她的爸爸已經死了。
靳川原以為小姑娘多少對他會有點依賴,否則也不會在花園裡等他回家過中秋,現在看來,或許是他想多了。說不定那個月餅她是買來和她媽媽一起吃的呢?
外面巷道忽然嘈雜起來,靳川隱隱聽見“電視劇”三個字,他知道該是做決定的時候了。
沉吟片刻,他竟是直接轉身離開了。
“我尊重你的選擇。”這是男人最後留下的話。
他走得幹脆利落,甚至都沒問原因。
鍾杳抱膝蹲下,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心裡卻爬出了細密灼人的酸。
“鍾杳!你愣著做什麼?”本來該在學校的孫十五居然從她家的樓上跑下來,拉著她要往外面走,“快追啊,那可是靳川!”
鍾杳卻有點發懵:“十、十五,你怎麼在我家,你剛才……”
她咬唇,更加垂頭喪氣:“你都知道了對不對?”
“是,”孫十五松開她,“我都知道了,原來你的爸爸就是我最喜歡的靳川。”
女孩語氣平靜,再不復清晨的尖利。
鍾杳不解地看她:“你不生氣麼?我不僅不辭而別,還瞞著你靳川的事……”
“氣!我怎麼可能不氣!”孫十五跟著她蹲下來,“我最好的朋友搶了我最想要的爸爸,這簡直就是雙重背叛,我應該氣暈過去才對。”
“那你為什麼……”
孫十五忽然一把將她抱住:“可是怎麼辦,我愛你們啊。其實我之前早就不生你的氣了,我想過,如果我的爸爸突然有消息了,我肯定也是要去的。可是我太想你了,我想再見到你,所以我故意不回你的消息,想著你怕我一直生氣總要回來和我解釋的,所以我,我就每天去秘密基地等你……”
話到此處,少女忽然哽咽,再也無法往下說。
鍾杳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淚,又簌簌落下。
她回環住孫十五,哭兮兮的說:“對不起十五,我也好想你,每天都好想,我留下來以後都不走了好不好?”
“不好!”孫十五抬手抹了抹眼淚,抱著鍾杳的雙臂說,“那樣靳川會傷心的。而且,你其實也想要爸爸,我知道的。”
“才沒有。”鍾杳別過臉去,“你不要喜歡靳川了,他一點都不好,過來參加我媽媽的葬禮連口罩都不摘的,我就隻是他的大麻煩而已。”
“不是不是,根本不是!”孫十五反駁她,“你忘了那天我和討論他的私生子八卦嗎?那個小男孩後來被罵好慘的,我覺得男神不是那樣的人,他可能隻是想保護你。你想啊,萬一他和你在這裡被拍到了,你以後要怎麼上學呢?晚晚阿姨還希望你考上好大學呢,你總不會希望被那些八卦記者每天圍堵吧!”
她講得一板一眼的,鍾杳聽得咬住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