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惠惠一動手, 直接拿捏住了凌家的命脈,上一刻還高高在上的玉姑, 此刻臉色鐵青,眼神前所未有的慌亂。
……
凌府後方發生的事,一時之間還沒傳到前廳。
凌梅上了年紀後,胃部消化能力減弱, 晚上吃的很少, 今天跟凌嘉石聊得很愉快, 難得吃的多了一些,此刻正在家中院子裡散步消食。
走到大門口附近,聽到前方傳來喧哗聲, 凌梅看了眼身旁的丫鬟。
丫鬟立即意會, 小跑出去詢問情況。
片刻後, 丫鬟領著個中年男人過來, 不是別人,正是凌府內的管家。
“回主母的話,有一伙人在外頭敲門,點名要帶沈惠惠回去。”管家彎腰匯報道。
“找沈惠惠的?”凌梅微微皺眉,“是學校裡的人?還是白家人?”
“都不是。”管家道,“瞧著不大好惹的模樣,跟他們說沈惠惠不在, 他們還不肯走。”
凌梅一聽到否定的答案, 就懶得管了。
她好歹是凌家的家主,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找上門來, 都要她親自去處理的。
沈惠惠的家世背景她已經一清二楚,來人不是學校,也不是白家,隻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市井小民。
“要不是嘉石喜歡,這樣的人連跨過我凌家大門的資格都沒有。”凌梅有些嫌棄地道,“速速把那些人轟走,別吵到鄰居,丟了凌家的臉面。”
管家剛想點頭應下,下一刻卻聽“咚咚”幾聲,凌家的大門竟然硬生生被人撞開,一群高大魁梧的男人一湧入內。
管家和丫鬟們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就將凌梅圍在中間,保護她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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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群闖入者連看都不看凌梅一眼,竟直接在凌家內搜尋起來。
堂堂凌家,被一群人闖入就算了,當著她的面,居然還旁若無人地搜查?!
凌梅當了多年的上位者,養尊處優日子過慣了,已經很久沒遇到這種直接挑事的人了。
一旁的管家立刻看出凌梅的怒意,當即大吼道:“放肆!你們知不知道這是哪裡,也敢胡亂撒野?!”
“凌家菜,由御廚凌肅創立。凌肅做的一手好京菜,深得皇帝喜愛,臨終前看在他操勞一輩子的份上,賜府宅,賜匾額,賜金刀,一時之間風頭無兩,直到新帝登基,扶持更合他胃口的御廚,凌家失去聖心,才逐漸落寞下去回歸平庸。”一道男聲由遠及近。
凌梅轉頭一看,隻見一個身著唐裝,留著小胡子的男人從人群中緩緩走出。
凌府是古建築,氣派雅致,凌梅身為家主,又崇尚古制度,自然是無時無刻都擺著架子。
就是沈惠惠剛剛進來的時候,都被凌梅的陣勢驚到,然而眼前這個留著小胡子的男人,卻是一副平平淡淡無所謂的模樣,顯然從頭到腳都沒有把凌家人放在眼中。
“之後數百年,凌家起起伏伏,最低谷時期別說這凌府了,連鄉下農田祖產都賣了出去,無家可歸,流落郊外破廟討飯,細細想來,這討飯的歲月,距離現在,也不過幾十年的時間……”小胡子男人說著,看向凌梅,“那時你雖年幼,但也是懂得記事的年紀,怎麼,莫非貴人多忘事,全都忘光了?”
小胡子男人話音落下,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凌梅的身上。
在場大多凌家奴僕,都以凌家的榮耀為榮。
之所以願意接受凌家給他們灌輸的尊卑貴賤,是因為在他們心中,凌家是傳承百年的大家族,先祖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後人做得一手好菜,往來的客人非富即貴。
凌家人從祖上開始,就是貴人,世世代代流著尊貴的血液,與他們這群卑賤的奴僕自然是不同的。
他們沒那個富貴命,沒辦法當貴人,但伺候貴人,也算是沾光。
當然,人都是有野心自尊心的。
天天伺候著凌家人,這群奴僕下人,總有心裡不平衡的時候。
於是歧視鏈就這麼產生了。
凌家人看不起天天伺候他們的奴僕下人,奴僕下人之間互相歧視,當有外人出現的時候,又一致歧視那些不如她們的人。
比如沈惠惠這種農村小姑娘,在凌家會被嘲笑死。
然而再窮的村姑,好歹也是個靠自己勞動成果吃飽飯的農民。
當乞丐,可是半點活都不幹,舍了臉面伸手向別人要飯的。
古代將人分為三六九等,士農工商,農民好歹上流人士。
乞丐呢?連最低等的九流都排不進去,屬於不入流!
結果這個小胡子男人說什麼?凌家雖然輝煌過,但最低谷時期,竟然在郊外破廟當叫花子討飯?
凌家幾百年的歷史,要是一兩百年前落寞到這個程度就算了,畢竟後來人能重拾富貴,浸淫個百年,又是世家驕子。
但聽小胡子男人這意思,凌家討飯的時間不早不晚,正好是凌梅小時候。
凌家最尊貴的女人,高高在上優雅的當家主母,小時候竟然是個小乞丐……
這帶給凌家奴僕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大家呆呆地看著凌梅,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隻有那男管家反應最快,雖然眼中同樣有驚訝的神情,但到底是個管事,立即怒喝道:“汙言穢語毀我凌家聲譽!我在凌家當了幾十年的管家,我的父親,祖父,都是凌家人,不止是我,在場多少人都是世代跟凌家過日子的,我們還不知道凌家是什麼情況?!凌家雖然不惹事,但卻也不怕事,今日你們擅闖凌府在先,詆毀凌家家主在後,這事沒完!”
管家面相兇惡,厲聲呵斥,嚇得那些吃瓜看戲的下人紛紛低頭。
然而小胡子男人卻完全沒當一回事,連看都不看管家一眼,盯著凌梅道:“詆毀?凌梅,你說說,這是詆毀嗎?”
今日但凡這個闖入者說的是別的事,凌梅都不可能讓他好過。
她性格要強,處處都要彰顯尊貴,沈惠惠隻是懟了她兩句,凌梅就要把人強留下好好懲戒一番,更何況這個男人竟然敢直接毀她和凌家的名聲!
但偏偏,凌梅看著男人神色輕蔑的模樣,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他說的,都是真的!
凌家雖然是高高在上的世家,但沒有自己的風骨與底蘊,隻能做吃食討好上位者,一朝天子一朝臣,導致凌家每朝每代過得日子天差地別!
清末民初時期,各地戰亂,群雄爭霸,上位軍閥更迭換代太快,凌家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就被拉下馬,祖宅農田被賣了不說,連人都被人販子拐了。
什麼御賜匾額金刀,連家傳的菜譜都沒了,他父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御廚後代。
凌梅記事起,就是跟隨著斷腿的父親在破廟乞食,直到父親過世後不久,姚家那位老夫人找到了她,把她帶回去。
按照姚老夫人的意思,是想把凌梅安置在姚家中,當女兒養大。
奈何凌梅從小沒接受過教育,在鄉野長大,言行舉止難免粗鄙了一些,衛生習慣也不大好,一時之間很難改正。
姚家那些小輩雖然明面上沒有恥笑她,卻不愛跟她一同玩耍。
唯一一個不介意她樸陋的人就是姚晴,但偏偏姚晴是姚家那一輩中,最最出挑的人物。
大家年齡相仿,最美的女孩與最粗鄙的女孩站在一塊兒,越發襯託得姚晴美麗大方。
凌梅注意到這一細節,心中酸的要命,即便姚晴不斷示好,她也當做是姚晴別有心機,拿自己當綠葉襯託紅花。
幾年後,凌梅想了個法子,不僅成功從姚家離開,而且還借勢將凌家重新撐了起來。
從一個徹底失去穿成的小乞丐,重新變成凌家最尊貴的女人,凌梅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這借勢的手段,自然也不怎麼光彩。
對比之下,當小乞丐都不算是什麼大事了。
畢竟當乞丐雖然丟臉,但她那時候隻是一個幼童,誰也不能指責她什麼,可別的事情,可是她成年之後才發生的……
重振凌家之後,凌梅以凌家的名義,將以前伺候過凌家的奴僕一一找了回來,對外宣稱凌家從沒斷過傳承,隻是之前動蕩年代,不好拋頭露面罷了。
六十年代,正值鬧飢荒,有口飯吃都不錯了,這群奴僕對凌家感恩戴德,這些年來盡職盡責,對凌家忠心耿耿。
凌梅不喜歡提動蕩時期的往事細節,凌家這些奴僕如今跟著凌梅雞犬升天,也不愛回憶那些挨餓的日子,主僕兩不管對外還是對著自己的後人,都一致口徑,隻當當初的分離從未發生過。
在上流社會中,凌梅有之前借勢留下的底蘊,又有姚老夫人這面大旗,大家自然也不會追究什麼。
一年又一年過去,伴隨著故人逐一老去離世,真正知曉當年凌家真相的人早已沒幾個了。
這個小胡子男人凌梅之前從來沒見過,他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沈惠惠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從哪裡得知凌梅小時候乞討過的事情?
乞討的事情都知道了,那後來的事情,他又是否知道?
一面鏡子,映照出的景色雖然是虛假的,隻要鏡子表面完整光滑,足以以假亂真。
但鏡面一旦出現缺口,裂紋越來越多,遲早會瞞不住。
這種時候,要麼不管不顧,任由營造多年的虛假被人拆穿。
要麼就抹掉這個裂紋存在的痕跡。
凌梅看著小胡子男人,心中起了殺心,面上不動聲色:“凌府是私宅,整片建築都是保護文物。沒有收到凌家的邀請,不管你來的目的是做什麼,擅闖私人府宅,都是違法犯罪!”
“那非法拘禁又算什麼罪?”小胡子男人完全不懼凌梅,立即反唇相譏,“沈惠惠進入凌家後,你若將她當做客人,定然要安排她在前廳前院活動,然而我們現在找遍了四周都沒見到沈惠惠的蹤影……強留一位女大學生在府宅中,凌家人做事可真給先祖長臉。”
小胡子男人說完,不等凌梅反應,立刻抬手一揮:“進去找人!”
凌家要維持封建社會的體面,家裡的僕人就不能少,丫鬟十來個,小廝也也有將近二十個。
平日裡看著人高馬大,充滿了安全感,然而面對小胡子帶來的這群人,竟然跟紙糊的一樣,一推就倒,毫無還手之力!
凌梅氣得渾身發抖,偏偏小胡子男人來歷神秘,令她投鼠忌器,不敢貿然報警。
“沈惠惠……”凌梅咬牙念出這個名字。
小胡子男人不好惹,凌梅心中憋著火,全都集中到了沈惠惠頭上:“沈惠惠被安排到哪去了?!”
“按照您的吩咐,讓丫鬟們帶著去後院關起來了。”小廝小聲匯報道。
“看著少爺點,別讓他出來。”凌梅道。
“可是……”小廝怯怯地道,“他們剛剛搜遍了前廳前院,都沒見到少爺……”
凌梅一愣,頓時反應過來,正門動靜這麼大,凌嘉石怎麼可能全程完全沒露面?!
一道慘叫聲從後方傳來,凌梅一驚,顧不得丫鬟攙扶,匆匆小跑了進去。
當看到凌嘉石坐倒在地上,脖子上還有一道淺淺的紅痕,凌梅心髒都差點兒驟停了,一下子飛撲過去,攬著凌嘉石上下檢查起來:“嘉石,你怎麼了,怎麼會流血?疼不疼,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