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畫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手指緊緊攥著筆,再次畫出第三筆,第四筆……
眼看白紙上扭曲的線條越來越多,這張紙很快會變得跟之前的畫紙一樣。
沈惠惠立即道:“這樣坐著好累啊,白畫,我可以換一個姿勢嗎?”
白畫聽到沈惠惠輕聲細語地叫自己的名字,漸漸回過神來。
她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就是沈惠惠雙手合十,略微有些抱歉地對她道:“對不起啊,我從來沒當過模特,沒有經驗,我這樣一直換姿勢,是不是不大好啊?”
“你……”
“畫畫和照相好像不大一樣,照相坐一下就好了,畫畫要坐好久。可是我連照相都不會,第一次照相的時候,嚇得差點兒尖叫出來,還以為攝影師在捉鬼呢!”
白畫還是頭次聽到這種說法,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沈惠惠的話吸引了,在紙上用文字書寫道:【怎麼會認為攝影師在捉鬼啊?】
“你去過照相館嗎?”沈惠惠問道。
這年頭照相還是很稀罕的一件事,農村裡長大的孩子,這輩子都沒見過相機,更不知道照相館是什麼。
但白畫是在京都長大的,照相館對她而言,早就不新鮮了,她甚至還買過好幾臺相機,都是國外進口的大牌好物。
【去過啊。】
“照相的時候,白光一閃,眼睛被一晃,之後有幾秒眼睛看不見,是不是?”沈惠惠道。
【那個是閃光燈晃到眼睛,一會兒就好了。】白畫寫道。
“我沒見過啊,所以被嚇了一跳。”沈惠惠道,“要是有那種相機,拍照的時候不用閃光,也能照清人臉,拍照的時候,自動把我的皮膚變白一點,臉變得圓一點,頭發可以隨機選擇長短,甚至五顏六色都有,拍完後,立刻就能看到照片效果怎樣,好看的留下來,不好看的刪掉重新拍。然後把好看的照片發給我的媽媽,讓她隨時能看到我在哪兒,我穿什麼衣服,我身邊的景物是什麼模樣,就好了……”
白畫還是頭次聽人對照相機產生這樣的暢想,隻覺得又新奇又有趣:【你這是想讓照相機幫你化妝,幫你燙頭,還要像電話一樣,隨時把你的照片直接同步傳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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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對,就是這樣!”沈惠惠連連點頭。
【這種相機我還沒有見過,以現在的科技水平,就算是海外最發達的國家,生產出來的相機也沒辦法做到這一點,不知道未來可不可行了……】白畫寫道。
“肯定可以的!而且光是給相片化妝哪夠,最好能把我的動作神態,動起來的樣子都拍下來,就像是拍電視劇那樣,但是我想看到的,不是現在這樣的我,而是我想象中,變美之後的我。”
把你變成自己想象中的模樣……
白畫細細咀嚼沈惠惠的話,隱約間隻覺得有一扇全新的大門出現在她眼前,推開這扇門,後面將有一個閃閃發光的世界。
白畫忍不住問道:【你還有類似的想法嗎,都跟我說說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沈惠惠說著,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神情,“不過我得開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白畫道。
“我的這些想法,其實都是我以前做夢,夢裡想的東西,除了照相機之外,還有很多很多。我可以一個一個地講給你聽,你則要教我畫畫。”沈惠惠道。
【教你畫畫?】白畫一愣。
“對啊,我想看到健康的自己長什麼模樣,現在又沒有那樣的相機實現我的夢想,隻能通過畫畫實現了。”沈惠惠道。
【畫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打好基礎後,經過長年累月的練習才能夠磨出水平,你是個學生,有自己的課業要上,從頭開始學畫畫會很辛苦。】白畫道,【你想要看什麼樣的自己,我都可以幫你畫出來。】
沈惠惠聞言,面露苦惱之色:“這樣坐著站著的,麻煩你沒問題,但別的時候就不大好了吧。”
【別的時候?】
“比如我健康狀態下,吃飯的樣子,上廁所的樣子,洗澡的樣子……總不能都麻煩你幫忙畫吧。”沈惠惠道。
白畫沒想到沈惠惠會提出這麼奇葩的要求,果然是想象力非常豐富的人,總能說出意想不到的答案。
沈惠惠見白畫沉默,主動道:“你要是答應的話,我們現在就開始學畫畫,一邊學一邊給你講?”
【行吧。】白畫無奈答應。
沈惠惠自然而然從白畫手中,把筆接了過去,輕描淡寫地將那畫得扭曲的畫紙翻篇,重新展開了新的一頁。
白畫說的沒錯,繪畫是一件十分枯燥,需要十足耐心的事情,尤其是沈惠惠這種空有想象力但沒有基礎的人,乍然踏入這個領域,猶如一匹橫衝直撞的野馬。
表面上嗯嗯啊啊地順從,十分乖巧聽話,手中的筆卻有她自己的想法。
奈何她說的“故事”實在是太動人,太好聽了。
能自動美顏的相機;出門不用帶錢包,露出臉就能自動扣款;指紋能開鎖;千裡之外也能視頻通話……
一開始聽沈惠惠描繪美顏相機,白畫隻是覺得新奇有趣。
但伴隨著越來越多的東西被沈惠惠一一描繪出來,白畫越聽越心動。
尤其是能收納千萬本電子書的閱讀器,還有能隨時自由創作擦寫的電子手繪板……
真是恨不得下一刻就擁有它們!
第 97 章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 白畫的體力早已到了極限,隻是大腦過於興奮活躍,疾病令她無法安眠。
直到遇到沈惠惠, 又是教畫畫,又是聽故事。
尤其是教畫畫, 白畫本來說話就不方便,沈惠惠又著實愚笨,一點繪畫天賦都沒有。
普通人就算沒接觸過畫畫,好歹也會懂一點色彩搭配。
沈惠惠那搭配起來, 簡直可以說是災難也不未過。
白畫從來沒遇到過在繪畫這個領域如此鈍笨的人, 水準絕對是遠遜於常人。
有的時候氣急了, 恨不得附身在她身上讓她感受線條和色彩的美妙。
難怪之前聽人說,當老師容易心梗,當班主任更是容易衰老。
隻是教了沈惠惠區區一小時, 白畫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好不容易結束了今天的授課, 白畫又纏著沈惠惠給她說那些奇思妙想的東西。
沈惠惠像哄小孩一樣坐在白畫床邊, 輕聲細語地跟她描繪著幾十年後的未來。
白畫聽著聽著, 不自覺就躺了下去。
臨睡前,白畫撐著飽含困意的雙眼看著沈惠惠,用嘶啞的聲音含糊地道:“惠惠……我這輩子,有希望見到這些東西嗎……”
“可以的,當然可以。”沈惠惠看著她的雙眼,肯定地道。
白畫對沈惠惠甜甜笑了一下,滿懷著對未來世界的向往和憧憬, 閉上眼睛甜甜睡去。
多年來, 她一直靠安眠藥鎮定劑入眠,對睡眠一直有很大的恐懼。
唯有今天, 是她不借助外物的情況下,主動閉上眼睛沉入夢境。
沈惠惠說,她的這些未來暢想,都是從夢境裡知道的。
那今晚她能否在夢境裡也擁有這些呢?
……
白畫的身體早已經累到了極致,精神放松的那一瞬間,她便快速陷入了睡眠中,不一會兒甚至還發出了輕輕的鼾聲。
直到確認白畫睡得香甜,不會輕易醒來後,沈惠惠才緩緩起身。
保持一個姿勢坐了這麼久,腿都麻了,她緩緩走出病房,迎面看到的就是醫護人員,白家人,還有紀舒華。
看到沈惠惠出來,醫生率先走上前,不可思議地道:“她怎麼樣了?”
“睡了。”
“睡了?!”醫生一驚,往病房走了兩步,結果才剛推開門,就聽到裡頭傳來白畫酣睡時打呼的聲音。
“神了……”醫生喃喃道,轉頭看向沈惠惠,“你是用什麼辦法讓她變成這樣的,白畫就是你所說的抑鬱症,你這是在對症下藥?!”
“我覺得白畫的情況不能算純粹的神經衰弱,也不算純粹的抑鬱症。”沈惠惠道。
今天的病房,出現了兩個之前從未出現過的人。
一個是沈惠惠,還有一個是紀舒華。
然而從頭到尾,白畫的眼裡隻有沈惠惠,半點都沒注意到紀舒華。
紀舒華不知道白畫生病,自從幾年前白畫入院治療後,紀舒華就再也沒見過白畫了。
紀舒華和白畫關系很好,不存在母女見面刻意忽視的情況。
多年未見的母親忽然出現在自己病房,白畫沒有半點反應,全程隻盯著沈惠惠。
她看的不是沈惠惠,而是透過沈惠惠在看她自己。
沈惠惠長得和白畫很像,但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面黃肌瘦的。
健康版的沈惠惠,和往前幾年年輕時期的白畫,應該沒什麼區別。
拜託白畫給她畫健康版的畫像,目的也就在這兒。
“隻能看得到自己想看的人和景象,對四周的一切完全忽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這可以歸類為妄想症……”醫生思索道。
“一般抑鬱症患者,都不會隻有一種精神疾病,而是多種疾病綜合重迭。”沈惠惠說著,看向站在一旁,一直仔細聆聽她說話的紀舒華。
沈惠惠對紀舒華道:“時隔多年,年輕的人逐漸老去,人的臉上難免留下時光的痕跡。”
“也許是她的潛意識裡,想要永遠留在過去,所以她看不到來自‘未來’的你們,隻能看得到代表她的‘過去’的我。”
沈惠惠並非專業的醫生,也沒有治愈抑鬱症患者的潛力。
之所以能夠輕而易舉地接近白畫,令白畫放下心理防備,主要靠的就是這張臉。
這張讓白畫無比懷念,發自內心喜愛,最大程度激發白畫善意的臉。
“通過白畫的反應來看,在她的內心深處,十分厭棄如今的自己,對過去的自己充滿懷念。”
“這份自我厭棄,是她現在發狂的導火索。“沈惠惠緩緩道,“那在這之前呢,是什麼令她失去了這一切,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