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繡芬的反應在沈惠惠的預料之內,沈惠惠道:“那要不,我就不穿衣服,光溜溜地上床睡覺?”
“不行。”繡芬立即道,“你現在是大姑娘,萬一睡到一半有人進來……而且入夜後,天氣比較涼,不穿衣服會感冒的。”
沈惠惠深以為然地點頭:“那我去換志宇哥哥準備的衣服?”
繡芬被沈惠惠這麼繞了一通,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隻好點了點頭。
沈惠惠的目的當然不是自己穿上好衣服了,此時得到了繡芬的許可後,沈惠惠立刻對繡芬道:“媽媽……你的衣服,這裡……”
繡芬聞言,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衣擺。
這衣服她穿了一天,從縣城到福水村,又從福水村到別墅,期間難免會蹭上些灰,也有點髒了。
繡芬看著沈惠惠,這回沈惠惠沒說,繡芬也明白她的意思。
現在床單是新的,沈惠惠也穿上幹淨的衣服,隻有她還穿髒衣服,肯定不大合適。
繡芬無奈地道:“那我們一起去選一下。”
“好嘞~”
沈惠惠拉著繡芬來到衣帽間。
白琴日常顯然很愛買衣服,衣帽間打了四面櫃子,全都被塞得滿滿的。
蘇志宇深怕繡芬和沈惠惠把白琴名牌衣服穿了,趕緊把有牌子的、還有白琴平日穿過的衣服,全都收起來。
這也正好方便了沈惠惠找衣服。
她對白琴已經穿過的衣服不感興趣,把白琴的東西佔為己有,也是無奈之下的舉措,否則有錢她就直接帶著繡芬去逛街買買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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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此時找衣服的時候,沈惠惠也著重挑選全新且料子好的。
她畢竟年歲不大,平日裡忙著學習,在學校裡也都是穿著校服度日。
因為青春期皮膚開始變化,不像兒童時期那麼好,所以沈惠惠對護膚品還有點兒研究。
但要論起衣服,就差遠了。
此時沈惠惠隻能憑借手感來判斷衣服質量的好壞。
正在她一件件摸索的時候,一旁的繡芬倒是一目十行,不到五分鍾的時間,就將衣帽間走完,手裡還順道多了一件較小的衣服。
就像沈惠惠在努力幫繡芬挑選衣服一樣,繡芬也本能地幫女兒找適合的衣服。
沈惠惠還沒怎麼發育,瘦瘦小小的,大人的衣服雖然也能穿,但還是過於寬大了。
繡芬在盡量挑選適合她尺寸的,最終一眼選中了手裡的這件衣服。
“惠惠,你試試這個。”繡芬道。
沈惠惠轉頭,就看到繡芬手裡拿著件淺色的連衣裙。
米色的真絲料子,光看質感就比別的衣服要好上許多,衣服款式簡單,最吸睛的莫過於領口和衣擺上的刺繡。
真絲十分嬌弱,衣服上的刺繡看著也不像是機器紋的,這樣的嶄新程度,基本沒有穿過的可能。
沈惠惠沒想到繡芬動作這麼快,而且眼光毒辣,一下子就挑到了好東西,驚訝地道:“媽媽,你怎麼找到這件衣服的?”
“看到它單獨放在小格的櫃子裡,衣服尺寸很小,一般人肯定穿不下,應該是買來玩玩的,正好適合你現在穿。”繡芬道。
單獨小格的櫃子裡……
恐怕不是買來玩玩,是買來收藏的吧。
這衣服上的刺繡,哪怕隻是粗粗看上一眼,饒是沈惠惠這樣的門外漢都能感覺到這件裙子的不簡單。
繡芬見沈惠惠盯著刺繡看,忍不住詢問道:“惠惠對刺繡感興趣?”
沈惠惠隨口道:“這個刺繡和我平常看的不大一樣,感覺不像是機器做的,而像是人手工制作出來的。”
“嗯,整條裙子都是全手工制作的。”繡芬拿著裙子的邊緣處,一一指給沈惠惠道,“這裡用了長绗針臨時固定,暗缲貼邊,鎖邊針修飾毛邊,防止松散,這個位置出現了小小的失誤,用套結針收緊……”
說完衣服縫制,繡芬又將衣服翻了個面,將刺繡的位置在沈惠惠面前展示出來:“這裡運用了蜀繡的技藝,使用了幾十種針法,尤其是這裡的細節,以暈針來表現繡物的質感,針腳整齊,線法光亮,色彩也十分絢麗。(注釋1)”
“繡這幅花鳥的人經過傳統的師承,又添加了自己的想法,針法和配色都很大膽,不過技藝還不夠成熟,所以略顯瑕疵,像這裡,針線痕跡略重,繡這珍珠鳥時,還算尚有耐心,到了這一旁的草葉,稍稍急躁了一些,所以不合格的針繡,搭配了不合格的制衣手法,不算上品……”
繡芬說著說著,逐漸入迷,侃侃而談一番之後,突然發現四周一片安靜,自從自己開口之後,沈惠惠就沒再說過話。
繡芬連忙回過神來,轉頭一看,便見沈惠惠瞪大眼睛看著自己。
繡芬一愣,有些尷尬地低下頭。
一看到繡品,她就容易入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然而身邊的人都對這些不感興趣,要麼覺得繡芬在胡說八道,要麼覺得繡芬在誇大其詞,總歸不會給她什麼好的評價。
有次和廠子裡的同事去鎮上時,繡芬偶然和布店的老板聊了起來,被同事看到後,還將她笑話了一頓。
刺繡這東西,是古人的玩意兒。
現代人都穿機器縫制的衣服了,誰還搞女紅刺繡。
真人純手工縫制時,不僅考驗針法,同時對圖案色彩各方面都有很高的要求。
而繡芬,壓根就沒上過學,哪來的資格討論這些,可不就是又過時又老土又賣弄麼。
多打擊幾次之後,慢慢地,繡芬就很少再提了。
直到今天在別墅內住下,此刻房間內隻有她和女兒兩人,又看到了具有一定技藝的人手工制作的繡品,繡芬一時興起,就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此時見沈惠惠睜大眼睛靜靜地看著自己,繡芬還以為女兒不高興了。
想到自己剛剛口沒遮攔的,繡芬連忙道:“媽媽剛剛失了智,胡說八道起來,惠惠別當真。不說這些了,你摸一下這衣服的料子,感覺怎樣,穿著它睡覺應該比較舒服。”
沈惠惠聞言,頓時急了:“別啊,繼續說呀,媽媽,你怎麼知道這麼多的,你從哪學到這些的?”
天知道她剛剛聽到繡芬說的那些話,內心有多麼震驚。
她有這具身體的記憶,再加上穿越後的所見所聞,對繡芬的過往已經有了大致的了解。
在來到福水村之前,繡芬和她的非血緣關系的父母一起,住在一個比福水村還要更加貧窮落後的村落。
那對夫妻對繡芬顯然很不好,繡芬沒上過學,沒接觸過外面的世界,沒接受過基礎教育。
稍稍長大了一些,就被賣給了沈勇。
福水村作為貧困山區,村民的生活十分簡單忙碌。
繡芬嫁給了這麼個不靠譜的丈夫,每天忙裡忙外,腳不沾地,除了工作就是照顧家庭,根本沒有機會學習別的東西。
而刺繡這種傳統工藝,可不是小打小鬧的十字繡那麼簡單。
首先要學會選布,選針,選線,選繡花繃,而開始刺繡之前,又需要提前做好設計。
考驗的不僅僅是針法這麼簡單,對想象力,繪畫能力,色彩判斷能力等等,全都有一定要求。
條件越是艱苦的情況下,要學會就越發地艱難。
聽繡芬剛剛的一番話,她不僅第一時間做出了許多內行人才能做的點評,而且顯然在針法上,有一定的造詣……
沒想到繡芬竟然還隱藏了這麼厲害的能力。
別說沈惠惠了,連這具原身都不知道,可見知曉此事的人,並不多。
繡芬聞言,看了沈惠惠一眼,發現沈惠惠的臉上沒有半點不耐煩或者鄙夷,滿臉都寫著震驚,驚嘆,崇拜。
繡芬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以前媽媽在崖子村的時候,隔壁住著一位鄰居大姐,大姐腿瘸了,行動不太方便。我看她可憐,幫了她幾次,她就教我刺繡……”
原來繡芬以前呆的村子,叫崖子村。
沈惠惠暗中記下這個村名:“媽媽這麼聰明,一學就會了嗎?”
繡芬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向來謙遜的人,在這一刻堅定地點了點頭:“大姐說我很有天賦,是她教過的人裡最聰明的。我從小沒有名字,被放養長大,村裡的人都叫我野丫頭,大姐和我熟悉了之後,說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就決定給我起了個名,繡芬這個名字,就是大姐起的。”
說到她熱愛的事情,繡芬被生活折磨得黯淡的雙眼,在這一瞬間都變得明亮起來,那段回憶對她而言,顯然是快樂無比的時光。
見沈惠惠感興趣,繡芬忍不住道:“惠惠知道華國名繡嗎?”
沈惠惠努力回憶了一下,磕磕絆絆地道:“我隻知道我國有四大名繡……蜀繡,蘇繡,還有呃……不大記得了。”
“蜀繡,蘇繡,湘繡,粵繡是我國的四大名繡,十大名繡中,還有汴繡,甌繡,京繡,魯繡,杭繡,漢繡。除此之外,還有錫繡,苗繡等等……”繡芬道,“大姐姓姚,出身於刺繡世家,祖上曾被皇帝賜姓‘繡’,不過後來家族中人覺得還是要恢復姓氏傳承,又改姓為姚,並且立了個規矩,同一輩中最優秀最出眾的那個人,可使用繡姓,以此激勵下一代,敢於競爭創新,勇於拼搏,為了家族榮耀而進步。”
“繡?”沈惠惠一愣,後知後覺意識什麼,喃喃道,“那媽媽您的名字……”
“那位大姐是他們那一輩中最出色的,本姓姚,又得到了家族認可的繡姓。她見我沒有姓名,十分可憐,我和她沒有血緣關系,無法跟隨她姓姚,在我通過她的考驗後,她將繡姓贈予給我。”繡芬道,“刺繡的最高境界,看布花聞鮮花之芬芳,所以媽媽姓繡,名芬。”
沈惠惠聽完,簡直驚呆了。
繡芬口中的這些,對她而言太陌生了,就像是在聽故事似的。
怎麼也沒想到,繡芬這個名字的背後,竟然還有這樣傳奇。
繡芬性格內斂,有什麼也不愛往外炫耀。
也虧得是今天機緣巧合之下,才讓她知道了繡芬的故事,否則怕是這輩子都沒機會知道了。
繡芬很少和人說這些,即使此時傾訴的對象是女兒,也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而且,那段時光,已經距離她很遠很遠了。
父母從小將她放養,到了一定年歲後就想把她賣掉。
姚大姐看穿了父母的意圖後,拼盡全力想要保住繡芬。
在她的幫助下,本來在十歲出頭就該被賣走的繡芬,在崖子村多呆了幾年。
可惜,崖子村那個地方,外人不好進入,裡面的人想逃也逃不掉。
最終某一日,繡芬還是被強行綁了出來,被送到了福水村沈勇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