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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意,一直都在堅定地朝著他的弟弟而去,從不曾回頭看過他。
那一刻,薛明淵忽然就釋懷了,前一世她捧著自己的真心來,是他畏首畏尾不敢接下,選擇拒絕她,這一世被她拋下也是理所當然,他怪不得任何人。
薛明淵補全天門後,清氣沉於天池中數日才重又生出肉身,三界秩序回歸,仙界的仙靈之氣重新流動起來,坍塌崩毀的仙山神殿一點點復原,薛明淵便在倒流的沙礫和斷壁中,懵懂地在天界懸空的廊橋上來回爬。
他那時候記憶未復蘇,什麼都不懂,隻是本能地想找到一個和自己一樣的活物。隻可惜一直都未找到。
他漫無目的地在仙界四處遊蕩,從爬到學會了走路,再後來懂了點禮義廉恥,學會了用雲朵幻化成衣服蔽體。隻是這地方大得無邊無際,卻又孤獨得無邊無際。
前世的記憶漸漸蘇醒,薛明淵才知道了自己是誰。
自薛明淵出現後,薛沉景的神經就變得十分敏感,他幾乎豎起來全身的尖刺,充滿敵意和戒備地緊盯著他。
當薛明淵的視線轉到虞意身上時,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腳尖微側,幾乎是立刻就想將虞意擋在身後,嚴嚴實實的,不準他看到一絲一毫。
虞意與他挨得極近,自然也察覺了他的打算,眉尖不由一蹙,抬眸看了薛沉景一眼。
薛沉景那下意識的舉動便被她這一眼生生遏止住了,他立即意識到,虞意不喜歡他這樣做,他得學會控制自己的佔有欲。
薛沉景不敢去擋虞意,便隻好將目光重新轉向薛明淵,森冷地逼視他。
大門內外陷入到一種極度詭異的靜默中,這是薛沉景和薛明淵二人分開後第一次相見,隻目光接觸的第一眼,便能讓人感覺到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
緊貼的袖擺底下,虞意輕輕摩挲薛沉景的手指,似安撫似寬慰,像順毛一樣撫順他心底狂湧叫囂的仇恨和殺意,低聲道:“阿湫,你還記得你父母的心願吧?”
他們的父母一直以來所希望的,都是他們能夠平安歸來,必定不會願意看到兩兄弟在他們身故之後大打出手。
薛沉景身體微僵,頭腦一點點冷靜下來,他克制地深吸氣,將身周流瀉的魔息一寸寸收斂回來,封入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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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視了薛明淵,轉眸看向他身後的中年男人,說道:“劉畫,安排人布置靈堂。”
薛明淵身後的中年男人被他一語驚醒,直到此時才敢相信眼前所見不是一個荒誕的夢,他用袖子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地往前走來兩步,激動到哽咽:“小少爺?你們真的分開了,我還以為是在做夢。”
劉畫從小同他們一起長大,比起大公子,其實他私心裡更喜歡小少爺。
少爺離家後,他一直心懷愧疚,薛氏夫婦所做的許願箋,是他親自挑選木料,一塊一塊裁切成木箋模樣,那許願箋裡亦含有他的一縷心念。@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所以在許願箋所造的念境裡,“劉畫”這縷心念要比旁的奴僕鮮活很多,亦注入了他的一絲執念心結。
薛沉景在念境裡感受過他的心意,也知道他的心結所在,失去父母給了他一個沉痛的教訓,讓他終於學乖了,他努力地放松自己的面部表情,堪稱友善地對劉畫頷首道:“嗯,我回來了。”
劉畫得了他的回應,更是泣不成聲。薛明淵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安撫他激動的情緒,轉頭對薛沉景自然地說道:“你們進來吧,靈堂已經布置好了,隻是父母遺體未歸,所以沒有掛白帆。”
薛沉景聽到這話,手腕猛地一震,虞意隻覺自己手裡一空,身邊之人的身形消散,一道殘影飛掠至薛明淵身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嘭得一聲將他砸在影壁上。
影壁被砸出裂痕,石灰碎屑簌簌而下。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隻聽薛沉景咆哮著質問道:“你知道!原來你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那阿姊會利用爹娘布下那座念境圍殺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們會死!”
他的身形未完全凝聚成型,周身魔息翻湧,掐著薛明淵脖子的手背青筋直突,指下傳來薛明淵喉骨碎裂的咯咯聲。
虞意緊隨而至,聽到他的質問,遲疑地站住了腳步。
薛明淵抓著他的手腕,並未用神力對抗,隻從變形的喉嚨裡擠出句破碎的解釋,解釋給薛沉景聽,也解釋給他身後之人聽,“如果……我早知道的話,定、定會想盡辦法……阻止她……”
周圍僕從都被嚇得不敢靠近,劉畫慌忙想要上前勸架,被虞意伸手擋了一擋,“別過去,會傷到你的。”
劉畫不知所措道:“可、可他們……”
這兩兄弟之間的仇怨,旁人實在難以插手,不過,虞意相信薛沉景應該是知道分寸的。
影壁之下,薛沉景周身魔息翻湧,袖袍震蕩,他的雙瞳自縈繞的魔息當中透出來,緊緊盯著薛明淵的眼睛,似在分辨他說的是真是假。
過了好一會兒,他震蕩的袖擺垂落下來,魔息收斂回去,松手放開了他。薛沉景感覺出了方才抓在手裡的人身上的異常之處,譏諷道:“這隻是你的分神吧,哥哥,你就隻分出一縷分神下界來送他們?”
薛明淵從影壁上滑下,撫著喉嚨咳嗽片刻,啞聲道:“天規有定,上界仙神不可隨意下凡間。”
“天規?”薛沉景嗤笑,“你那個破爛的天界,現在除了你,還有別的仙神嗎?還天規,真可笑。”
薛明淵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可笑的,“即便隻有我一人,我亦會遵守。”
第118章 願(3)
薛家世代經商, 家大業大,關乎著幾千口人的生計。薛行止本隻有他們這一個兒子,最初的打算是想讓薛明淵繼承家業, 所以從小時,他對薛明淵的課業便要嚴苛許多。
至於薛沉景,他們二人一體, 他跟隨在哥哥身邊,必然也不可能吃苦。
父母的這些打算,薛沉景和薛明淵二人心裡都知曉,父母在為他們未來做打算時,並不曾刻意避著他們。
薛沉景對那樣的安排亦十分滿意, 他最是厭煩那些賬本和算盤珠子, 就叫哥哥去學就好,他喜歡的是打馬射箭,去山上獵野物。
薛明淵也願意縱容著他, 為了多餘些時間讓薛沉景練習馬術和箭法,他每日都會提前做完課業。
外人不知這一具身軀裡有兩個靈魂,在不知情人的眼中,薛家的公子當真算得上是一個文武雙全, 才貌俱佳的郎君。
如果他們沒有恢復記憶,如果他們沒有前面那麼多世隻能你死我活的爭鬥,這一世他們興許能像父母所期望的樣子,安穩地度過一生。
可惜, 沒有如果。
薛沉景離家之後,薛氏夫婦找了他許久, 二人最終接受了可能再也找不到他這樣的事實,薛行止從旁支過繼了一個孩子, 重新培養他接手了自己的家業。
薛氏夫婦的葬禮便是由他一手操持,薛沉景和薛明淵都隻是在旁協助。
雖然薛氏夫婦離世早已過了七期之數,但他們依然按照人間的禮儀,停靈守靈,凡人魂魄羸弱,死後三魂七魄就會飄散,魂火墜入輪回。
大約是父母的執念太深,在靈堂上時,魏夫人飄散的殘魂竟然回歸了些許。
虞意站在靈堂外,睜大眼睛看向堂中那一縷輕薄如煙的魂,與此同時,薛沉景和薛明淵也猛地抬起頭來。
薛沉景在看到那一縷殘魂時,幾乎想也沒想,指尖靈線射出,結成一座聚魂的陣法圍攏在自己母親身周。
但人死魂消是天道規律,即便他拼命挽留,魏夫人那一縷魂還是越發淺淡。她甚至並沒有多少清醒的意識,隻無助地伸著手,四處摸索。
薛沉景知道她在摸索什麼,他膝行上前,將自己的臉貼到她行將消散的手心裡,低聲道:\"阿娘,我回來了。\"
薛明淵一向是懂得謙讓的,這個時候也並未上前去與薛沉景爭奪什麼,把這最後一點的溫情時光留給了他弟弟。
魏汀蘭那纖細而透明的手指從薛沉景的眉眼五官上緩慢而細致地滑過,面上惶急無助的神情便慢慢舒展開,隻是她的表情安然了沒多久,不知道回想到什麼,又變得惶急起來。
薛沉景偏過頭,衝薛明淵惡聲惡氣地說道:\"過來!\"
薛明淵看了他一眼,這才靠上前去,躬身行了叩禮,喊道:“阿娘,明淵也在。”
魏汀蘭的魂魄顫抖起來,她左右手各撫在他們臉上,細致地摸了摸,心願得償,她臉上的神情復歸平靜,含笑闔上眼睛,殘魂消散。
薛氏夫婦的喪事辦得很隆重,夫妻合葬入薛氏家族墓地,那裡的確算得是一處山清水秀的風水寶地。
喪事辦完,他們二人與凡間的牽絆算是徹底了結。薛明淵亦如他說的那樣,並沒有繼續滯留在凡間,哪怕隻是一縷分神。
在離開之前,他特意尋去了城中規模最大的糕點鋪,買了店裡每一樣冰奶糕,都拿在鼻前嗅了嗅,卻始終未能找到那日聞過的那種甜膩的奶香。
薛明淵站在樓閣上,看著下方繁榮的街道,這條街是城中主街,從早上城門開啟之時,到夜間城門關閉,這條街永遠都是繁忙而熱鬧的。
妖魔回歸魔域,這世間汙濁之氣少了許多。仙門修士面臨道心拷問,劫雷加身,隕落了太多修士,以至於修真界損失慘重,大部分仙宗都選擇關閉山門,令門下弟子閉關修心定神,重省道心。
人間沒有仙魔涉足,反而太平許多。
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薛明淵一眼便認出了那兩道背對他往城外行去的身影。虞意穿了一身白色的素裙,烏黑的長發盤成螺髻,隻斜斜插了一支豔麗的孔雀羽絨花簪。
薛沉景歪著身子,不自覺地往她那邊靠去,走著走著便將人擠到了路邊上。虞意腳步頓了頓,換到他右側,沒走兩步,他又開始往右側傾靠過來。
他們小時候,曾養過一隻小奶狗,便喜歡這樣跟腳,哪怕一不小心踩痛了它,它嚶嚶叫喚著,見人抬步還是會瘸著腳貼過來,滿心滿眼裡就隻裝得下這麼一個人。
薛明淵永遠也做不到這樣純粹地去喜歡一個人。所以,他們注定是要錯過的。
街道中,虞意似感覺到了被人注視的目光,她回過身來,循著感覺找過去,隻看到一間樓閣上淺淡消散的身影。
薛沉景追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察覺到了一瞬間薛明淵神力的波動,他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說道:“阿意,接下來你想去哪裡啊?把你的地圖拿出來我們再看看?”
“你都看了多少遍了。”虞意聞言轉回眸,從儲物袋翻出她常看的那一份地圖展開,詫異地看到上面多了許多批注和標記。
薛沉景揚了揚眉梢,伸指過來,地圖上閃動金光,平面的線條忽而高低起伏起來,簡陋的圖形也化作了更加詳實和立體的景象,懸浮於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