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望著外面雨簾,一下一下撫著他的背,繼續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曾經經歷的那些,再也不會重演,你的身體已經重獲新生,我希望你的心也能早日放晴。”
薛沉景沉重的呼吸掃在她的頸側,應道:“好。”
他們在雨聲中抱了許久,薛沉景才終於肯放開她,他臉上不見淚痕,隻是窗外的雨勢沒有半點減緩。
虞意打量著他的神情,詢問道:“是不是有什麼事?”
薛沉景眼睫微顫,避開了她的目光,伸手自半空畫了一個法印,一枚圓珠從法印中滾落出來,掉進他手心裡。
虞意被他手中明珠轉移走注意力,看向透明的珠子裡卷縮著的藍環章魚,“是蒼蒼?它還好嗎?”
“嗯,還活著。”薛沉景頷首,勉強擠出一點笑。圓珠裡被縮小到隻剩巴掌大的小章魚蜷縮成團,微微蠕動了下,證明了它還有一口氣在。@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在薛沉景鮮血的滋養下,蒼蒼觸手上的傷都已愈合,斷掉的幾條觸足也在緩慢地重新生長。
“我先將它安置進海裡,等它自己慢慢療養。”薛沉景說完,急匆匆地轉身步入雨簾,身形如同被雨水打散的霧,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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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意往前追了兩步,又停步在雨簾之外,這座境中的天氣依然昏暗,濃雲沒有半分消散,雨勢也不見半分緩和,甚至比之前還要令人覺得壓抑。
暴雨打得海面水花四濺,薛沉景沉入海水深處,在一處珊瑚礁的洞穴處停下。他揮手化出一個蚌殼,在蚌殼上布下聚引魔息的法印,又在珠子裡滴了幾滴血,將珠子安置在蚌殼內。
做完這一切,他卻沒有立即浮出海面,就這麼漂浮在水中,帶著一點微弱的希冀問道:“我可以跟她一起走嗎?”
從誕生到現在,他所擁有過的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如今這寥寥幾樣,也在從他手中流逝,他怎麼甘心。
系統遺憾道:“抱歉,宿主,你這個要求系統實在做不到。”
“為什麼做不到?”薛沉景惱怒道,“你綁定我時不是說這是一本甜文嗎?你不是說HE的意思就是我們最終會在一起嗎?你讓我送她回去,卻把我留在這裡,這算什麼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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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無奈地解釋:“宿主也知道這是重啟的第二次任務,實際上,第一次時,本應是阿意帶著另一個大世界的氣運來到這裡,協助裴驚潮完成重啟天門,重續魔道的任務。”
“但是第一次任務失敗了,才有了這第二次。而第二次自然不能延續失敗的道路繼續嘗試,所以系統綁定在了你身上。為了任務能更順利地進展,主控系統編造了《穿書後我和反派HE了》這一本書,發放到我的任務庫,以便我據此發布任務。”
系統說到此處,語氣中流露出些許忿忿不平,因為,之前就連它都被蒙在鼓裡!就連它也以為自己拿到的就是這個世界的劇本,薛沉景和虞意就是它的男女主!
它也被主控系統坑了。
“所以,歸根結底,根本沒有《穿書後我和反派HE了》這一本書。這個世界就建立在《驚潮》之上,阿意也不是什麼書中穿書的角色,她是從現實大世界而來的人,所以攜帶的氣運才能幫助這個小世界。”
“你們兩人所在的世界差距實在太大,在踏入那個世界的瞬間,你就會灰飛煙滅。”
薛沉景理不清它那一堆繞來繞去的解釋,也沒有心力去理,從聽到他不能跟著一起走時,他就已經很難再冷靜地聽進去別的什麼話了。
怎麼辦才好呢?
為什麼擺在他面前的選擇永遠都是別無選擇?
為什麼要讓他想起來前一世?為什麼要讓他見到她因為不能回家而絕望自刎的一幕?看過了那樣一幕,他還怎麼可能自私地親手斷了她回家的路。
這算什麼獎勵?這根本就是對他的折磨!
薛沉景被海水包裹,蜿蜒的長發如海藻一樣漂浮在水中,宛如一個怨念深重的水鬼。耳邊都是水浪翻湧的聲音,他便聽不到自己的絕望哭嚎,也感覺不到自己的眼淚。
在境中的風雨停歇之前,他實在不知怎麼回去面對她,他害怕自己會哭得停不下來,那樣實在太沒有出息。
系統檢測到他動蕩的心念,委實也有點心疼,小心翼翼地提議道:“主人,你何不讓阿意自己做選擇呢?她或許願意為了你留下。”
薛沉景幾乎是想也沒想地搖頭拒絕,“不會的。”
不會的,他知道她會怎麼選。
薛沉景入海之後,很久都沒有上來,虞意提了把椅子坐在門口,看外面越下越大的暴雨,雨滴砸得木樓哗哗作響,飛濺的水珠浸湿了她的裙擺。
她不知道薛沉景何時才能調整好心情,但看他先前那樣急匆匆地離開,顯然是想避開她,虞意便也沒有追上去,心想,他大概想獨自待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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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沒想到,薛沉景這個“獨自待一會兒”會這麼久。
這場天昏地暗的暴雨在境中下了三天才有了停下的跡象,鶴師兄淋成了個落湯雞回來,窩在木樓一角,都快發霉了。
虞意給它清洗羽毛,又一片一片翎羽地塗抹護羽的靈藥粉,丹頂鶴扇動翅膀,將藥粉扇得到處都是,等她忙完這一切時,窗外的天色忽而明亮起來。
暗沉了三日的天也隨之放晴,雨雲漸漸散去。一道身影自漸亮的天光中走進來,對她笑道:“阿意,我回來了。”
虞意抬頭,仔細打量他的表情。薛沉景換了身同海水一樣的靛藍色衣袍,衣擺上印著海浪花紋,長發也規整地梳理了起來,高高束在腦後,他眉眼微彎,眼中含著笑意,眼角不見紅痕。
越來越亮的天色將他周身勾勒出一圈瑩瑩白光。
“你將蒼蒼安頓好了嗎?”虞意盯著他問道。
“嗯。”薛沉景走過來,環抱住她,“阿意,我們去人間吧,安葬我的爹娘。”
虞意抬手回抱住他,“好,我會陪著你的。”
薛沉景埋頭在她鬢邊蹭了蹭,“阿意,我好想你。”
第117章 願(2)
薛家在一座繁榮富庶的商貿城池中, 這裡地勢平坦,水系通達,交通亦便利, 是南來北往的交匯之地。郊外散布著大片的水田,一塊一塊,像明鏡一樣鑲嵌在地面上。
丹頂鶴從天上飛過時, 它那漂亮的投影也從水面上遊過,田地裡面埋頭插秧苗的農戶便仰頭打望過來。
“快快快!快追上它!”小孩子清脆到略有幾分刺耳的嬉笑聲由遠及近,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追在丹頂鶴的倒影後面,從田埂上跑過,每個人身上都滾了半身的泥。
丹頂鶴抖了抖翅膀, 故意放慢速度, 引得這群小孩在田野間瘋跑。
鶴師兄在城外逗小孩撒野,虞意和薛沉景則先行進了城,城中煙火氣息濃厚, 街道兩旁擺滿了攤販,行人往來如織。
薛沉景很久沒有回來這座城了,自從離家之後,他去了很多地方, 偽裝過很多身份,但都再也沒有踏足過這個地方。
隻偶爾在夢境裡,他會回來。
但現實終究跟他夢境裡的不太一樣了,人間是變化最快的地方, 這一座城也早跟他記憶中的模樣不相似了。
虞意偏眸看到薛沉景發愣的模樣,牽著他的手指輕輕握了握, 說道:“走吧。”
薛沉景回神,反握住她的手, 領著她往薛府所在的街道走去。
薛家數代行商,財富從祖上便積累下來,是這座城中數一數二的富戶之家,宅院也修築得高大寬闊,青石壘成的外牆快佔去了半條街。
登南街這一片都是如薛家這樣的高門大戶,不見什麼商鋪酒樓,也無販夫走卒,街面上便顯得安靜許多。
敲開薛府大門時,探頭出來的門房看到薛沉景時,愣了一下,一臉疑惑道:“少爺,你什麼時候出門的?”
他問完了才注意到眼前之人的裝束打扮似乎與平日不太一樣,周身的氣場也截然相反,而且旁邊還有一個陌生的姑娘。
那門房越發迷惑,腦袋轉來轉去,一時不知是該回去通報好,還是該先將他們二人放進門來好。
薛沉景聽到他脫口而出的問話,想到什麼,表情瞬間便陰沉下來,問道:“薛明淵也回來了嗎?”
門房驚訝地張著嘴,愣愣地回道:“啊啊,明淵少爺是回來了。”
這門房隻有二十來歲,其實並未見過薛府曾經那位離家出走的少爺,不過他就隻是個門房,見沒見過並無什麼妨礙,他隻需聽上頭吩咐就行。
但是,劉管家也沒說過有兩位少爺啊?
在門房猶豫之時,忽見一群人從裡快步走了出來,當先那人一襲白衣素衫,頭束玉冠,行走之時就連衣擺似乎都要比別人飄逸一些。
分明是同一張臉,有著相似的五官,但是門內門外的兩人卻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薛明淵溫潤似一道春風,朝人看來時,眼神總是溫和的,含帶幾分笑意,令人隻是看他面容,便覺得他定是個脾氣好易相處的人。
反觀門外之人,門房回頭看了一眼薛沉景,被他愈發陰沉的面色嚇得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心裡直感慨,分明是同一張臉,為何差異如此巨大。
大門更加敞開了些,薛明淵的視線掠過門房,先看到了薛沉景,很快又將目光轉到虞意臉上,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似在確認她是否安好。
薛明淵看向他們緊依在一起的手臂,袖擺之下隱約可見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當日,雷霆之威下,他和薛沉景終於得以分開,薛明淵亦在分開那一刻接收到了自己身負的使命。
他的身形化為清氣,神識隨著不斷升空,隻能眼睜睜看著虞意毫不猶豫地跳入洪流似的妖魔中,隨之一同遁入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