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他的心火復蘇了。
隨著心火回歸,薛沉景的神魂越來越強大,強大的威壓凌駕於九尾狐之上,令它本能戰慄,屈從於強者腳下。
光芒延伸至那一座半塌的山腹神廟,亦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厚重的山巖,照入那一座神殿之中,薛明淵沐浴在光中,久違的心火力量包裹住他的神魂,溫暖得令他靈魂都不由戰慄。
心火回歸,意味著他的念境終究還是要坍塌了。
沒人比薛明淵更清楚,那些妖魔被鎮壓在念境塔下數千年,會滋生出如何濃烈的恨意。若妖魔泄出,重回世間,那將是前所未有的劫難。
薛明淵實在不忍曾經的劫難再一次上演,可這一切似乎已經無可挽回了。
望野之上發生轟隆巨響,猶如雷鳴滾過天際,懸在望野上空的那一道裂痕越來越大。裂痕之內,那一座鎮壓妖魔的高塔搖動,塔尖上那一簇熾烈的亮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衰弱。
鎮守在凌月宮的修士全都驚呆了,除了在路上攔截魔頭,他們更是布了重重防御守衛在望野封印之外,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望野結界內。
更何況,據傳回來的訊息,那魔頭分明還滯留在距離望野百裡之外的山林裡,正道修士正在緊鑼密鼓地布置新一輪圍剿。
他都未入結界,那塔上封魔神火又是如何會這麼快速地走向熄滅?
這個疑問盤桓在所有人心中,卻已經沒有時間去尋找答案,塔尖的封魔神火漸弱,光芒眼看要不足以壓制下方的妖魔了,妖魔群歡,黑霧翻湧,幾欲從裂縫中湧出。
張哉立即將變數上報,領著鎮守望野的修士倉促地變動陣法,重新部屬防御。
法陣的攻擊被扭轉方向,從抵御入侵望野結界,變動為抵御望野之上即將奔湧而出的妖魔。@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在所有人嚴陣以待之下,最終那塔尖上殘留的一點微弱星芒忽而不再衰弱,光芒堪堪壓制住了下方的妖魔。
薛明淵詫異抬眼,他的弟弟竟然主動遏止了心火的完全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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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心火(3)
望野封印的動靜還是將正道都驚嚇得不輕, 那一座鎮壓妖魔的白塔懸於天幕,高聳入雲端。
塔尖上一簇火光即便是烈陽當空,光芒亦璀璨可見, 可如今那道光芒猛然衰減了太多,下方妖魔黑氣暴漲,此消彼長之下, 遠遠看去,隻剩螢火微光,還即將被淹沒。
在這方山野部屬誅魔的正道修士更覺情勢緊迫,不容耽擱,遍野令人無法靠近的狐火剛一收束, 便立即朝魔頭所在處圍去。
隻是未等他們靠近, 一團猛烈的白光忽而從焦土之上迸發,這道白光衝天而起,帶著劇烈的罡風和威壓, 勢如破竹地衝開正道的布置,朝著望野上的高塔疾馳而去。
正道修士立即奮起直追,試圖將其攔截下來。
虞意趴伏在九尾狐厚實的背脊上,幾乎陷在它柔軟的毛發裡, 一條尾巴往上抬來,卷住她的腰肢,將她固定在身上,不準她動彈。
烈風都被蓬松狐尾阻擋在外, 視野也被絨毛擋住,虞意隻能聽到九尾狐掠空而過時劃破空氣的尖嘯, 以及系統的嘀咕,“好了, 這下主人終於如願以償地當了一回阿意的坐騎了,你比鶴師兄飛得更快,更威風。”
鶴師兄被虞意縮小,揣在荷包裡,它擠出一顆小鳥腦袋,亦感覺到了那遠超自己的速度。
它大約是冥冥之中察覺到了自己可能會被取代的危機,忙伸長脖子去啄虞意的手,啾啾啾叫個不停,恨不得現在就將自己身上的符箓扯掉,將虞意從這隻狐狸身上拽下來,拉上自己後背。@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虞意伸出兩根手指捏住它的鳥嘴,無奈道:“別鬧,他不會搶你的位置。”
鶴師兄得到她的保證,這才滿意地安分下來。
九尾狐眨眼之間便穿越百裡之遙,薛沉景心火回歸大半,已能駕馭上古大魔之力,正道的阻擋對於他來說,實在不堪一擊。
尾尖綴火的白影就如一道呼嘯而至的利箭,穿透望野之上重重結界,撞入塔中。
塔下妖魔感覺到自己曾經追隨過的君主氣息,越發狂暴起來,它們曾堅定不移地追隨他,隨著他南徵北戰,踏過萬裡河山。最後卻遭到背叛,被他的心火力量封入塔下數千年,日夜鎮壓,不見天日。
這千年來,曾經的忠誠都化作滔天的怒火和怨恨,甚至壓過了妖魔屈從強者的本能,讓它們尖嘯,嘶吼,想要朝曾經的君主復仇,想要將它們積累千年的怨恨潑向這片大地。
薛沉景的身影一入其中,就被塔下沸騰的妖魔黑氣纏住,無數妖魔身影堆疊在塔下,伸長扭曲的肢體,抓住他的身軀,將他往深淵裡拉拽。
九尾狐尾尖狐火燒毀了一些妖魔,亦不能使它們退怯。
薛沉景在被前赴後繼的妖魔黑氣拉拽下去之前,身形擦過塔尖,將虞意拋入白塔最頂一層,與她一同被送入塔內的還有薛氏夫婦的屍身。
“薛沉景!”虞意撲到窗前,想要去抓他。
九尾狐的身軀上幾乎被黑氣纏滿,匍匐在塔身房檐上,爪子抓得瓦片哗啦啦地往下掉,九尾狐趴伏的脊背挺立起來,毛發從身上褪去,化作人身。
狐身徹底退去之前,他揪下一撮狐狸毛發,化作衣袍套到身上。
薛沉景隨意地抓開勒在脖間的一道黑氣,黑氣散開之後,露出頸間刺目的血紅勒痕。
虞意見了,立即召出青竹劍,朝纏繞在他身周的黑氣劈去。
薛沉景卻忽而抬手接住了她的劍刃,他喉中骨骼咯咯響動,將被擰斷的喉骨復位,開口時嗓音仍有些嘶啞,說道:“別擔心,說到底它們也是被我的心火鎮壓這麼多年,現在承受它們的怨恨和怒火,也是應該。”
隻是這麼兩句話間,他身上就被黑氣中的妖魔利爪,抓出數道傷口。將狐毛化為的白色衣袍染出鮮紅的血痕。
虞意收回青竹劍,指尖掐著劍火去撕扯他身上黑氣,想要將他往塔內拉拽,惱道:“被抽出心火不是你所願,將它們封在塔下也不是你所願,沒有什麼應該!你快點給我進來!”
“可是阿意,那我該怎麼辦?這個世間醜惡無比,卻還是有那麼零星幾點可愛,就為了這麼幾點可愛之處,我不想毀了它,也不想讓它們毀了它。”
他捉住虞意的手,在她指尖親了下,“你收集了那麼多風物輿圖,我知道你想看這世間美景,我也希望你看見的是美景,而非滿目瘡痍的焦土。”@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妖魔黑氣翻滾不休,滔天的怨恨令塔身結霜,虞意身處塔內都能感覺到它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恨意,若是放任他被拽下去,他隻會屍骨無存。
或許他有自愈的能力,不會輕易死去,但是反復的摧殘折磨,隻會生不如死。
虞意抓著他的手不放,搖頭道:“不行,不行。”她想要說出更有力道的反駁的話,可她心裡也清楚,這世上還有許多無辜的人,一旦妖魔含怨出世,必起戰火,被踐踏的不止是河山。
她其實沒有那麼喜歡這個世界,她曾經要他憐惜無辜,不以喜惡行事,知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因為這是她曾受過的教育。
理智告訴她,應該放手讓他去平息妖魔怒火,私心又讓她將手指收得更緊,不忍心放他一個人去承擔妖魔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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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景偏眸看向依偎在一起的兩個老人,眼中有淚光閃動,“阿意,我的爹娘都沒了,他們是唯一一世接受了我的父母,他們是念著我的,可我卻害他們傷心難過,最後還害得他們沒了性命。”
“凡人講究入土為安,他們生前被我牽累,死後,我亦想他們能葬入一處山清水秀的風水寶地,安心走入輪回。”
虞意看著他眼中隱約映出的景,手下力道松懈。
薛沉景被黑氣纏裹,從高塔墜下。
幾乎隻在一個瞬間,他那身白衣就被血色染透,繼而沉入妖魔黑影,消失不見。
虞意望著下方狂歡的妖魔良久,怔怔轉身回到塔內。這高塔最頂一層隻有狹小一片空間,中心尖頂之處懸著一簇小小的火焰。
那火焰此時搖曳不休,卻仍頑強地亮著。
虞意實在不想去想象現在塔下是什麼景象,也不想去聽妖魔泄憤的怒吼,她迫切想給自己找點事做,來轉移注意力。
她將依偎在一起的二老放平,清理幹淨他們身上的血汙,小心地整理好衣裳,梳理整齊頭發,做完一切,她從儲物袋裡取出兩件鬥篷,輕輕覆蓋在他們身上。
虞意喚出青竹劍,長劍懸於身前,伸手握住劍柄,眉心劍紋同時亮起。
她上一世握劍時,隻希望自己能完成系統任務,早日回家。現在,她希望天道有序,各歸其位,使妖魔有所歸處,使修士德行能受天驗證,使人間百姓不受牽連。
他希望她所見皆是美景,她亦希望他的父母能如他所願,安息於不受踐踏的風水寶地。
她握住劍柄,逐春劍訣自然而然浮於心間,直到此時,她才領悟,心劍的第九劍並非是單獨一劍,它隱於劍中,自握劍之時起,藏於每一招每一式,揮出的每一劍。
憐世之心也並非需要多廣博的胸襟和大愛,而在於執劍時不要遺忘人皆有之的那一份惻隱之心。
虞意握劍,站上高塔飛翹的屋檐,抬手往下劈出兩劍,雷火二劍靈從她劍尖飛出,如劈山分海,將塔下交纏的妖魔黑氣分開一道豁口。
黑氣最深處,是一道血色的身影。
她縱身朝下躍去。
火焰和雷光撕扯開盤桓不散的妖魔,露出後方急墜而下的人。她就和海上那時一樣,飛揚的裙擺鍍著天上的霞光,朝著他墜落下來。
薛沉景亦如那時一樣,張開手臂,想要接住她。
這一回,他的晚霞,落進了他懷裡。
雷光和劍火短暫地驅散開他身周的妖魔,虞意乘著靈風而下,輕盈地落到他身上,掃了一眼他身上深可見骨的啃咬傷口,這麼多的傷,就算他有再如何強悍的自愈能力,也恢復不過來。
虞意跪在他腰間,沒敢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