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汀蘭在薛行止的喃喃話語下,安靜地靠在他懷裡,張著眼,眼瞳灰敗。她的眼睛的確很脆弱,據說是孩子離家後,終日以淚洗面,生生將這一雙眼哭瞎的。
此刻那雙眼中淌出的淚竟摻了絲絲縷縷的血。
不論雲家的兩個修士再如何解釋,外面那人並不是他們的兒子,這兩人已全然聽不進去,薛氏夫婦已經將他們當做比魔還可恨的存在,連碰也不許他們碰。
兩名修士沒有辦法,喂不進靈丹,隻得將丹藥碾碎,以靈力環繞在他們身周,將靈丹的藥效逼入二人體內,嘗試緩解他們身體上的痛苦。
可他們很快發現了不對勁,即便是靈丹,也挽留不住二人快速流逝的生命力。
雲肅急忙蹲下身,隔空放出一縷神識去探他們的身體,在兩人頸間發現了一個針尖大小的血點,毒素在他們身體內擴散,這種提升氣血的靈丹,反催化了毒素加快作用。
雲肅和雲竹霎時慌了,急忙翻找儲物袋,想找出解毒的丹丸,卻是已來不及。眼前兩個凡人的身體已經飛快地衰敗下去,七竅都湧出烏血,委頓地靠在一起。
轟——
外面忽然爆出一聲巨響,囚困住薛沉景緩緩合攏的蓮花瓣忽然炸開,碎成無數細小碎片,飛射向四面八方。
蓮夫人被一枚碎片貫穿眉心,元神遭受重創,身影一晃,從原地消失。
逍遙門獨峰之上,盤膝而坐的女子吐出一口鮮血,懷中蓮花片片凋零。
這是她的本命法器,法器在則人在,法器毀則人毀。
蓮夫人那繁復宮裝包裹下的身軀也如凋零的蓮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衰老,披散在身後的青絲一寸寸雪白。
她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蔓延出皺紋的手掌。怎麼可能,薛沉景怎麼可能傷到她,即便他已轉世,可未經輪回,血契的力量依然可以約束到他才對。
若他能傷到自己,那薛氏夫婦也有危險,那座念境困不住他。
蓮夫人抬起枯朽的手臂,並指點往眉心,還想以元神再次入境。可她元神重創,周身不斷流逝的靈力也不足以支撐她再元神出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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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凌然於凡物之上的法身衰退,將她從雲端重新拽入凡塵,她的視線開始模糊,聽覺開始倒退,呼吸也開始渾濁,蓮夫人已經很多年沒體會過身為凡人的滋味,這一刻竟叫她滿心惶恐。
好似,連思維都隨著身入凡塵而鈍化了。她再也顧不上魔頭亂世,千年來的仇恨和不甘都隨著記憶的流逝而被遺忘。
蓮夫人當年身處漩渦當中,豈會不知當時易家的處境。
姬氏仙族覆滅後,唯姚、姜、雲三家獨大,後來崛起的易家便是他們的眼中針肉中刺,正如薛沉景所說,沒有他,他們也會找到別的理由打壓易家。
她恨薛沉景,更恨抓住矛頭將易家趕盡殺絕的三大世家,隻不過當時三家勢大,她無力報復他們罷了。
可是沒關系了,這三家也早已開始走向衰敗,如今留存的後人也無多大能耐。這一次,他們也卷進來了,沒人能夠幸免。
蓮夫人想到此處,放松下來,慢慢歪倒在坐席上,昏花的視野裡看到一個身影朝她疾速奔來,“阿恆。”
她費盡全力地抬手,在那身影伸手即將握住她前,蓮夫人最後的意識徹底消散。元神受損,她的魂魄亦極快地消散於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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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恆跪在她前面,俯身痛哭,“母親!”
念境內,沒有了蓮夫人這一強大助力,正道修士的優勢便立即被削弱很多,尤其那魔頭似是到了最後一搏的時候,渾身魔力忽然暴漲。
他心口的血不斷灑下,皮膚底下的筋絡暴突,漆黑的雙瞳漸漸被赤色填滿,人的五官在他臉上變得模糊,口鼻開始往外拉長,行將化出一張獸面。
翻飛的衣袍下,延伸出一條蓬松的毛尾,皮毛如雪,尾尖鍍著燃燒的赤紅。這條尾一出來,整個念境的溫度都跟著往上攀升,空氣中爆出一團團藍色的狐火。
修士合力凝結的陣依然壓在他頭頂,但靈線卻被狐火燒得動蕩起來。
薛沉景心海深處,九尾狐的魔影已經徹底顯現,它龐大的身影幾乎佔據他整個心海。那狐影之上隱約又見無數纏繞的觸手,勒住它整個身影,彼此纏鬥抗衡。
九尾狐扭頭啃咬著纏裹在身上的觸手,薛沉景神魂便跟著陣痛,腦子裡也像是在遭受野獸啃咬。
妖魔之間弱肉強食,互相吞噬,薛沉景身懷心火時,自能令群魔拜服,為己所用,可一旦虛弱,便隻會落得被吞噬的下場。
系統看著自己持續灰敗下去的任務樹,好感度的下跌無比直觀地展示出薛沉景正被吞掉的意識多寡。
現下,好感度已經跌至百分之七十。
系統急得團團轉,可它就是個戀愛系統,又不是那個勞什子升級系統,哪裡見過這種場面,隻得一邊狂翻商城,一邊喊道:“宿主,你堅持住啊!”
興許是系統太過慌亂,薛沉景竟瞥到一眼它的形跡,看到了內部那一棵古怪的任務樹。
薛沉景在與九尾狐的意識抗衡中,分了下神,問道:“好感度……為什麼在下跌?阿意,她生氣了,她肯定是生氣了。”
分神這一剎,薛沉景神魂被九尾狐的利爪洞穿,意識又被它吞噬部分。薛沉景便看著那好感度的數值瞬間往下暴跌一截。
好感度百分之五十。
他忽而好像明白了什麼。
但是,這已經不重要的,他的意識在飛快流逝,對虞意的念想也一同流逝,不論這是誰的好感度,不論虞意究竟愛不愛他,這一切都變得不太重要。
暴虐染上他的心頭,對人血的渴望讓他喉嚨如火燒一樣幹渴。
薛沉景身後又爆出三條尾巴,四尾橫掃過庭院,尾上毛發如尖銳鋼針,摧樹斷石,他的身形彎折下去,五指生出利爪,屈指抓向壓在身周的法陣靈線,硬生生將靈線撕扯得斷裂開來。
法陣被破,巨大的反噬力形成罡風,倒衝向布陣的修士。他的身形如鬼魅,拖著長長的狐尾,衝向倒飛出去的修士,隻想撕開他們的心口,用鮮血滋潤自己幹渴的咽喉。
周遭的場景忽而搖晃起來,天空撕裂開,地上傾塌的樓宇消失不見,露出山野間蔥鬱的綠濤。
薛沉景眼前畫面晃了一下,前方出現一棵高大的綠樹,樹枝上掛著一枚許願木箋,木箋下垂掛著五彩的絲绦,絲绦編成一隻蝴蝶的形狀,正隨風搖曳。
那個時候,記憶未醒,他還不怕蝴蝶,曾纏著阿娘給他編過這樣的穗子。
薛沉景驚愕地停在樹下,伸出尖銳的指甲勾落許願箋,翻轉過牌面。牌面上是熟悉的字跡,用繪畫的丹青彩墨所寫。
“我兒沉景……”
他回頭看向四周綠葉掩映下,隱隱綽綽的彩色絲绦,這些絲绦所分布的位置構成一個陣,陣中心之處是兩個相依相偎而坐的身影。
薛沉景往那裡走了幾步,目光掃見他們身上滴落的烏血,終於意識到這座念境為何會突然破開。
心海裡,九尾狐還在叫囂,不斷侵蝕著他的心神。薛沉景跌跌撞撞地朝兩人奔去,小心翼翼地喊道:“爹,娘……”
九尾狐嗜血的渴望在心中翻湧,他雙目通紅,視野裡被蒙上一層扭曲的血色,行將獸化的手掌上生著鋒利的爪,隻是輕輕觸碰一下他們,就會將他們的衣裳劃裂,皮膚戳傷。
薛沉景跪坐在他們身邊,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呆坐片刻,哭著張嘴啃掉手上鋒利的指甲,在身上蹭了蹭血,伸手捧住母親的手。
他面上的獸形似乎消退了一些,鬢邊的絨毛褪去,臉頰回復光潔,眉眼也重回人樣。
薛沉景用盡全力將九尾狐對自己的影響壓制下去,才敢捧起母親的手,將臉貼到她尤帶著幾分餘溫的手心裡。
“阿娘,對不起,我讓你摸我讓你摸……”他埋頭貼在柔軟的掌心,握著她的手指從眉眼滑下,撫摸到挺直的鼻梁又滑落唇上,痛哭失聲,“阿娘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薛沉景的心神進一步崩潰,身上衣衫撕裂,背脊上似破來了一道裂口,暴漲的骨骼拉扯開他的血肉,有什麼東西從他身上破體而出。
六條雪白蓬松的長尾從他身後舒展開,尾尖上的狐火燒得空氣沸騰。
一叢叢狐火從他身上蕩開,將這一片山林卷入烈火,許願箋下的五彩絲绦卷曲融化,木箋和山林一起化為灰燼。
火光衝天而起時,虞意正坐在鶴師兄背上,她手裡握著一個巴掌大的圓球,這球皆是有細小的木片拼成,就像將帝屋車輦的板材縮小了千百倍然後組成了這一個小球。
球上還能見著九頭鳥的刻線,自然,這九頭妖鳥也縮小很多,小得像隻麻雀。
先前,九頭鳥失去主人蹤跡,虞意便命它往望野飛。
帝屋車輦解體的時候,她們其實已經到了望野境內,已經可以望見仙盟凌月宮所在。
凌月宮建在帝屋山上,帝屋神樹被挖走之處。在凌月宮後方,便是封印著妖魔的望野。
如今那望野之上的封印裂開,在無盡荒原之上有一條裂痕從天蜿蜒而下。
裂痕當中隱約可見一座高大的塔,塔尖一點明光閃耀,即便是白日,那光也看得清晰。
塔下黑氣縈繞,被塔尖光亮壓在其下,不論如何翻湧,都衝不出來。
虞意此刻正在凌月宮和方才火光衝天之地的中間,她掌心裡的圓球忽而滾動,九頭鳥冒出個腦袋,隻倉促叫了一聲,又再次消失。
她聽出九頭鳥意思,方才它感應到了主人所在,正是那山野大火之處。
虞意立即令鶴師兄掉頭,往那裡衝去。
熾烈的火焰籠罩了這一片山林,迅速的蔓延開,空氣被燒灼得呼吸都令人刺痛,虞意身為雷火雙靈根,在這樣妖異的紅火下,都覺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