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念結境外,風拂過山野,密林搖曳的枝葉間垂掛下一片片許願木箋。
這些木箋錯落地分布在不同的綠樹上,構成了一個復雜的陣,木箋上所書文字亮起的微光,連接成片,結成一座念境。
蓮夫人的一縷元神虛影投影在半空,她盤膝而坐,雙手交疊於身前,手捧一朵蓮花,觀身周背景,真身仍處於逍遙門的獨峰之上。
追截到此處的正道修士都往她聚來,蓮夫人揚聲道:“魔頭已被困於念境之中,諸位可按照計劃入內,頂替念境裡的人,設法誅殺魔頭於念境。”
她伸手平展,手下顯出一男一女兩個年老之人的面容,“薛氏夫婦的心念是這一座人念結境存在的根本,這兩人乃是真身入境,非執念幻象,不可頂替,其餘的人,皆可替換。”
蓮夫人話畢,元神遁入念境中,緊接著,又有數道身影化作流光追隨在她身後。剩餘修士則默契地散入林中,從外護持結成這一座念境的許願木箋。
夜色從天地之間退去,天邊露出晨曦朝光,又是一夜過去。
雲層上方迅疾閃過的光影速度逐漸緩下,光影中顯出一駕華麗的車輦,御車的九頭鳥腦袋四下打望,原本堅定地朝著一個方向飛行,現下九隻鳥頭卻忽而產生了分歧,變得不知道該往哪一邊飛。
車廂內的人感覺到速度的降低,揚聲問道:“怎麼了?是已經找到他了?”
九頭鳥發出嘰嘰喳喳的啼叫,像一群七嘴八舌的碎嘴子,這隻鳥頭說要往左飛,那隻鳥頭說要往右飛,爭吵起來,又開始互相叫罵,啄來啄去。
虞意從內推開車廂門,外面打架的鳥頭霎時安靜,乖乖地朝向前,不敢回頭看她。
她目光掃過所有鳥頭,盯住十分顯眼的那一隻,說道:“禿頭,你來說。”
被燒光羽毛的鳥頭憤恨地張了張喙,它不是禿頭!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藍翎!
禿頭鳥在另外幾隻鳥頭嘲笑的注目下,有苦說不出,有怒不敢言,啾啾啾地叫了一串。
虞意從它那委屈巴巴的叫聲中,聽出了它鳥叫聲中的意思。它們同薛沉景共生,本是可以感應到自己主人所在的方位,可就在剛剛,它們失去了薛沉景的方向。
它們的主人要麼就是被關進了某種結界裡,要麼便是進了另一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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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意走上車廂前室,垂眸往雲層下看去。帝屋車輦疾馳了一個晝夜,已經離開海上,下方是一片蒼莽的大地,前方不遠處隱約可見一座城池。
但那座城池並不大,瞧著也不是繁華之地,大概是某個縣城。
之前,帝屋車輦一直是在往西而行,可失去了準確的位置,單是這樣一個方向並不足以找到薛沉景。西境仍有一片遼闊的大陸。
虞意垂眸思索,想起曾經聽到的系統聲音,系統解鎖的最後一段劇情在望野。望野也恰好在西境。薛沉景這麼辛苦地解鎖劇情,一定會去望野。
她命令九頭鳥朝著原定的方向往前飛,感應不到薛沉景的位置,便往望野飛行。九頭鳥這才不再爭執,振翅往前。
虞意退回車廂,目光無處著落地掃過車廂內的桌案和擺置,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焦急地尋找他。
以往,就算他們分開了,虞意也並不在意,因為她知道,薛沉景總會找回來的,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栓了繩的狗是不會走丟的,她應該就呆在海島上,等他回來就好。
但是從地濁霧氣當中看到了那樣精心布置的圍殺,她實在無法安心地在海島上等著。
主神系統要她來做這個持劍的人,那薛沉景應該是不會死在別的地方吧?應該必須要死在她的劍下才行吧?
虞意坐在軟榻上,伸手撫摸著自己的青竹劍,這把劍與太素劍融合後,劍身已經完全褪去了木劍的形跡,劍身變得雪亮,指腹輕擦過劍身,便能聽到低低金石劍鳴。
也不知是否是受她紛亂的心境所影響,青竹劍也躁動不安,劍身上有細絲狀的電弧竄過。雷光劍境忽而在劍下展開,飛竄的電流嚇得鶴師兄從睡夢中驚醒,撲騰起翅膀往車廂外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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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外又是那兇神惡煞的九頭妖鳥,鶴師兄扒在車廂門上,進退兩難。
虞意這會兒卻無暇顧及到它,車廂內流竄的電流凝結出了雷龍劍靈的半身,雷龍仰起頭來,張開龍嘴,從口裡吐出一個渾圓的珠子。
“什麼東西?龍珠?”虞意湊上前去,氣息拂在珠子之上,看到它蕩漾出的水紋,才發現那不是什麼珠子,而是一團渾圓的水珠。
那水珠清透無比,有種令她熟悉的氣息。@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虞意驚訝道:“這是混沌池裡的水?你怎麼把它從池子裡帶出來的?”
雷龍歪歪腦袋,電弧蚺結的金色眼珠無辜而茫然地看著自己吐出來的水珠,似乎也有些疑惑它什麼時候帶出的這麼個東西。
但是看到這一團水珠,它戰意高漲,毫不猶豫地張開口,猛地咬下去。
雷龍尖銳的牙戳入水珠,電弧霎時從它的嘴裡竄進混沌水珠中。
第103章 好感度(5)
人念結境內, 薛沉景回到了曾經居住的院落,這座院子久無人居,卻時常有人打掃, 所有的布置還同以前一樣。衣櫥裡的衣裳也幹淨整齊,上面沁著一股蘭花香,看得出時常有人清洗晾曬和燻香。
薛行止看了他片刻, 欲言又止地嘆息一聲,說道:“你先洗漱,換身衣裳,我再帶你去見你母親。”
劉畫親自領著僕從去準備,不多時便準備好了一池熱水。
薛沉景獨身在外這麼多年, 已經不喜有人在身邊伺候了, 他遣散了伺候的僕從,自行脫衣下水。
熱水消去了他身上的血腥氣,氤氲的水霧縈繞在室內, 浴池前的屏風還是當年那一扇,玉石所制,上面雕刻雲霧掩日,屏風一角還有他磕碎的裂痕。
他在這境中呆得越久, 掩埋在心底的記憶便翻湧得越多,已然褪色的過往正在一點點被重新塗上色彩,越發令人難以割舍。
阿意當時也是這樣麼?就算心裡清楚這一切都是虛幻,卻還是想要多停留一刻, 再多停留一刻。
他現在才深刻體會到,自己那時候, 自以為清醒地出現在她面前,介入她和姐姐的夜談, 時時刻刻去提醒她這隻是一場幻夢的做法,有多自以為是,有多令人討厭。
阿意當時,竟然沒有打他。
薛沉景想到她,指尖不由發麻,好似有無形的電流竄過身軀,沿著脊柱流淌向四肢百骸。
他身上的汗毛根根豎起來,又痛又痒的感覺直撓心口,骨頭縫裡流竄的電流,電得他腰身發軟,差一點滑進水下。
薛沉景匆忙抬手撐住浴池壁,長發從池邊滑落,浸入水裡,卷曲的發尾在水中蜿蜒地鋪展開。他低頭俯靠在浴池邊,長發覆蓋下的肩背肌肉繃得極緊,身體細細地顫抖著,壓抑不住的急促鼻息吹拂開蒸騰的水霧。
水波晃動,打到皮膚上,似乎都帶著電流。
薛沉景驚愕地睜大眼,湿漉漉的睫毛宛如被水暈開的濃墨,抖落一滴水珠。
這個感覺不是錯覺?真的有電流擊打過來。
他重重喘了一口氣,閉上眼,沉入心海。立時便感覺到了熟悉的雷靈力流竄向神魂,這種認知讓他的神魂和身軀變得更加敏丨感,蔓延過來的電流越發不能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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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景閉著眼伸手去池邊,撈進浴袍按進水下,遮掩住自己的身體反應,喉間咽了咽,神識撥開心海裡躁動的魔影,喊道:“阿意?”
帝屋車輦內,虞意正抓著雷龍的腦袋,將那一團混沌水球從它的獠牙上拔下來,電弧噼裡啪啦地沒入水珠中,在其內亂竄,將這一團水珠擊打得搖蕩個不停。
太素劍現在認她為主,雷龍是她的劍靈,虞意與劍靈心念相通,自是感覺到,在這團水球出現前,雷龍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她在升仙臺上時,被雷龍劍靈引去了那一座神魔戰場,到了混沌池邊,見識到了薛沉景最初的本體。以及現在雷龍從混沌池中帶出一小團混沌水珠,想來都是主神系統的安排。
這種處處都走在別人安排的道路上的感覺,實在令人不爽。但虞意託著這一團水珠,卻不得不按照它的想法去做。
她實在想要知道薛沉景現在怎麼樣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身為混沌,世間所有混沌之氣都能與他相通,虞意雙手捧住混沌水珠,送到自己額前,閉上眼睛,放出神識沒入水球中。
她本以為,她會和上次一樣,很容易就能進入他的心海。卻沒想到,她的神識入內,卻如同一腳踏入了虛無,周邊隻有無盡的黑寂,讓人有種身入宇宙中的空蕩孤寂。
虞意心髒緊縮,這一瞬間隻覺恐懼,本能地感覺到,隻要在這裡多呆上一息,她的神識可能就會永遠迷失在無垠的虛無中,再也回不去了。
她立即想要抽離神識,恰在這時,她聽到一聲呼喊,“阿意?”
虞意急道:“薛沉景?你在哪裡?”
隨即,有無形的觸手從黑寂中延伸出來,纏繞上她的神識,她聽到薛沉景舒了口氣,笑著道:“抓到你了。”
話音落後,她的神識被抓著急速下沉,就如先前那一回一樣,最終墜入到那一處熟悉的地方。
薛沉景的心海與上次不同,上一次來時,他的心海幹淨清透,現在他的心海裡魔影重重,簡直就是個魔窟。
虞意的神識被他拉拽入內,像掉進了牛鬼蛇神的老巢,有冰涼觸感攀爬上她的腳踝。
她本以為是薛沉景的觸手,低頭卻對上一個三角的蛇頭,蛇眼血紅,身上覆蓋著細密的青色鱗片,吐出的鮮紅蛇信舔舐在她的神魂上。
“什麼鬼東西!”虞意尖叫一聲,抬腳便踹。
一隻修長的手掌伸來,掐住那隻蛇頭,將它扯下甩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