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口中噴出一股濃煙,瞬間籠罩住虞意站立的地方,那煙氣所沾染之處,立時被腐蝕出一個大坑。
鶴師兄大驚失色,急忙從另一枝樹杈上衝過來,張開翅膀,拼命扇動,想要將籠罩在平臺上的那一團煙氣扇開。但濃煙散開之後卻不見虞意身影。
藍羽鳥頭疑惑地啾聲,正欲仰頭尋找,卻見一道影子忽而從上墜來,一腳踩在它的腦袋上,直接將它踩進地面蝕出的大坑裡。
青竹劍鋒利的劍刃壓在它脖子上,流竄的電與火將它頭上漂亮的藍羽全部焚盡。
虞意腳尖用力,碾在它光禿禿的臉上,餘光警告地瞥一眼其他鳥頭,冷聲道:“別逼我真的扇你們啊。”
其他鳥頭立即退開,都想往別的鳥頭後面躲,深怕自己腦袋上的羽毛也被燒成灰。
另一邊,夜空之上,薛沉景忽然驚醒,匆忙抬手去摸頭發,確認自己頭發完好無損,他才默默松了口氣。
虞意很喜歡撫摸他的頭發,他們親吻時,她時常會用指尖勾纏他的發絲,要是沒了頭發,她不知會多掃興。
方才一瞬,被燒禿的感覺實在太過強烈,不像是做夢。
薛沉景按揉眉心,試圖追尋那感覺的來處,他與魔物共生,作為主控者,他能接收到與自己共生之魔的五感,若是他想的話,亦能將自己的五感和心念倒灌向它們,用以支配它們。
但方才睡得迷糊,他一時分不清被燒禿的感覺來自哪隻魔。
隻是,沒等他追尋到來處,漆黑的山林中突然射出數道白光,白光結成困陣,阻擋了他的前路。薛沉景一路向西,已遇到過數次截殺。
這些正道修士都知道他要去何處,也不遺餘力地阻止他去。
他現在能感應到心火的位置,能感應到那一座鎮壓妖魔的塔,說明薛明淵當初用心火為祭,以他那顧念天下蒼生的強烈心念而結成的境,已經有了裂痕。
隻要拿回心火,無人再是他的對手。
薛沉景從黑翼上站起,看向四面朝他攻來的修士,縱身躍入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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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島上,九頭妖鳥拖著帝屋車輦,從樹島之上騰空。妖鳥闊大的雙翼掀起狂風,將海面吹出層層波瀾,月光灑落在九頭鳥斑斓的羽毛上,反射出絢爛的流光,當中那隻禿毛的鳥,顯得分外悽涼。
車輦駛入高空,撲面而來的冷冽狂風將那隻禿毛鳥頭吹得瑟瑟發抖,扭動脖子想要鑽進旁邊的鳥頭羽毛下。
不過它的鳥緣顯然不太好,身旁的兩隻鳥頭都不願意收留它,還張大嘴發出嘲笑的尖鳴。
禿頭鳥憤恨地朝它們啄去,鳥頭打架,帝屋車輦猛地晃動起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虞意盤坐在車上軟榻上,正在入定打坐,以元神入劍境。車廂顛簸的時候,她差點跌到地下,鶴師兄都差點被從車窗甩出去。
她聲音從車廂內傳出,威脅道:“再不乖一點,我就把你們的鳥毛全拔光。”
打架的鳥頭立時分開,發出悽悽哀鳴,互相叫罵,彼此指責,時不時還要向自己遠在天邊的主人求救。不過車輦卻還是恢復了平靜。
帝屋車輦如一抹光影從雲上飛速疾馳,就算衝入那一片海上風暴區,都再不敢有一絲晃動。
山野密林,薛沉景破開困陣,在身後密集的劍光追逐下,往前狂奔。他心口一跳,越過一片水澤時,倉促低頭。
從水面投影看到自己飛揚的發尾,他懸著心才稍微放下。
這一次他感應到了那心念的來處,是御車的九頭鳥。這隻蠢鳥一直都處於禿毛的威脅之下,這種感覺也傳遞到了薛沉景心中,讓他也總擔心自己的頭發會禿。
不過與之同時,他也感覺到帝屋車輦出了靈島。
——阿意,她來找他了。
薛沉景這一分神,差點被一道劍光穿透,他閃避的時候,忽然一腳踩中了什麼。他低下頭,看到熟悉的許願木箋,頭皮一陣發麻。
他立時想要退開,可這時已經遲了。周遭的草木劍影都在他眼中飛快褪去,光亮湧入眼中,他從荒野之中一步踏入了一條熱鬧的大街上,身側是一家門戶高大的宅院,檐下懸掛著一面匾額。
“薛宅。”薛沉景看了記憶當中熟悉的門庭一眼,嗤笑道,“人念結境,又是人念結境。”
他們的心念為什麼都是想困住他?
真以為這樣就困得住他嗎?
薛沉景目光森然地望著眼前這一座宅院,魔息在掌中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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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大門忽而咿呀一聲,打開一道門縫。門縫後露出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他身形瘦削,背脊卻挺直,滄桑的面孔上依稀可見與薛沉景有幾分相似的五官。
男人眉間有深刻的褶痕,籠罩著化不開的愁雲,抬目望來,看到他時,眼眶一點點睜大,表情都是難以置信。
薛沉景眼神冷漠,看著他的父親不敢置信地抬袖揉了揉眼,又重新抬頭看來。
好半晌後,似乎終於意識到眼前之人不是他的錯覺後,薛行止跌跌撞撞地跨出門,朝他走來,顫聲道:“沉景,你回來了?”
薛沉景動作一頓,下意識將手背到身後,指尖翻湧的魔息重新隱沒。
沉景,他喊的是沉景。
第102章 好感度(4)
薛沉景一時恍神, 讓薛行止將他拉進了薛宅內。
厚重的大門在身後緩慢關閉,映入眼中的廊庑和庭院都讓他覺得熟悉,似乎同他離家之時的布局沒有絲毫改變, 隻是身邊的人老了很多。
從屋子裡聚來的下人僕從他大多都不認識了,隻有領頭的管家看著有幾分面熟。
薛行止一直緊緊拉著他手腕,好似生怕一轉身又再次消失一樣, 他指著領頭的中年男人,說道:“他是劉畫兒,劉管家的兒子,小時候經常跟在你身邊的,你還記得嗎?”
薛沉景仔細盯著他瞧了瞧, 經他這麼一提, 腦海裡有了一點印象。但他記憶裡的劉畫還停留在十四五歲的少年時。
“少爺?”劉畫迎上前,驚異地打量他,抬袖子揉了揉眼睛, 往他頭上绾發的束帶看去。
這是他們年少時的習慣,薛沉景喜歡明豔的色彩,發帶多是鮮豔的顏色,薛明淵則偏愛淡雅一些的衣飾。
劉畫每天早上去找他時, 都要先看看少爺今天束的什麼發帶,穿的什麼衣。然後就知道眼前的人是大公子還是小公子了。
也就知道自己這一天是會安安分分地在書堂裡渡過,還是會跑出去掏鳥蛋、捉蛐蛐。
劉畫小時候也不愛讀書,所以喜歡跟著小公子混日子, 不過雖玩得開心,到了晚上老爺檢查課業時, 他又得陪著小公子一起挨板子。那一段時日屬實痛並快樂著。
後來,少爺穿淡雅衣裳的時候越來越少, 但即便他穿著彩衣,也不再同他打馬玩樂。薛沉景似乎慢慢變了,整個薛家的氣氛都變得莫名低沉和緊繃,能進少爺院子的人也少了很多。
劉畫是少數幾個還能被允許去見他的人,他那時被寄予厚望,老爺和夫人都希望他能討得少爺歡心,好打聽一下關於大公子的事。希望薛沉景開心了,說不定會讓大公子出來。
可是,不知從何時起,大公子已經成了小公子的逆鱗。薛沉景以前還喜歡假扮成大公子的模樣,戲耍他開心,但現在連提一下大公子的名字都會讓他動怒。
漸漸的,劉畫每次被推進少爺院子去見他時,便隻覺得焦慮和抗拒。父親的叮囑,老爺和夫人的厚望,每次他提到大公子時,薛沉景那失望的眼神,都像是一座座大山壓在他肩膀上。
劉畫開始逃避去見他,為了不踏入少爺那一座庭院,他想盡辦法將自己摔傷,或者弄病,找各種理由推脫。
不隻是他,曾經同少爺關系親近的侍從都承受著這樣的壓力。
在某個大雪天的夜裡,他故意蹲在室外,想把自己凍病,好逃避第二天去少爺院子,陪薛沉景解悶。
他冷得哆嗦時,忽而聽到有人問道:“你蹲在這裡幹什麼?不冷嗎?”
劉畫聞聲回頭,看到撐著傘自雪中走來的人。
薛沉景視線上下移動,緩慢地掃過他一身的雪,肩上和頭上能積這麼一層雪,說明他在雪地裡已經燉了很久。
他的眼神從疑惑不解到慢慢明了,眉心輕輕一蹙,嗤地笑了一聲,“你每次該來見我前,不是傷了就是病了,原來是這樣病的啊?”
劉畫牙齒咯咯響,想要解釋,但是被凍得暈乎的腦子太過遲鈍,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
薛沉景沒再多說什麼,亦沒有因此生氣,隻彎下腰,將傘放到他頭上,轉身走了。劉畫如願以償地生了一場病,發燒燒得躺在床上起不來,無法去討少爺歡心。
等他徹底清醒時,薛家已經沒有少爺再需要他們去討好了。
那個頑劣,嬌氣,愛哭,板子還沒打到手上就開始嚎叫的少爺,從薛家消失了,不論薛老爺如何四處打聽和尋找,都沒能再找到他。
如今,離家多年的少爺突然回來,還是那樣年輕的面貌,好似一點都沒有變化。他束著赤金色的發帶,身上的衣袍染著濃重的血腥氣,已看不出衣裳的底色。
劉畫小心翼翼地觀察他,又喊了一聲:“小少爺?是你嗎?你真的回來了?”
薛沉景同自己少時的玩伴面面相覷,又轉眸看了一眼旁邊眼含熱淚的薛行止,從他們頭上白發和眼角的皺紋,才遲鈍地感覺到了一點時間的流逝。
他轉世了太多回,和魔物結合後,時間便在他身上緩慢停滯了,他的生命變得太過漫長,都忘記了,時間對凡人來說,有多珍貴。
薛沉景眸中有幾分遲疑,最終在他們期盼的目光中,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