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沒有糾纏,隻笑著道別,利落地轉身離去,一次都沒有回頭。但她轉身的時候,薛沉景分明從她眼角看到了淚花的反光。
薛沉景按住額角,他隻想起了這麼一個片段,後面又發生了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了。他抬頭,迫切地想要從半空中命運線的展示中看到後面發生的事。
然而,半空中展示的隻是裴驚潮的命運線,虞意離開離山後,畫面中便也沒有了她的身影。
直到她再次出現時,卻是被按在劍臺上,讓人強制刺穿心口放血淋劍。薛沉景又驚又怒,立即轉頭看向虞意,閃身到她面前,想要擋住她的目光。
但虞意隻瞥了一眼那副畫面,眼神中毫無波動,說道:“裴驚潮還沒有死,得找到他,殺了他。”
“好。”他低聲道,眼睛通紅,若早知如此,他寧願讓薛明淵跟她一同離開,“阿意,對不起。”
虞意聞言,疑惑地抬眸,不明白他又道的哪門子的歉。薛沉景抬手在她眼角輕輕蹭了一下,轉身飛掠向海面,拔起一根染了裴驚潮血液的箭,並指在箭上畫下一個追蹤的法陣。
法陣融入血漬當中,長箭從他手中脫出,順著海上霧氣流瀉的方向,射入海面上那一個漏鬥狀的漩渦。這個漩渦本是為了吸走地濁霧氣,沒想倒給了他逃走的機會。
薛沉景和虞意的身形同時動了,往那一處海上漩渦追去。
漏鬥底部,沈情之拖著裴驚潮,正要跳下連通深淵的傳送陣,卻聽轟隆一聲巨響,一條粗壯的觸手突然刺穿了漩渦的水壁,橫亙在傳送陣前。
那觸手呈深褐色,皮膚嶙峋堅韌,上面遍布著一圈圈巨大的藍環,單是一條觸手,便堵住了整個傳送法陣。
傳送陣立即吸住觸手,將它往裡拉拽,海中翻起巨浪,一個龐然大物隨著海浪被拉拽過來,將傳送陣堵得無隙可入,沈情之急忙御空後退。
轉頭卻見一支長箭呼嘯射來,沈情之甩出一張符箓,打落長箭,下一瞬,一個身影閃現在他面前,手指化作利爪,朝他劈面刺來。
二人被這一斬分開,裴驚潮從沈情之手裡跌落下去,落到章魚半陷在傳送陣裡的龐大身軀上。
虞意緊追而至,提劍朝裴驚潮砍去。
裴驚潮拖著自己傷重的身體狼狽閃躲,他自然也看到了半空自己變動的命運線,原來那才是上一世真實發生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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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該是天子驕子的一生,隻因為一個本該附庸在他身邊的女人的抉擇,就能被輕易改變。上一世如此,重來一世還是如此。
這簡直太荒謬了。
“這一切是你的錯!為什麼?你如果乖乖呆在我身邊,我們明明可以過得很好,權力地位,名聲和供奉,都可以得到,這世間都是我們的。”裴驚潮無法理解,“你不想飛升成神麼?跟著我,你才能成神。”
虞意冷淡道:“不想,當人挺好的。”
裴驚潮目露輕視,“婦人,就是目光短淺。”
虞意一劍橫掃,將他斬翻在地,哼笑了一聲,“可惜,天道最終卻拋棄了你這個受天命之人,選擇了我這個目光短淺的婦人。”
裴驚潮吐出一口血,已經無力再躲避,他面容扭曲,唯剩的那隻眼幾乎要脫出眼眶,動不了便妄圖以話刺傷她,“我一點也不後悔曾剖你的心取血。”
上一世,他明明是愛她的,哪怕重來一世,他也是會愛上她的。他們本來該有美滿的一生,全被她毀了。
虞意走至他面前,居高臨下地舉起長劍,彎唇朝他笑了笑,“剛好,我也從不後悔曾將你一劍穿心。所以,我們誰也不欠誰。”
天空中,那金色的命運線往前延伸,畫面中,亦是虞意高舉長劍往他心口刺來一劍。
和當下的場景一模一樣,熾烈的劍光晃過裴驚潮的眼,他的視野一片亮白,劇痛傳來之際,他聽到虞意輕聲說道:“這一世,你還不曾剖我心血,我卻要殺了你,說來,還是我欠你的。”
裴驚潮想起上一世,被她長劍穿心時,她說想要他的氣運和修為。用著他曾經對她說過的語氣,說事關天下蒼生,我也不得不如此。
上一世,裴驚潮被她奪走修為,神魂並未立即消散。所以,他看著她提著劍,去了魔宮,完成了他未能完成的事,將太素劍刺進了魔君的心口。
裴驚潮視野裡的亮白消散了一些,隱約看到飛身而來的人影,他忽而笑起來,用盡最後一口氣,喊道:“薛沉景,她也會殺了你!她這麼做都是為了殺你!”@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薛沉景解決完沈情之,正好看到虞意將劍刺入裴驚潮心口,他聽到了裴驚潮最後的遺言,滿不在乎地挑了下眉。
天空中,金色的命運線開始黯淡,薛沉景在那些行將消散的畫面裡,忽而看到自己的身影。
他高坐在魔座上,託腮看著提劍朝他走來的人,雖然很多年沒見,但他還是毫不費勁便想起了來人是誰。他饒有興致地看向她,惡劣地問道:“是你,你來這裡,是想來當我的嫂嫂嗎?”
虞意驀地回眸,一把拔出青竹劍。
天空的命運線急速萎縮,串聯的景象也加速消散,但是在徹底散盡前,依然傳出了虞意那句清晰而篤定的回答。
她道:“我來殺你。”
第100章 好感度(2)
虞意的視線從消散的景象上轉開, 對上薛沉景垂眸看來的目光。
兩人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隻有轟隆隆的水浪聲傳來。
蒼蒼另外幾條觸手拼命抱住島嶼,還是被傳送陣恐怖的吸力吸得一點點往漩渦滑去, 它一大半的身軀都被吸入傳送陣後,便如決堤的水,再也阻止不了自己往傳送陣另一端陷落了。
章魚的身軀快速滑入傳送陣, 虞意腳下震動,匆忙飛起。與此同時,腰間纏來一道熟悉的力量將她拉離章魚身軀,撞入薛沉景懷中。
蒼蒼眼看著他們離自己遠去,慌忙揚起一條觸手, 嗚嗚叫道:“完蛋了, 我要被吸走了。阿爸,阿娘,你們一定要來找我!”
虞意想要回頭, 卻被薛沉景緊緊抱著,動彈不得。他放出了所有擬足,將兩人裹成一個透明的球,隨著滔天的水浪打轉。
蒼蒼的身軀實在龐大, 單是觸手上面一個吸盤就比人還要大,狂亂晃動時像是倒塌的天柱,晃得讓人找不到出路。
狂舞的觸手中又攜帶著四面倒灌的水浪,便宛如一個驟然打通的下水道。
薛沉景把一隻巴掌大的小章魚養到這麼大, 到底沒有那麼冷血無情地為了方便自己逃跑,便斬斷它礙事的觸手。況且想要斬斷這麼一條皮比城牆還厚的觸手, 也並不是什麼易事。
水浪中隱約有鶴唳聲傳來,薛沉景揚目看到那一隻跌跌撞撞穿行於水花中的丹頂鶴, 擬足攀住章魚觸手,借力往鶴師兄蕩去。
他的手臂牢牢箍在虞意身上,嘴唇貼附到她臉側,親吻了一下她的耳鬢,問道:“阿意,阿意,你殺了我嗎?你最後成功地殺了我嗎?”
虞意抓在他袖上的手指收緊,沉默片刻,終是如實回道:“殺了。”
她將劍捅進了他的心口,卻沒能成功分開他們,隻是徒增了他又一世的死亡記憶。
“太好了。”薛沉景舒口氣,氣息噴灑在她耳廓裡,撩得耳中發痒。
他喉結上下滑了滑,氣息沉沉,心跳透過兩人緊密相貼的身體,一下一下傳遞到她心口內,在轟隆隆的海浪聲中,依然那麼清晰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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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景笑起來,再一次無比慶幸地呢喃道:“真是太好了。”
虞意想要仰頭看他,可盤纏在四周的透明觸手忽而又松開了,漫天的水花落下來,一下就將兩人淋得湿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水珠從他的發上,睫毛,下颌,滴滴答答落到她臉上。
這一瞬間讓虞意重回上一世自己刺穿他心口的那一霎,太素劍自下而上將他釘穿在劍上,為了這一刻積聚良久的劍威從他心口,順著經脈絞殺而過,在他全身都撕開血淋淋的傷口。
虞意跌坐在下方,用力握著劍,“回家”的念想橫亙在心頭,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手軟。
魔君身上的鮮血就像雨一樣淋在她身上,魔息消散,霧影中露出他的本身。
他的手無力地從太素劍的劍刃上垂下,最後輕輕嗚咽了一聲,眼淚和血一起滴落下來,說道:“好疼啊,真的太疼了。”
水花之下,她聽到薛沉景說:“可惜我不記得了,偏偏不記得了,我會想起來的,我一定會好好想起來的。”
他語氣裡都是懊惱,好似忘記的是什麼美好而寶貴的記憶。
虞意從回憶中驚醒,周圍的血色重新消退回白花花的水浪,海水滴進她眼睛裡,刺得她雙眼澀痛,她忍無可忍地低吼,“不要想起來!”
薛沉景被她吼得怔愣,這時鶴師兄也已破開水浪到了近前,漩渦底下的章魚身軀已經全部被吸入傳送陣,隻剩最後一條觸手還在海水裡掙扎,那傳送陣的靈線閃爍不休,行將崩潰。
他來不及多想,伸手至她腹下,寬大的手掌託住她的腹部,用力往上一託,將她推上鶴師兄的後背,“阿意,等我回來。”
薛沉景的身形飛快下墜,和最後一條章魚觸手一起卷入傳送陣。
那一刻,虞意的心太亂,一時沒能抓住他。
傳送陣在龐大的章魚身軀下,終究還是被撐爆開,靈線飛射向四面八方,轟隆一聲炸出直衝天際的水柱。
丹頂鶴馱著虞意,翅膀緊繃,在水浪中急急穿行,水浪衝天而起,後很快平復。但是平復下來的海裡早已沒了傳送陣的影子,蒼蒼和薛沉景都消失在傳送陣中。
虞意體內靈力翻湧,從天命之人身上奪來的氣運再一次加諸在她身上,這個世界的一切好似都在無形之中變得親切友好了許多,連拂到面上的海風都格外溫柔些。
虞意丹田的金丹被催化開,宛如一個終於孕育成熟的胎,生出身軀和輪廓,她的靈根也沒入胎中,成了元嬰的經脈。
她結嬰了,這個元嬰結得如此隨便。
虞意仰頭望了一眼天幕,頭上沒有威嚇的劫雷。修行之人每往上一步都該接受重重考驗,築基時驗的是拋卻紅塵踏上苦旅的決心,結丹時有三重雷劫塑造金身,結嬰時當有六重雷劫考驗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