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景腳下踩著一隻似魚非魚的魔獸,引弓搭箭,這一箭瞄準的是他的心口。
裴驚潮身上忽而生出一些枝枝蔓蔓的金線,那金線串引著一些畫面,就如人死前的走馬燈,串聯起裴驚潮的一生。
薛沉景從裡面看到虞意的身影,但畫面裡的虞意又並非是他熟悉的樣子,他拉弓的動作一頓,凝目仔細看去。
“這才我和她的人生!這才該是我的人生!”裴驚潮一張口就吐出大量的血來,僅剩的那隻眼痴痴地盯著上方的畫面。
他迷戀畫面當中一步步走向高位,最後站上權力巔峰的自己,也順道愛上了那個本該站在他身旁的人。現實雖然略有差異,但裴驚潮覺得,一切都可以重回正軌。
他用力掙動了一下手腕,直到現在,他也覺得自己並不會輸。他是天命選中之人,薛沉景也不過就是他的踏腳石。
系統看著那一串畫面,篤定道:“這就是《驚潮》裡的劇情,是裴驚潮原本的命運線。”
在原著當中,裴驚潮的確就是像這般,一步步收服人心,成為正道魁首,最後誅殺魔頭,平定妖魔禍患,成為世人尊崇的神君,享受人間香火供奉。
薛沉景看向半空中,那金線串聯下的景象,畫面當中虞意身戴鳳冠霞帔正同裴驚潮成婚。兩人雙手交疊,走過鮮花鋪成的喜毯,前有仙童提燈引路,後有仙娥揚花散福,滿堂賓客,喜氣盈天,賀禮堆滿宮殿。
他永遠也給不了她這樣一個備受祝福的婚禮。
薛沉景目光森然,死死盯著畫面當中珠鏈遮面的人,嘴角勾出一縷笑,說道:“真無聊,就算這是原本的命運線又如何,就算你是她原定的丈夫又如何。可惜,現在你的命運隻能握在我手裡,我現在就殺了你,將你挫骨揚灰,魂飛魄散,我倒要看看你還怎麼同她成婚。”
裴驚潮譏諷道:“她和我在一起,可以登上神臺,受世間香火供奉。和你這邪魔在一起,就隻會遭人唾棄,受人侮罵,遺臭萬年。”
薛沉景握弓的手收緊,指節咯咯作響,手背上突出嶙峋的青筋。不得不說,裴驚潮這句話的確刺中了他。
他比誰都清楚,被所有人不容、憎惡、背棄,是什麼感覺,他每一世都是這樣過來的。
“閉嘴!閉嘴!”薛沉景暴怒,氣息粗重,握弓的手都在發抖,射出的幾支箭都因為他的手抖而射偏,扎進殘骸甲板。魔息從劍尖蔓延出去,侵蝕船身,殘骸又是一陣垮塌,激起漫天水花。
水花灑落下來,淋在裴驚潮身上,將他滿身血水衝得順著甲板淌入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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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隻眼仍一眨不眨地望著半空顯出的畫面,笑道:“你不是愛她麼?那敢不敢讓虞意自己來選,她是願意以元君身份登上神臺,還是願意隨你一起墮入無間地獄?”
系統眼看自己宿主快要被氣到失去理智,連忙安慰道:“主人,你冷靜點,阿意早就知道劇情的啊,她就算知道結果,也沒有選擇裴驚潮。”
虞意從霧中出來,便聽到裴驚潮那句笑問,她揚聲道:“好啊,我來選。”
第99章 好感度(1)
虞意揚手, 一道劍光從她劍下斜劈而出,破開海面,直接斬向裴驚潮所在。
那劍光之中殺氣森然, 所過之處空氣鳴響,流竄的雷電織成密網,炸開密集的火花, 火花中隱約可見振翅的彤鶴劍靈,翅羽掠過之處,一切都在劍氣之下碾碎成齑粉。
這是一招毫無回旋餘地的殺招,幾乎封堵了裴驚潮所有的退路,不用她再明說, 便已然彰顯出她的選擇。
裴驚潮眼睜睜看著彤鶴劍靈朝他撲來, 還未到他面前,劍壓便先一步衝撞上他的身軀,裴驚潮身上的水汽迅速蒸發, 皮膚被灼烈的劍風燒紅,灼燙出水泡。
電弧飛竄到他身上,鋒利如刀刃,一瞬之間將他身上切割出數不清的傷口, 鮮血順著電光飛濺。
裴驚潮從未見過這樣兇戾殘忍的劍招,無異於凌遲之刑,他痛得慘嚎出聲,大叫道:“為什麼!你好好看一看, 我們才是天命所歸的一對,你怎麼可以為了一隻魔這麼對我!”
在彤鶴的羽翼徹底籠罩住裴驚潮之前, 一道符光忽而在他心口亮起,將他的身形帶走。下一刻, 劍光絞至,尚遺留著血汙的甲板殘骸在彤鶴劍靈之下湮滅。
虞意詫異地皺起眉,她能感覺到她揮出去的那一劍沒有劈到人,裴驚潮逃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竟然還有餘力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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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透過飛濺的水花瞪了薛沉景一眼,說道:“反派死於話多,你不知道嗎?要殺他你就幹淨利落地殺了他,你跟他廢什麼話?”
“阿意。”薛沉景轉過眼,漆黑的眼瞳中亦倒映著飛濺的水花,水花背後是她如朝霞一樣的緋紅長裙,烏黑的秀發飛揚在半空,發上未簪釵環,面上亦未施粉黛,卻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豔。
她選擇了他,她願意舍棄高臺供奉,和他一起墮入無間地獄,沒有絲毫猶豫。
薛沉景急促地喘了一口氣,蒙上一層水霧的視野裡,看著虞意偏轉回目光,揚眸看向半空中枝蔓而生的命運線,纖長的眉微蹙。
他雷鳴一般的心跳便隨之一滯,追隨著她的視線一起望過去,搭在指上的箭尖上揚,下意識想要摧毀半空的畫面,不想讓她看到分毫。
即便她已知曉這些劇情,他也不想讓虞意看到她和裴驚潮成婚的畫面。那個受到無數人祝福,熱鬧歡慶的畫面。
隻是,未等他放出手中箭,半空中的畫面便相繼崩解,延伸在半空的金色命運線開始回縮,就像是極速枯萎的樹枝,枝蔓上串聯的景象也跟著回溯,宛如時光倒流。
當命運線萎縮到一個節點時,忽而停滯了。那命運線發出金光,重新萌發出來,延伸出另一個走向。
那凝滯的節點下顯示的景象,正是妖魔闖入離山,搶奪鎮劍石,虞意趁著離山大亂往外逃離。薛沉景搭箭的手垂下,眼神中露出疑惑和驚訝。
在先前的命運線走向中,虞意根本沒有離開離山,她一直都呆在裴驚潮身邊,就像裴驚潮說的那樣,為他洗衣做飯,同他練劍賞梅,她就和這世間任何一個賢惠的女子一樣,永遠以所愛之人的利益為最先,甚至為了他不惜自傷,送上眼睛和心頭血。
但是這一次,命運線上展現出來的走向卻截然不同。虞意獨立,自主,會有自己的選擇和決定,不會被任何人牽絆。
這才是他熟悉的模樣,是她本來的模樣。
莫說薛沉景覺得疑惑,就連系統都有些混亂了,先前他們看到的命運線是《驚潮》裡面的劇情,那現在這個命運線走向又是什麼回事?這一段是何時發生過的?
系統急忙去翻自己內部的資料,它發覺,主系統發放給它的任務資料有一段空缺,而現在,這一段空缺才被緩慢補上。
這個任務下竟已有了一次失敗的任務記錄,輔助任務的系統是那個隻知道打架升級,它很看不慣的037系統。
現在這一世是重啟的二周目任務,它並不是出了岔子綁定錯了人,而是從最開始,在主控系統的安排下,它就應該綁定反派。
難怪它上報糾錯時,主系統隨隨便便就打發了它!系統一直以為是自己犯錯綁定錯人,便要承擔起犯錯的後果,一直兢兢業業地努力完成任務。
結果,這一切根本就不是它的錯!可惡!它是女主系統!憑什麼要讓它綁定反派!它到底為什麼要受這麼多的苦,萬惡的主控系統!
隨著半空命運線萌生的另一條走向,薛沉景腦海裡遺失的那一世的記憶也開始復蘇。
他轉世了太多回,生生死死的次數太多,以至於就算遺漏了一兩世的記憶,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他每一世的經歷都不怎麼好,並不值得牢牢記住。
但他沒想到,自己遺漏的記憶竟是關於她的。他們原來早就已經經歷過一世了。
薛沉景看著半空的畫面,想起那一世,他和薛明淵難得達成共識,決定潛入離山取回民火,可是離山對魔物防御甚嚴,所以他隻得將身體的控制權讓給了薛明淵,隻時時監控著他的一舉一動,如有不對便立刻奪回身軀。
好在,薛明淵亦想取回民火,所以很聽話地按照他的指示,尋找離山護山大陣的薄弱點,摸清鎮劍石的防御布局,並未做多餘的小動作。
不,也不能說他沒有做過多餘的小動作,他唯一做過的多餘的事,便是幫助了幾回一個被人為難的女修,從而和她熟絡起來,關系越來越近。
那個女修就是虞意。
薛沉景在心海裡看著這一切,感覺到薛明淵萌動的情愫,警告他道:“你應該知道,你不可能長久地控制這具身軀,所以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否則,我不介意送你的小情人歸西。”
薛明淵受了他的威脅,開始刻意想要避開她。
隻不過,虞意顯然已經將他視為知己,並且從她那雙清亮的眸中,亦有潛滋暗長的曖昧情愫。
她望向薛明淵的眼神總比旁人多幾分繾綣,透著依戀之意,渴望薛明淵能給予她回應。
薛明淵無法抑制心動,卻又不敢給出回應的痛苦模樣,實在很令人暢快。
薛沉景冷眼看著,就像是在看一出絕佳的戲碼,堪比民間話本子裡的“梁山伯和祝英臺”,而他就是那個拆散有情人的惡毒的“馬文才”。
這個角色倒是和他很相襯。
有些時候,他看得太過投入,會控制不住地奪過身軀,去觸碰,去嗅聞她,替他哥滿足一下內心的渴望。@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薛明淵從不會做這樣冒犯的舉止。
以至於,當他突然這樣做時,虞意都會詫異地睜大眼,纖長的睫毛輕顫,向他投來疑惑的目光,耳垂卻在陽光下一點點紅透。
薛沉景讓出身體,好整以暇地看著薛明淵倉促地尋找各種借口,來解釋方才過分親密的舉動。虞意聽著他急於撇清幹系的說辭,臉上的紅霞便一寸寸冷卻。
她大概心冷了,所以後來便不會再來找他們了。
直到他們掌握了離山防御的薄弱點,決定動手的前夕,虞意忽而來找薛明淵,想要他同她一起離開。
薛沉景透過薛明淵的眼,凝視著她臉上的期待,那雙眼中像盛滿了細碎的星光,她將自己一顆赤誠的真心袒露出來,說她喜歡他,想要和他在一起,一起離開這裡。
薛明淵總是這麼招人喜歡,他為什麼就這麼遭人喜歡。
有那麼一瞬間,他恨不得立刻奪回身軀,展露出尖銳的獠牙和陰森可怖的一面,讓她親眼看看,這具身軀沒有那麼美好,還隱藏一個怪物一樣的他。然後看著她尖叫,逃跑。
反正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那些女子很輕易就會喜歡上薛明淵,又很輕易就會被他嚇走。
隻不過,薛沉景按捺住了,同樣的情況見了太多次,他也覺得無聊。反正他知道薛明淵會怎麼選,他不敢答應她,也不敢跟她走,他知道答應她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他不敢讓她瞧見這具身體裡的另一個怪物。
事實也確如他所想,薛明淵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