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整個車輦都是由帝屋神樹所鑄,要是夢醒得遲一點,她差一點就要在神樹體內,與它一同體驗被拔根去葉,千刀萬剐的滋味。
這一架車輦無疑讓她又想起了薛沉景曾經的兇惡殘暴。
可他的兇惡殘暴,虞意作為一個未曾參與正邪之戰,不知全貌的人,也沒有資格去批判他。虞意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沒有那麼強烈的正邪觀念,沒覺得正道的所作所為就一定大義無私,天生正途,也沒覺得妖魔便天生可憎。
她在鬼城當中,看到過妖魔兇邪的一面,也看到過諸如小鳥妖,那樣良善無辜的妖。
正道仙門誅殺妖魔,妖魔反擊,這樣牽涉兩族的戰爭,實在難以用一個簡單的對錯來評判。
隻是,她曾入神樹,如今坐在這神樹所造的車輦裡,的確很不自在。
車廂外疾風呼嘯,幾乎看不清景致,不知比鶴師兄的速度快了幾何,他有這樣一駕神車,有這樣的速度,不論想去哪裡都沒人能夠再追蹤上。
“你有這樣的車輦,也不需要鶴師兄再送你。”虞意想要起身,箍在腰上的手臂立即收緊,薛沉景身若無骨地靠到她身上,貼在她臉側的額頭還很燙,低喃道,“阿意,對不起,你別生我氣。”
“我沒生氣,隻是個夢而已,又不是你引我入夢的。”
第89章 糖(1)
薛沉景聽聞此言, 緊繃的心弦松懈開,得寸進尺地直起身,雙臂攏住她的肩, 反將人按進懷裡,利用身量體型的優勢將她整個包裹住,滾進寬闊的羊羔毛軟絨榻上。
半透明的擬足從衣擺底下伸出來, 勾下軟榻兩角上垂掛的幕簾。
厚重的深紅色幕簾攏出一方狹小的天地,薛沉景曲腿將她圈在懷裡,迫切地想要轉移她的注意力,不想她繼續關注這一駕車輦。
“阿意,很快就會到的, 你閉上眼睛睡一覺, 睡一覺醒來就會到了,好不好?”
虞意從他袖子底下抬起頭,偏不想如他所願, “我不想睡覺。”
薛沉景蹙眉,眼珠來回轉動,看得出來他現在正在努力進行頭腦風暴,想辦法挽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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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膩的觸感忽然擠進她手心裡, 虞意詫異地低頭,看到一條柔軟的觸手正努力往她手心裡蠕動。
大約是因為薛沉景在發燒,他的擬足也帶了一點溫度,透出淺淺的粉色, 並不似平常那般無形無跡,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水晶果凍一樣的質地。
擬足賣力地在她手裡蠕動, 薛沉景紅著臉低下頭來,低聲下氣地說道:“那你可以玩一玩, 很快就會到的。”
虞意一腦袋問號,嫌棄道:“觸手有什麼好玩的,你把我當小孩子打發?”
薛沉景氣悶,空氣中又吐出幾條觸手來,盤踞在這一處狹小的空間內,試圖為自己正名:“你醉了那天晚上,不是覺得它們很好玩的嗎?每一條擬足你都抱了許久,還要給它們綁成辮子,還要打蝴蝶結,玩了大半宿都不睡覺……”
虞意越聽越離譜,抬手捂住他的嘴,死不承認,“真的嗎?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了。”
薛沉景睜大眼,眼中都是難以置信,一臉遭人始亂終棄的幽怨,急急地喘了幾口氣,咬牙道:“不管你記不記得,你都是做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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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意淡定道:“隻要我不記得,那就算我沒做過。”
薛沉景被噎得沉默片刻,一股腦將自己的擬足往她懷裡塞,氣急敗壞道:“那你現在做。”
“不好玩。”虞意探究地盯著他,手指故意不動。
薛沉景便努力將意識沉入擬足,柔軟的末梢勾纏在她手指間,把自己當成一個玩物送到她手裡,牽動她的手來觸碰自己,誘哄道:“阿意,很好玩的,你可以把它們打成結的,你試一試,阿意阿意。”
虞意當然知道他很好玩,她記得在鄞州城那天晚上發生過的事,不過,他現在的樣子比那天尤勝。
發燒令他的臉頰透紅,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復原,所以眼神偶爾渙散,眼睑垂下,想要睡過去,但是為了討好她,他又會受驚一般努力清醒過來,撐起垂下的眼睑,把觸手往她懷裡送。
跟他待在一起久了,虞意覺得自己多多少少也有點變態了,要不然怎麼會從這樣的畫面裡,得到一點心理上的快慰,而且還想要更加欺負他。
眼見著他的焦躁不安快要達到頂點,她終於大發慈悲地主動伸手摸了摸送上來的觸手,指尖用力,掐了一下那腕足末梢。
薛沉景整個人都是一抖,睫毛劇烈地顫動,圓潤的瞳孔擴大,又緩緩收縮,拉伸成豎直的米粒一樣的豎瞳,眼眶裡立即蓄滿了淚,已完全失了神。
虞意被他的樣子嚇到,忙撐手過去拍他的臉頰,“阿湫?薛沉景,喂,你沒事吧?快點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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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景聽到喊聲,飄散的意識收攏回來,險之又險地拽回一絲清明,眼中神光重新聚攏,落到眼前人擔憂的面容上。
差一點,差一點他就失去意識了。
薛沉景用力甩頭,伸手按在軟榻側欄雕花的稜角上,用疼痛刺激自己清醒,堅強道:“我沒事,你可以繼續。”
繼續個鬼啊,她是這麼禽獸的人嗎?
虞意將他的手扯回來,摸了摸他的手心,又抬手探了下他發燙的額頭,輕嘆一口氣,“你想睡就睡吧。”
薛沉景立即抓住她,瞪圓眼睛表示自己很精神,“我不想睡。”
虞意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拉過枕頭擺好,側身倒上去,“我想睡了。”
她這麼說,便是願意留下了。薛沉景松口氣,滿是驚喜,想要跟她一起躺下,又局促地坐起身來,拉起虞意的手按在身上,“阿意,幫我施一個清潔術。”
虞意被他滾燙的手心握在手腕上,疑惑地睜開眼睛,“現在?”她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猛然反應過來,一下將手抽回,臉色漲紅,沒好氣道,“你自己不會嗎?”
薛沉景誠實地搖頭,“我身體還沒恢復。”車輦內倒是配備有沐浴的物什,但他現在一刻也不想離開虞意身邊,生害怕錯過眼,她就會不見。
虞意瞪著他,最終還是掐訣,點在他身上。清涼的靈氣從衣領灌入,貼著肌膚,水洗一樣淌過全身,帶走他身上燥熱。
薛沉景眯著眼睛,一身清爽地倒下,將她拉進懷裡。空氣中的觸手都跟著湧過來,纏裹在她身周,嗅聞她身上的氣息。
虞意已經習慣了這些東西的存在,趕不走便隻好作罷。薛沉景眼皮墜下,又沉眠過去,他略微消下去的體溫重新攀升上來。
鶴師兄小小的呼嚕聲從外幕簾外傳來,虞意漸漸也有了點睡意。
九頭妖鳥拖著華麗的車輦,奔馳於雲層之上,雪白的雲絮綿延至天際,宛如一條康平大道,車輦行駛過處,在雲層上留下一條雪亮的銀線,不多時又在風中消散幹淨。
逍遙門的修士跟丟了人,雲層中乍然出現的雷光徹底劈散了對方的蹤跡,也叫他們無處追尋,隻得返回門派復命。
回到門派後才得知門中發生的大事。鎮魔鍾崩毀,千百年來喪生在鍾下的妖魔殘魂復生,在門內攪起軒然大波。
雖然有蓮夫人布下的五行戰陣困住大部分妖魔,卻也有漏網之魚,這些妖魔潛藏在逍遙門內,傷了不少弟子。
蓮夫人守在獨峰之上,暫時無暇他顧,易恆則帶著一行人處理逃逸的妖魔,也是因此,在接收到派出去盯梢虞意的修士回信時,他沒法及時趕過去。
如今把人弄丟了,少不得又會被母親一頓訓斥。易恆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惱。
逍遙門上下耗費了七日,才將鎮魔鍾下逸逃的妖魔誅殺幹淨,蓮夫人一力抗擊大部分妖魔,耗損嚴重,整個人難掩疲態。
鎮魔鍾有震懾妖邪,庇佑宗門之效,鎮魔鍾損毀對逍遙門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損失,即便是太上長老也難辭其咎。
蓮夫人自認受罰,被剝奪太上長老之位,須得以身替鎮魔鍾,永留獨峰,承擔護佑宗門之責,再沒有以前的安逸享樂。
逍遙門此事剛了,門主便收到仙盟凌月宮傳訊,說望野之上封印劇震,有崩裂的預兆,急召各大仙門掌事前往相商。
蓮夫人坐在獨峰的樓閣上,目光定在鎮魔鍾的殘骸,聽易恆說完,想了想,說道:“你去凌月宮,將薛明淵身上的事,盡數說與其他仙門聽,有什麼消息傳訊給我。”
易恆訝異道:“母親,離山和照花宮本就在通緝小舅舅,再這麼一說,不是……”
蓮夫人打斷他道:“從他選擇向心魔妥協之時開始,他就不是你的小舅舅了。他是魔,望野之上的封印也是因他而震動,你隻需將他轉世的情況告知,姜、姚、雲這三家就會明白他是誰了。”
在眾仙門往凌月宮去之時,帝屋車輦也穿雲破霧,到了南海深處一片散落的海島上。
但車輦卻並未降落,一直在海島上方盤旋。
車輦內,一片寂靜,丹頂鶴將腦袋埋在翅膀裡,團成一團蹲在柔軟的地毯上,呼嚕聲從翅膀下泄露出來。
厚重的帷幔之內,兩人都還未醒,隻有半透明的觸手在空氣中蠕動,尋覓著渴望的氣息找過去。
虞意的羅裙被掀至膝蓋,她在睡夢中感覺到什麼,蜷縮起腿來,臉埋在薛沉景胸口,從鼻子發出細微的嗚咽。
直到身上的感覺強烈到她的意識再難以忽略,虞意猛地驚醒過來,手指用力攥住掌下的衣襟,咬住唇抖了半晌才停下。
她聽著薛沉景沉重的呼吸,還有喉嚨中無意識的吞咽,用腳蹬了一下不安分的觸手,伸手壓迫住他的喉結,惱怒道:“薛沉景!”
薛沉景立時醒過來,喉結又是一下滾動,吞咽一聲,才茫然道:“嗯?”他聳聳鼻尖,“阿意,你好香。”
虞意抬起手,爆捶在他的觸手上。
薛沉景痛得慘嚎,將外面的鶴師兄驚醒,丹頂鶴睡眼惺忪地跳起來,一頭撞到燻爐上,撲騰得煙灰四濺。
鶴師兄闖出車廂,見到御車的九頭妖鳥,嚇得重新撲回去,一猛子扎進幕簾內,嘎嘎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