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海裡的人似乎被這一幕刺激到,整個人都發起抖來,薛沉景早就知道薛明淵有多討人喜歡,所有人都喜歡他,就連鶴師兄都更加喜歡他。
他躺在父母為他編織的牢籠裡,每一根念力凝結的絲線,都代表著,他們選擇了薛明淵而舍棄了他。連父母都如此,更何況是旁人。
薛沉景身上的桀骜與不馴一點一點軟化下去,像一隻終於認命不再掙扎的飛蛾,低頭服軟,哀求道:“哥哥,我錯了,你別喜歡她,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隻要你別喜歡她。”
薛明淵動作一頓,筆尖的墨汁滴落入紙上,暈開了剛剛寫下的那一個字。這一篇經文已經寫到最後,隻剩兩三個字便可收尾。
他擱下筆,揭起宣紙,遺憾地掃過紙上密密的小字,將紙揉成一團用靈力碾碎,灑出窗外。
“我要你誅滅那些與你共生的魔物。”
“你也會答應嗎?”
第79章 共夢(2)
共生的魔物是薛沉景力量的來源, 他十歲時吞下的第一隻魔物,是一隻透明的像花朵一樣的生物。
那一年天災不斷,先是地震, 後又是暴雨,暴漲的地下水從地裂中湧上來,淹沒了大片的農田和住宅, 飢荒和瘟疫帶走了數不清的生命。
不過,薛沉景並不知道外界的苦難,他的父母是富甲一方的豪商,底蘊深厚,不會因為這一年的困頓就傾塌。
他和哥哥跟著父母外出施粥, 十歲, 他們已經可以幫父母做一些事,因為從小就練著一些強身健體的武術,手臂很有力量。
薛明淵挽起袖子, 守在一個鍋爐前,為排隊的流民發放饅頭和粥。薛沉景原本不愛做這些事,但是聽著外面時不時飄來的感激和誇贊,他便也想要做了。
他打滾撒嬌地央求哥哥許久, 薛明淵終於受不住,讓出身體的控制權。
讓前叮囑他道:“打粥前先用勺子攪一攪,別打得太稀,也別太幹了, 每個人的分量最好保持得差不多,不要厚此薄彼, 要是他們吃完了不夠還想打,便叫他們再去重新排隊, 不能讓人插隊,不然容易生出混亂。”
薛沉景乖乖地聽完,滿口應答,掌控身體後也照著他哥說的那樣,打粥前攪一攪,不幹不稀,每個人分量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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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打了一會兒便覺無聊,不明白這些流民為了一口沒滋沒味的白粥就這樣感激涕零,他左右看了看,偷偷將懷裡母親塞給他們餓了墊肚子的糕點丟進粥鍋裡。
哥哥又沒說過不能往裡面加點佐料,加點糕點進去,應該會更好吃吧。
糕點入粥鍋,很快便化開。他打了一勺進前面排隊的流民碗裡,那人端著碗走到旁邊去,捧著碗小口地喝了一口,一下瞪圓眼睛,不顧燙地又猛灌幾口,好似喝的不是粥,而是什麼山珍海味。
薛沉景看著那人歡喜的樣子,心中十分得意。
前面幾人都悶聲吃了,隨後有一人打了粥,喝完一口後,驚喜地叫起來:“這粥是甜的,這鍋粥裡有糖!”
這一聲叫喊就像是一粒水珠落入油鍋裡,頓時炸出噼裡啪啦的響,原本幾處施粥的棚子井然有序的隊伍頓時亂起來,所有人全都往他這裡湧來。
那些本來排在這裡的人擔心被人搶走甜粥,再顧不得排隊,一個接一個地撲上來,拿著碗直接往鍋裡舀,甚至有人被擠掉了碗,便直接用手往鍋裡撈,白粥裡很快見了血。
薛沉景被嚇到了,他被身邊的護衛一把抱起,衝出人堆裡,抱到安全地帶。
他一臉懵懂地坐在護衛手臂上,不理解,怎麼會有人為了一點加了糖的粥,就變成了搶食的瘋狗。
這一鍋粥被打翻,很多人受傷,哭聲震天。不到一刻鍾的工夫,人們從感激薛家施粥,變成了咒罵他們,一個個看他們的眼睛裡都含著怨毒,開始不顧一切地衝撞護衛,去搶奪棚子裡剩下的物資。
薛沉景看著淹沒在流民堆裡的父母,唯一守在他們身邊的兩個護衛被踐踏在地,外面的護衛擠不進去。
父親被他好心發放到流民手中的的陶碗砸破了頭,母親的衣裙被撕裂開,薛沉景終於害怕地大哭起來。
這個時候,有什麼東西響應了他的呼喚。
那些透明的,像花朵一樣的生物從地底飄飛出來,宛如逆流的瀑布,升空的天燈,越來越多,它們聚集在一起,最終凝結成一朵城樓那麼高大的東西,轟隆一聲砸到地上。
它柔軟的肚腹裡響起哗哗水聲,周身有透明的飄帶伸出來,掀翻包圍住父母的人群,殺了那幾個傷他父母的人。
哗哗水聲驚住了在場所有人,人們叫著洪水衝來了,開始四散逃離。
但看在薛沉景眼裡,這分明不是什麼洪水。它有著圓潤的頭顱,細長的須子像仙女的飄帶一樣飄散在空中,分明漂亮極了。
漂亮的飄帶纏繞到他身上,卻想吃了他。
薛沉景被害怕的護衛扔到地上,被飄帶一層層纏住,拖進了那東西的身體裡。那東西帶著他四處衝撞,當真便如洪水一樣衝垮了許多地方,逃出城外。
這是薛沉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脅,他本能地知道,如果不吃了它,便會被它吃掉。他張開嘴,一口一口狠狠啃在它身上,不管那是什麼東西,撕下來便往肚子裡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東西有毒,他的意識開始混沌,到最後,他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了,意識當中隻有一個念頭,他不想死。
等他再次醒過來,身體裡便多了一樣東西,那些透明的擬足從他周身延伸出去,一開始並不十分聽話,後來才慢慢被他馴服。
從那以後,他開始吸引來越來越多的魔物,開始做夢,夢見前世,前前世,夢見每一世悽慘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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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薛明淵漸生嫌隙。
在某一次,薛明淵掌控身體時,找去了一座有修士隱居修行的道觀,他想要借助那修士的靈力,布下誅魔陣殺他。
可惜,那個修士的心境並不如他想得那樣堅韌,對方在察覺到誅魔陣可能耗盡他的修為時,就產生了退怯之心。
修士抽走靈力,誅魔陣崩,薛沉景重獲生機,終於再一次切實體會到這個哥哥對他的威脅,他將薛明淵囚入心海,再沒有放他出來過。
他的力量隨著吞噬的魔物而增強,才能壓制住薛明淵,才能在每一個生死的瞬間,獲得活下去的機會,才能找回他遺失的東西。
誅滅與他共生的魔,無異於自斷臂膀,自絕前路。
薛明淵持筆寫了一整天經文,心海裡的人都很安靜。
他並不訝異薛沉景的選擇,看來這一個主人對他來說,也並非那麼難以割舍。
薛明淵默寫完啟蒙的基礎經文,直到寫到引氣入體的篇章,這些經文想來已經足夠。這座別院主家的孩子若是成功引氣入體,便會有仙門來收他為徒。
鶴師兄扇經文已經扇得累了,趴在一邊打瞌睡,偶爾被雷聲驚醒,便抖一抖翅膀,再扇兩下。
薛明淵走過去摸摸它的翅膀,溫聲道:“好了,我寫完了,不用再扇了,你安心睡覺吧。”
他將徹底睡沉的丹頂鶴抱到軟榻上,回身取下晾幹的經文,小心地卷起來放進錦盒當中存放好。
忽而聽到他安靜了一整天的弟弟在心海裡說道:“你發誓,發誓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能喜歡她,都不能愛她。”
薛沉景坐在囚籠當中,越過交錯的絲線看向那一墩誓碑。
沒關系,他可以誅滅自己的魔物,可以任人宰割,可以再死一次,他們已經糾葛了這麼多世,他也被殺過不止一回,下一世他還可以重新來過,總好過親眼看著她和其他人一樣,最終毫不猶豫地奔赴向薛明淵。
系統說,這本書是甜文,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嘗過甜的滋味,即便最初能享受到一點溫暖,最終也會被殘忍撕碎,這本書的主角不是他吧,是他的哥哥。
結局他們會在一起,可他偏偏不允許他們在一起。
他得不到她,薛明淵也別想得到她,永遠都別想。
……
海邊礁島。
這裡的雷電遠比梁州城密集,虞意不敢御空,隻能從密集的礁石群朝著那一座海上的升仙臺靠近。雷柱從天上劈落,遊走的電光在海水中亂竄。
她的頭發被電得飛起來,四肢都是麻的。
這片礁石灘上還有別的修士,這裡的落雷並非劫雷,隻是普通落雷,這樣天然的雷場,對雷靈根修士來說,是最好的淬煉場,隻要扛得住不被雷劈死,每一次雷擊都是對靈根的一次淬煉。
更何況這裡還是大能的飛升之地,能有這樣的落雷之景,可見當初飛升的前輩,定也是一名雷靈根的修士,若是有幸能看見大能飛升之景,對後人來說,都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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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每到雷暴之季,前來這片海礁島上修行的修士都並不少見,距離虞意不遠處,就有個被劈得面目全非、險些掉進海裡的修士。
虞意摸了摸自己焦枯的發尾,她估計自己現在和那人也差不多。她今日能承受的雷擊已經到了極限,靈根有些受不住了,隻能往回退,等消化完體內的雷電之氣,明日再來一戰。
她退出礁石灘,本想就近找個地方打坐一夜,但略一思索,還是踩著青竹劍,貼地飛行,回了那一座別院。
虞意回到別院時,薛明淵的房間門還敞開著,一眼便能看到癱在他屋中軟榻上睡覺的鶴師兄。她走向自己的房間的腳步便轉了一個方向,往西廂房去。
薛明淵迎出來,睜圓了眼上下打量她,目光掃過她肩上打卷的發尾,驚訝道:“那雷竟然這麼厲害嗎?”
虞意一言難盡,“人都快被劈傻了,升仙臺也不是那麼好登上去的。”
薛明淵笑了笑,問道:“要我幫你把發尾修剪掉麼?”
虞意撩起自己的頭發,隨手搓了搓,“算了,我明日還去,現在修剪了明日還得卷,而且我身上還有電,會電傷你。我過來是想帶鶴師兄回去的,多謝你幫我照顧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