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淵單手支額,倚靠在窗沿上,睫毛被飛濺而起的雨霧潤得潮湿,另一手中握著一張櫻色的手帕,手帕上還殘留著藥膏的清香。
他指尖輕輕摩挲著帕子上的刺繡,禮貌地問道:“可以將我回去之後,他們之間經歷的事都告訴我麼?”
系統日日受著薛沉景的死亡恐嚇,終於又等來宿主溫柔的一面,它聽到薛明淵這般溫聲細語的詢問,歡快地應道:“當然可以,我的主人。”
暴雨打在庭前半枯的芭蕉葉上,劈啪作響,雨簾攏住了這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天地。
薛明淵看著葉邊一圈委頓的枯黃,手中結印,送了一點靈力入內。那枯黃的葉邊便在靈力滋養下漸漸舒展開,重新煥發新綠。
暴雨落了半宿,仍不見停歇之相,對面的丹頂鶴看魚都看累了,腦袋直接搭在窗沿上便睡著了,屋裡的人消化盡體內的雷電之氣,卸下發釵,散落一頭柔順的長發,準備入睡。
薛明淵聽著系統事無巨細的匯報,聽到它提起新手教程時,便叫它喚出新手教程的面板來。
上一次薛沉景打開這個新手教程,任務進度進行到第三階段,百日計劃的三十到六十日。
“成為攻略對象心中那個‘不可或缺’的存在。”薛明淵低聲念了一遍教程上的指導,若有所思。
聽系統匯報,在這期間,他的弟弟似乎也並沒有做多麼天翻地覆,足以打動人的舉動。
虞意進了大青山劍境,接受了明昭君的傳承。她在劍境中看到了上一世的他剖離心魔,一次次斬殺薛沉景,她沒有害怕,好感度反而還提升了。
難道是因為對他生出了憐憫之心麼?
若是如此,他們之間的關系能有這樣大的進展,倒也說得過去。當她開始憐憫,那她的心防便很容易打開了。
不過,要從憐憫之心中滋生愛意,會這麼容易嗎?她是這樣容易心動的人?
薛明淵一邊思索,一遍往後翻著新手教程。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Advertisement
【百日攻略計劃第六十至八十日:當你已成功成為攻略對象心中那個“不可或缺”的存在,那麼下一步,離開攻略對象,讓其深刻體會到失去你的絕望和痛苦。
最佳建議參考:假死,死遁。
備注:本新手大禮包裡配備有假死藥劑,請在合適的時機謹慎使用。】
薛明淵看笑了,這個新手教程,確實很懂得拿捏人心。
不過,看上去,他的弟弟還並未完全達成第三階段的成就。相較起來,現在在心海深處痛哭的人,才更加絕望和痛苦,倒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他的淪陷。
薛明淵凝目望著對面那扇窗,腦海裡的思緒便如窗外綴連成珠的雨,即生即滅。
系統偶爾才能捕獲到一點他心中的想法,見他越想越深,忽而喊道:“主人。”
薛明淵被它打斷思緒,很快散盡心中想法,讓眼前雨景佔據了自己的腦海,應道:“嗯?”
系統卡殼了片刻,強調道:“宿主在這一段時間的攻略中,確實有很大的進展,他們已經有了非常親密的舉動。”
薛明淵並沒有因為系統的打擾而生氣,溫和地回道:“嗯,你說過了。”
一次是在沉花海中,因為吞入了他的精火而失控。一次是在月神廟後,虞意並沒有立即推開他。所以,她定是對他抱有好感的。
薛明淵不由有些好奇,問道:“好感度是不能拆分開的麼?她對我和沉景,應是不一樣的吧?”
系統沒想到,薛明淵竟也提出了同樣的要求,它為難道:“抱歉,主人,你們生來便為混沌一體,在系統的判定中也是同一人,所以,好感度的計算無法拆分。”
薛明淵頷首,平和地接受了這個回答,並不像薛沉景那樣暴跳如雷,非要辱罵一句系統泄憤不可。
“這樣說來,最後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我們兩?”薛明淵眼角微眯,也不知是覺得荒誕還是如何,輕輕地笑了一聲,“沉景怎麼會同意的?他會為了她而接受我?”
薛明淵實在難以想象。
系統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它本來隻是個女主系統,隻要輔助女主攻略下反派,便算完成任務。
在原著當中,他們就是同一個人的不同兩面,至於女主具體是和身體裡面的誰在一起,是薛沉景還是薛明淵,抑或是同時在一起,這都不重要。
東廂房裡,虞意走到窗前,動作輕柔地從窗沿上取下鶴師兄的腦袋,提起它半邊翅膀,幫它將腦袋插回翅膀底下。
鶴師兄哼哼了一聲,睡得很沉。
她伸手去扶窗,忽而察覺到被人注視的目光,順著窗縫望出去,正望向西廂房的窗,那窗掩映在闊大的芭蕉葉後,也敞開著半扇,窗內有一點微弱燭光。@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薛明淵還沒有睡。
虞意坐在鶴師兄身邊,摸了摸它的羽毛,伸手從桌案上抽出一張紙,捉筆寫字。她在竹林秘境的五年,臨摹著師父的筆跡,用心練過毛筆字,筆下的字帶著劍一樣的筆鋒,頗為拿得出手。
白天她的疑惑還未解,左右兩個人都還沒睡,還是問清楚好些。
在山林當中布陣的人是元嬰修士,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就打發或者擺脫掉,若是敵人的話,隱藏尾隨在暗處,實在太危險了些。
當然,如果說薛明淵或是薛沉景當場就解決了對方,那自然最好,不過從她破陣之後見到他的模樣,不像是解決了對方的樣子。
虞意寫下問題,原本想折成紙鶴,但紙鶴太復雜,幹脆便折成簡單的紙飛機樣式,朝著窗外飛出。
紙飛機上裹著一團靈氣,在大雨中翩跹穿過,雨點打在包裹住它的靈氣上,擊打出靈光點點,拖拽著長尾掠過芭蕉葉,飛入葉後的窗。
投映在窗上的人影抬起手來,接住了那隻紙飛機。
薛明淵捏著紙飛機來回看了看,小心地拆開來。紙上詢問了他在奉盛縣時,那座山林裡的迷陣是怎麼回事,若有人專門布陣對付他,在她破開迷陣後,為何又沒了影蹤。
她並沒有再繼續追問薛沉景的情況。
薛明淵提筆寫道:“不是敵人,是以前的故人。”他懸腕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落筆,“沉景很好,沒有受傷。”
這也不算謊話,薛沉景隻是被念力所縛,神魂並未受傷。
寫完,薛明淵擱下筆,沿著折痕重新折疊好,投向窗外。
虞意收到回信,展開看了紙上的回答,輕喃道:“故人?”
她目光移到後面一行字,看了一會兒,照系統的說法,真心話模式同樣約束薛明淵,他應該是不能對她說謊的吧。
那這個故人是他們的父母嗎?薛沉景在父母的念力下,所以暫時出不來?
虞意想起薛沉景曾經在她耳邊惱怒地念叨過,說他的表字不是來自“南有龍兮在山湫”,而是因為薛明淵。
父母太過思念他,才會為他取字“湫”,幽深廣博為淵,低窪積流為湫,他的父母一直想讓他變回明淵。
他曾經似乎也在她耳邊質問過她,是不是想要他變回去。
那時候,虞意被鄞州城內古怪的空氣所影響,頭腦並不十分清醒,隻記得他在自己面前轉來轉去,氣急敗壞地說了好多話,可憐得像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所以她摸了摸他,逗了逗他。
虞意轉頭往窗外看去,外面雨聲漸弱,雨勢已經消了,西廂的燈還亮著,窗邊的人影未動。
鶴師兄也不知做了什麼夢,在翅膀底下發出沉悶的一聲叫喚,虞意被它嚇了一跳,回過頭來,抬手拍拍它安撫。
她撫摸著鶴師兄的羽毛,重新看回手裡的紙張,忽而想通了,她哪有資格去同情別人,她自己不是更無家可歸麼?在這個陌生的異世界裡,隻有一隻鳥陪伴自己。
虞意不否認與最開始相比,她確實已經被薛沉景“攻略”到了,她的心防已經在他死皮賴臉的侵蝕下,生出了裂隙,被他趁虛而入,佔有了一席之地。
不過,這還不足以讓她想要主動卷入他們的糾紛當中去。薛明淵和薛沉景在大青山時,便糾葛不休,他們二人的爭鬥持續了百年千年,都未能分出個勝負,這說到底是他們自己的事,哪有旁人插手的餘地。
她如果走上前去對薛明淵說,你可不可以讓薛沉景出來,這和當初薛家父母對著薛沉景求明淵出來,又有何差別?
隻要確認了他沒有受傷就行了。
虞意又坐了片刻,抬手在燭火上將這張紙化為灰燼灑出窗外,紙灰很快消融於雨水中。
闔窗,滅燈,上榻休息。
東廂燈滅之後,西廂的燈也滅了,薛明淵合衣躺在床上,一夜未睡。
父母的念力終究困不住薛沉景太久,他現在已經取回了尾骨和兩火,這具身軀的實力暴漲,連犼這樣的魔物也臣服在他腳下。
若是再被他取回心火,他便再無所顧忌,能夠完全借助上古大魔遺留之力,令群魔朝拜,再一次登臨魔君之位。
那將又是一場動丨亂。
薛明淵坐起身,從懷中摸出那一枚蓮花傳音玉,渡入靈力,點亮玉上符文。
隻在須臾之間,傳音令接通,對面傳來蓮夫人清冷的嗓音,詢問道:“明淵,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