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拉住的女子別扭地還想要回頭,“什麼嘛,我還什麼都沒看到呢!你說說有多好看?”
“看什麼看,別看了,再好看也是個變態,快走!”虞意餘光往後瞄去,見那個奇怪的人竟朝她們追來了幾步,連忙拉住姐姐往人堆裡躲。
這時,一行敲鑼打鼓的隊伍從街角上拐過來,這條街面上一下呼啦啦湧來一大群人,猶如橫跨的一道銀河,將兩人分隔開。
薛沉景站在街道這一邊,越過攢動的人頭,追逐著另一邊的身影,於沸騰的喧囂中,眸光一寸寸掃過她的眉眼,似乎想從她的表情中找出一點端倪,疑惑道:“她不認識我了?”
還說他是奇怪的人。
系統驚嘆道:“那個女孩和阿意長得好像啊,真的是她的姐姐嗎?”
女主的家人應該在另一個世界才對,書裡對她的家人並沒有著墨描寫,隻是一筆帶過,不過設定當中,她確實有一個姐姐。
薛沉景將目光從虞意身上轉開,掃過她臂彎裡抱住的女孩,又轉頭打量四周街景。
這條街的街景布局,同奉盛縣一模一樣,甚至從人堆裡偶然見到幾張面孔,也是他早上買早點時,曾經在奉盛縣見過的。
他們在桂樹林裡被金墨卷入,墜入了一個與奉盛縣相似的地方,但這裡不是真正的奉盛縣,而是桂樹林裡成百上千份許願箋中所蘊含的念力結成的一座虛境。
虛境當中的人和事皆是懸掛許願箋之人所願所求的。
“人念結境。”薛沉景眉尖蹙起,又往虞意懷裡抱著的人看去一眼,搖頭道,“不是真的,隻是她的念想凝結而成的假象罷了。”
系統嘆氣道:“看來女主真的很想念她的家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薛沉景默然,她身懷心劍,心境明澈,本不該那麼容易被假象蒙蔽,除非是她心甘情願地陷入當中。
方才還空曠冷清的街道上,現下早已擠滿了人,都在夾道歡迎著那行敲鑼打鼓的隊伍,隊伍當先之人身披大紅冠服,胸上戴一朵大紅絹花,胯丨下騎白馬,英姿勃發。
在前開路的人高聲喊道:“新科狀元郎袁增回咱們奉盛縣省親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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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人議論紛紛,“這當真是袁家那小子啊?哎喲,他真真是出息了啊。”
“袁家大郎又不幹活又不成親,埋頭讀書這麼多年,總算是讀出名堂了,這下袁老爹可不敢責罵他了。”
“他哪裡是不想成親啊,以前是沒人瞧得上他,都三十好幾了成天捧著書咿咿呀呀地背,卻連秀才都考不中,沒想到他最後竟真能考上狀元,這下家裡的門檻都得被媒婆踏平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待那騎高頭大馬的狀元郎走近,眾人便畏懼地停了議論之聲,隻紛紛拱手俯腰拜見狀元老爺。
薛沉景越過隊伍,見虞意拉著姐姐也追著這行狀元隊伍看熱鬧,便默不作聲地尾隨其後。
狀元郎坐在白馬上,揚首而垂眼,居高臨下地俯視兩旁鄉眾,臉上皆是揚眉吐氣的得意。這行狀元隊伍一直吹吹打打到東街袁家門前,袁老爹跌跌撞撞從門裡迎出來,激動得差點給自己兒跪下。
袁增終於從馬背上跳下來,扶了他爹一把,說道:“兒子總算不讓爹丟臉了吧?”
袁老爹一邊撫淚一邊說道:“哪裡丟臉喲,我兒從來都不丟臉,我袁家世世代代就出了你這麼一個狀元……”
兩個人在大門前哭抱一陣,跟隨狀元郎而來的一行人開始張羅擺席,邀請圍觀的鄰裡鄉親一起慶賀。
虞意和姐姐都領到一點賞錢,拿著錢去買了兩串糖葫蘆,邊走邊吃。
薛沉景從人堆裡退出來,揉了揉被鑼鼓聲響炸疼的耳朵,繼續跟在她們身後。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虞意,好似收斂了身上所有的刺,變得柔軟,還會摟著姐姐的腰撒嬌。
雖然她的姐姐很嫌棄地想推開她,“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膩歪,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說吧,你是不是又犯了什麼錯,想讓我幫你糊弄爸媽。”
虞意撇下嘴角,“我想多親近你一點也不行嗎?難道你就喜歡我跟你吵架?”
“別別別。”姐姐連忙擺手,“吵架我又吵不過你。”
虞意便得意得揚眉,但須臾後,她又斂下眉梢,靠在姐姐肩頭低聲道:“我以後再也不會跟你吵架了。”
姐姐哼笑一聲,“少來,我信你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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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景隱匿於人群背後,默默看著她。系統曾說,她從另一個世界穿來這個陌生的書中世界,會很孤獨,很彷徨,很無助。
他曾經並不以為意,但現在看到她對著一個虛影撒嬌,卻不知為何心中沉甸甸地一墜,讓他忽而覺得難受起來。
虞意挽著姐姐的手臂,從東街袁家往西街走,路過一戶人家時,她略微停了一下腳步,偏頭看了那戶人家一眼,面上閃過疑惑。
姐姐問道:“怎麼了?”
虞意轉眸看到她的臉,面上的疑惑散去,笑著道:“沒什麼,走吧,快點回家,我想見爸媽了。”
兩人拉扯著走遠,片刻後,薛沉景站在了那戶人間門前,朝裡看了看。
他記得這家人有白事,今早跟隨杜母出城去月神廟時,路過這戶人家時,都還能見著門上掛著的白帆。
逝世之人是這家的男人,正當壯年,前不久外出辦事跌落山崖摔死了,隻留下一對孤兒寡母,家產還被隔壁兄嫂惦記,三天兩頭就要上門鬧騰一場。
她家的事在鄰裡之間議論紛紛,想不知道都難。
但在這座虛境當中,這門戶上的白帆不見了,半敞的大門裡傳來孩子的歡笑聲,院子裡本已逝世的男人彎腰俯身,教懷裡的小孩玩陀螺。
女人從廚房走出來,面上都是笑容,叫道:“別玩了,快去洗洗手,來吃飯了。”
男人便收了陀螺,一把扛起玩心未消的兒子,抱去廚房旁的水缸裡舀水洗手。
鄰著這戶人家不遠,就是杜家。杜家的院門敞開著,內裡有鋸斷木料的聲音,杜家父子正忙著在趕制一套桌椅,杜母在廚房燉湯,雞湯的香味飄散出來。
趙栀坐在堂屋外,身上披著軟被,懷中正抱著一個嬰兒喂奶。
她腹中的男胎出生了,偏房被改建成堆放小木件的庫房,杜家完全沒有了杜若的痕跡。
一家五口人其樂融融,院中幹活的杜父直起身來,捶了捶腰,笑得臉上都是褶子,說道:“等孫子長大點,就叫他來給你打下手,我這把老骨頭也該歇歇了。”
杜錢忙扶他到旁邊坐下,說道:“哪裡用得著等他長大,爹你想歇就歇一會兒,我能忙得過來的。”
在這座人念結境中,有高中狀元者,有死而復生者,有喜得男胎者,有男婚女嫁,升官發財,東邊一陣鑼鼓音,西邊一陣鞭炮響,到處都是這樣虛假的幸福之景。
薛沉景一直跟著虞意到了她所謂的家,一棟普通的民居,姐姐挎著籃子推門進去,虞意站在門口,不知為何,踟躇未入。
系統見他尾隨一路,卻什麼都不做,忍不住催促道:“主人,你不去叫醒女主嗎?”
薛沉景猶豫,如果他去打破虞意的美夢,一定又會被厭惡的。
在他躊躇不前時,門口猶豫的人終於抬起腳步,跨入了門扉內。薛沉景左右一看,飛速點腳躍上旁邊一株香樟樹,倚靠在粗壯的枝杈間,透過枝葉往裡探看。
屋子裡一片和諧景象,父母相親相愛,姐妹偶爾拌嘴,連吵鬧聲都透著幸福。
薛沉景一直趴在香樟樹上看著,直到夜幕降臨,屋裡的燈光熄滅。他悄無聲息地越過院牆,走進虞意的屋子。
屋裡的人已經睡了,從床幔後面傳來她均勻的呼吸聲。
薛沉景在黑暗中輕聲靠近床榻,他掀開床幔,垂眸盯著床上沉睡的人,她今天笑了很多次,每時每刻都是笑著的,就連睡著之後,表情都這樣柔和。
如果撕開她的美夢,看到他的話,她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薛沉景緊皺著眉,輕輕摩挲指尖,好半晌後,才似下定決定,並指往她眉心點去。
然而,點往她眉心的手指,卻倏地被柔軟的手心握住了。薛沉景驀地一驚,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便被人抬腳勾住腰身,一個扭轉掀到了床榻內側。
虞意將他制在身下,俯靠在他頸項邊,輕嘆了一口氣,帶著點軟軟的祈求道:“阿湫,別亂動。明天我會自己清醒過來的。”
第65章 人念(1)
虞意的嗓音柔軟, 好似沁著糖,就像白天時對著姐姐撒嬌一樣的語氣。
但是她剛剛分明叫了“阿湫”,她知道是他。
她在向我撒嬌?
薛沉景在黑暗中睜大眼睛, 眼前似有白光閃過,轟然炸開一束煙花,震得他耳膜生疼。
好半晌後, 他才反應過來,那震動得他耳膜生疼的狂亂鳴響,並非來自別處,而是來自於他的胸腔。
薛沉景下意識抬起雙手,捂住虞意的耳朵, 不想叫她聽見。
但是, 他的反應還是太遲鈍了,虞意早就將他混亂的心跳聲聽入耳中,在濃稠的黑暗包裹下, 那種怦然的躍動距離她那麼近,又那麼清晰,熱烈且誠實。
虞意便有點不想推開他了,反正她已經放縱自己沉溺在這個“平安喜樂”的幻夢裡, 那再多放縱一點,應該也沒關系吧。
到了明天,她會重新清醒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