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薛沉景惱怒地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咬斷時,虞意忽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的雙眸彎出漂亮的弧度,卷翹的睫毛微顫,瞳中映著晨曦的微光, 整張面龐因這一笑而顧盼生輝,令人目眩神搖。
薛沉景心中的惱意便在她的笑裡, 如同朝陽下的晨露一樣蒸發幹淨了。
虞意喜笑盈腮,輕聲細語地應道:“是的。”
薛沉景心中惱意剛剛消散, 又添上新的堵,忍不住皺眉,眸中溢上水霧。他真就像是水母成了精,渾身都是水,輕輕戳他一下,就能紅了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就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虞意一瞬不離地盯著他,想看他紅眼,想看他哭,心中隱秘地浮出一點報復的快感。有那麼一瞬間,她真心希望自己的話也能刺傷他。
但令她失望的是,薛沉景眉間的褶皺又舒展開了,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她的回答,說道:“好,我知道了。”
他的神色間,甚至浮出幾分未掩藏住的歡欣雀躍。
虞意疑惑地打量他,一下興致全無,默默垂了眸,轉身往杜家外走。
約摸辰時左右,杜家二老的房間裡有了動靜,杜母披衣從屋裡出來,進廚房熬上一鍋粥,又在粥上架上竹屜,蒸上幾個大白饅頭和昨日的剩菜。
她自己則用開水就著冷饅頭吃了幾口,就匆匆出門。奉盛縣的城門剛開的時候,杜母便已提上香燭,往月神廟趕去。
虞意和薛沉景不遠不近地綴在杜母身後,虞意手裡拿著一個肉餡燒餅,一邊吃一邊掰碎了喂給縮小的鶴師兄嘴裡,薛沉景跟在旁邊,手裡提著一個食盒。
見虞意喂完了,就往她手裡塞上一塊糕餅,說道:“這是甜的,你喜歡吃的。”
虞意轉眸對他笑,“謝謝你,明淵。”
薛沉景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卻隻能含笑應聲,轉頭抓起糕餅來,狠狠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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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月神廟,鶴師兄的肚子已經被塞得滾圓,鑽進虞意的荷包裡補眠去了。
月神廟外一片寂靜,昨夜裡還熱鬧非凡的地界,今晨便隻剩繁華落盡後的寂寥。滿地的鞭炮碎屑沒有清理,湿漉漉地一路鋪陳進桂樹林裡,足見昨夜的鞭炮聲響有多熱烈。
在縈繞的晨霧中,桂樹枝上掛滿了祈願的木箋,一夜過去,木箋沁了潮氣,好些上面的金字都模糊得看不清了。透過桂樹林的茂密枝葉,能看到月神廟飛翹的檐角和緊閉的朱漆大門。
杜母熟稔地穿入桂樹林,卻不是往月神廟大門而去,而是從外延繞一圈,看樣子是想走月神廟的後門。
桂樹林中的晨霧更重,虞意加快腳步,想要跟緊她。卻不曾想,分明剛剛還在幾步遠外的背影,一個眨眼間就消失在了拐角處,她立即想跑上前,被薛沉景一把抓住手腕。
“別亂跑,這桂樹林的布局變了。”薛沉景說道,轉頭四下打量。
他學符法陣,又有累世的記憶,知曉許多常人所不能知的古陣邪陣,沒想到竟然在一個小小的月神廟外栽了跟頭,都走到這裡才察覺有異。
薛沉景一時覺得丟臉極了,都不想偏頭去看虞意的眼睛,好在他現在頂著薛明淵的身份,這讓他好受了許多。反正薛明淵本就無用。
虞意被他抓住,警覺地停步,追隨著他的目光四下看過去,她的天賦在劍道,符陣學得馬馬虎虎,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異常來,問道:“有陣嗎?”
話音剛落,隻聽“滴答——”一聲。
這露珠滴落一樣的聲音明明很幽微,卻一下將兩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虞意看著不遠處的一株桂樹枝上,懸掛的許願箋上,一滴金墨正從木箋上沁出來,凝結成渾圓的一滴,倏地墜下。
緊接著,她便聽到了又一聲“滴答——”
薛沉景驀地明白過來,煩躁地嘖一聲,“是人念。”
難怪他不曾察覺有法陣的存在,這座桂樹林裡每一株桂樹上都懸掛滿了許願箋,每一枚許願箋都是他人心懷虔誠,一筆一劃地將自己心中念想付之筆端。
經過昨夜,這一座桂樹林裡聚攏了人世間最熱騰騰的念想。凡人雖然弱,但他們七情六欲飽滿,便容易生念,一人不足懼,但若是百人千人萬人,就不容小覷了。
凡人的信仰甚至能夠造神。
隻是一個呼吸的時間裡,滴答聲驟然連成片,宛如夏夜裡突降的暴雨,在這片桂樹林裡哗哗地下起來。金墨從溪流匯成浪湧,從四面八方朝兩人奔湧而來。
虞意袖中青竹劍一閃,橫至腳邊。她反手抓住薛沉景,將他猛地拉上劍身,青竹劍傾斜出一個陡峭的弧度,擦著一道金墨浪潮,往上空衝出。
薛沉景猝不及防地往後一仰,連忙撲過去,緊緊環住了虞意的腰。
虞意這時也顧不上管他的手,隻專心閃避從下方湧來的金墨,金墨化成了水繩,不斷從桂樹林中射出,似不將他們拽入漩渦中便決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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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就快要到桂樹林的盡頭,一道金墨忽而湧上半空,“平安喜樂”四個字在墨汁中隱現,在這句祈願語之後,浮出令她久違又熟悉的三道身影。
媽媽,爸爸,姐姐!
他們笑著張開手臂,迎接著她,“小意,快點回家來吧。”
青竹劍的速度猛地凝滯,被桂樹林裡湧上的金墨纏住。薛沉景從後看著前方幻影,猛地抬手捂住虞意眼睛,在她耳邊急道:“阿意,醒醒!”
但已經遲了,金墨浪潮狂湧而上,將他們拖拽入漩渦。
墜入黑暗之時,薛沉景隻感覺到她顫抖的睫毛抵在手心,一片湿熱。
不知多久,黑暗褪去,薛沉景孤身站在一條冷寂的街巷中,他左右看了看,四面皆空,虞意也不知落到了何處。
他垂在袖袍裡的五指蜷縮著,手心裡依然攥著那一團湿熱。
令他掌心燒灼,想要忽視都難。
薛沉景佇立片刻,抬起手來,慢慢張開五指,凝視手心裡的湿痕片刻,鬼使神差地低下頭,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掌心裡的眼淚。
舌尖微鹹,屬於另一個人的味道,通過味蕾漫上他的感官。
薛沉景心髒狂跳,呼吸都沉重幾分,搭下的眼睫輕輕抖動,餘光從睫毛縫隙裡看到一個身影出現在前方,他倏地抬起眼來,目光對上一雙驚愕的眼睛。
系統:“……主人,我正想提醒你來著。”
薛沉景:“……那你能早點提醒嗎?”
為什麼永遠都這麼廢物!
系統樂觀地安慰道:“主人別擔心,舔眼淚什麼的,也不算很變態啦。”
一時間,薛沉景腦子裡轉了許多念頭,但這些念頭都快不過他現在這張誠實的嘴。
他的手還懸在唇邊,微垂著頭,保持著抬眸盯向虞意的姿勢,收回了指縫間殷紅的舌,說道:“你的眼淚看上去很美味,所以我就舔了。”
薛沉景說完緊抿上嘴,生無可戀,已經放棄再做無謂的辯解了。況且,他現在也無法辯解,不論想說什麼,最終都隻會將他心中的綺念越吐越多。
虞意的眼淚的確誘惑著他,他隻要一想到掌心的湿潤來自現在這雙正看著他的眼睛,薛沉景就難以抑制身體裡的某種衝動。
他不僅想舔食她的眼淚,他還想舔食別的,隻要是她,隻要是她的。他想將擬足纏到她身上,將她從頭到腳都舔吃一遍,品嘗她毛孔裡滲出的、曾經讓他意亂情丨迷的甜膩味道。
從最開始,在桂樹之下再次相見時,他就有這樣的衝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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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站在另一株樹投下的陰翳裡,看著她踮起腳,努力地抬高手去夠那一根桂花枝。
捏著許願箋的手指纖長,袖擺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紅緞系出的腰盈盈一握,裙擺因為她的動作而提起,層疊的紗裙下隱約能看到她纖細的腳踝。
他當時最想做的,其實並不是幫她掛許願箋。
沉花海上的那個吻,讓他知道了她有多美味。
第64章 替身(5)
薛沉景精火初歸, 身體裡面被扼制的各種欲念正是沸騰之際,他試圖將這些欲念控制在薛明淵溫潤的表象之下,但這實在太難了。
他本就不是擅長偽裝的人, 會控制不住露出破綻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薛沉景既忐忑又期待地看著她,她應該發現了吧,發現他不是薛明淵。
他既期待她能認出他來, 又害怕她認出來。他少有這樣矛盾的時候,第一次是在無遮樓上時,第二次是在這裡,都與她有關。
虞意眨眼看著他,張嘴道:“你……”
恰在這時,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呼喊, “阿意,你在那裡呆站著幹什麼,快點過來幫我提下東西。”
虞意話音頓住, 從他身上轉開眼,朝喊聲傳來處跑,很快追上一個身形裝扮與她差不多的女子,抬手挽住她的手臂, 說道:“沒什麼,就是剛剛看到一個奇怪的人,長得很好看,但有點變態……”
被她挽住手臂的女子立即回過頭來打望, 又被虞意趕緊抬手轉回頭,沒好氣道:“姐, 你動作能不能小一點啊,你這樣猛地轉回頭, 人家會發現的,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