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話音一頓,這會兒才注意到李婆婆身後,還站在一個人。那姑娘長得很是貌美,衣著打扮,渾身氣勢看上去便不是普通人。
婆母神色微變,緊張地打量她一眼,轉向李婆婆詢問道:“這位姑娘是?”
李婆婆心思在女兒身上,虞意便笑了一笑,主動道:“我是婆婆同村的人,這回跟她一起進城來,便來看看趙栀姐姐。”
虞意轉眸打量趙栀,暗中放出靈力在她身上轉一圈。可惜她是個劍修,終究不是醫修,也實在看不出趙栀身上有什麼問題。
凡人的生命脆弱,又懷有身孕,虞意不敢隨便給她用靈丹。
她在婆母時不時掃過來的戒備眼神中,自覺地退出了屋子。
院子裡,薛沉景也跟在她身後進了杜家,不過他沒有靠近這間主屋,反倒是鬼鬼祟祟地站在方才小孩啼哭的那間偏房窗外。
現下杜若的哭聲已經消停了。
虞意輕飄飄地躍過滿地亂七八糟的木料,輕盈地落那一間屋外。
察覺到她的靠近,薛沉景若無其事地直起身,揮袖間重新糊上在窗戶紙上掏出的洞,仰頭望向天上的月亮,好似剛剛一直就隻是在屋檐下賞月,而非在窗外偷窺。
虞意走到他身邊,問道:“怎麼了?這屋裡有什麼不對勁嗎?”
薛沉景沉吟,搖了搖頭,“我進來時聽她哭聲尖利,都是痛苦之意,以為是被什麼東西纏上了,剛剛觀察了一下,並沒有鬼祟作亂,這院子裡也很幹淨。”
如果不是鬼祟作亂,那便有可能是另一種情形。
虞意聽他都這樣說了,想來不是妖魔鬼怪作祟。難道真的隻是因為在孕初期反應比較大?古代醫療環境比較落後,女人生孩子確實很遭罪。
他們兩個人,一個是劍修,一個是法修,若不是妖邪作祟的話,那確實是幫不上什麼忙的。
這時房門咿呀一聲,從偏房走出來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兩人面貌相似,是一對父子。應是趙栀的夫君和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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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景不大想與凡人打交道,結印飛快施展障眼法,隱匿了自己和虞意的身形。杜家父子毫無所覺地從他們身邊走過,一邊往趙栀所在的屋子走,一邊低聲交談。
杜錢說道:“爹,要不就照郎中的意思,將若若帶去你們屋裡一段時日,她這樣每夜一哭鬧,娘子聽著就很難受。”
杜父顯是不太贊成,“我們和你還不就隔著一道院牆,難道在我們屋裡哭,她就聽不到了嗎?若若呆在她娘身邊,還好哄一些。”
兩人走到趙栀屋外,便停了交談,沒有繼續說下去。
待人進主屋後,薛沉景拉住虞意的手腕,輕輕推開一條窗縫,遁入偏房內。
房間裡一片昏暗,悶著一股濃重的藥味,薛沉景抽動鼻子嗅聞一下,說道:“湯藥裡應該有安眠的藥草。”
所以,杜若喝了湯藥後,才慢慢止了哭啼。
屋內的床榻上躺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虞意將靈力聚於眼中,用了靈視觀察床上的女孩,她臉上的淚痕被擦拭過,被角也壓得很整齊。顯然照顧的大人離開時,是有精心安置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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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景伸手想要試探女孩的情況,手伸到一半又想起,他不是薛明淵,自己這個魔物,若是探她,反而會直接要了這人類小孩的命。
他縮回來手指,輕聲道:“阿意,你探一探她的魂魄。”
虞意轉頭看了他一眼,依言並起食中二指點往杜若眉心,小心翼翼地渡入一縷神識。片刻後,她撤回手,蹙眉道:“她的魂魄有缺,少了一魂二魄。”
薛沉景沉眸,果然呢,沒人比他更清楚魂魄剖離的痛楚,難怪這小女孩會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他走上前,伸手懸於床榻上方,揮手迅疾地畫出幾道靈線。黑暗中,隻能聽到他袍袖震蕩的獵獵聲響,靈線從他指尖流逸開,組建成一個法陣。
薛沉景害怕露餡,刻意用靈力結陣。靈力為清正之氣,但他結的卻是一個邪陣,二者不相生反相克,使得這道法陣力量被削弱了很多。
但追尋一個人類小女孩丟失的魂魄,還是可以的。
法陣成型之時,薛沉景說道:“阿意,捏開她的嘴。”
虞意看著半空的法陣,陣雖是由靈力建成,但不知為何,這陣中的符文卻透出一股說不出的邪氣,她謹慎地問道:“你要做什麼?”
薛沉景的動作微一凝滯,嘴角忍不住上翹,雙瞳在黑暗中微微亮起,原來她也並非全然相信薛明淵。
他喉結滑動,輕咽一口口水,控制好語氣,溫和而無害地說道:“借她一口氣息,追尋她丟失的一魂二魄。我不會傷害到她的,阿意,你相信我。”
虞意還是從他末尾那句“你相信我”的尾音裡聽出了一點熟悉的調調。薛沉景求人之時,會不自覺地夾著一點微弱的鼻音,這會讓他的語氣聽起來顯得弱勢,更加容易動搖人心。
在如此昏暗的環境下,不用眼睛去看他,聽覺對語氣的辨認就更加敏銳。
薛沉景別的語氣,虞意不敢說自己百分百熟悉,但是他求人的語氣,那她可太熟悉了。
她先前竟還真的差點被他的偽裝糊弄過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薛沉景見她沒有動靜,輕聲喊道:“阿意?”
虞意收斂心神,端詳法陣片刻,用她那半吊子的符道知識看了看這陣的幾處符眼和靈線,最終俯下身,按照他所說捏開小女孩的嘴。
被灌過湯藥的女孩睡得很沉,因為缺魂而氣息偏弱。法陣從她口中聚來三口氣息,光芒才猛地一收,靈線交織凝結成一隻飛蟲往外飛來。
虞意看著那隻指頭大小,發著微光的大蚊子從她眼前飛過,差點就沒忍住一巴掌拍過去了。
她詫異道:“為什麼是蚊子?”
看到她嫌棄的表情,薛沉景暗地裡懊惱地撇一下唇角,早知道變個好看的東西。
他故作輕松道:“我一時沒想到別的東西,但蚊子也很方便,它們靈活敏捷又飛得很快,不用擔心,別人看不見的。”
虞意又想起純焱閣器樓外那遍地的黑蟲,非常懷疑他的審美取向,無語道:“你喜歡就好。”
在他們兩句話間,這隻發光的大蚊子身姿矯健地飛到了窗邊,一眨眼就從窗縫裡鑽出來。
虞意趕緊跟上,薛沉景追在她身後,試圖解釋:“其實,我也不是很……”
他話音頓住,想起來自己現在是薛明淵,那算了,懶得解釋了。薛明淵就是喜歡這些惡心的東西。
兩人出來庭院中,見那光蚊在月色下徘徊一陣,竟是徑直往著主屋飛去。
這會兒,杜家父子正送郎中出來,郎中提著藥箱,搖頭不解道:“你家娘子的胎相確實挺穩當,按理來說,不該這麼難受了才是,哎,再觀察幾日,再觀察幾日看看。”
兩父子連連點頭,杜錢掏了出診的錢,送大夫出去。
虞意和薛沉景隱身進入屋內,李婆婆和婆母都守在床前。李婆婆抱著趙栀起身,婆母正在嘗試往她嘴裡喂雞湯。
被褥從趙栀身上滑下來,露出被子下消瘦的身子,因為消瘦,她隆起的小腹便十分明顯。
光蚊飛至她們身邊,在趙栀面上盤旋一圈,最後順著往下,停在了她的小腹上。
虞意詫異地睜大眼,下意識轉頭看向薛沉景,有點難以置信。大女兒失掉的魂魄怎麼會在她母親肚子裡?
第62章 替身(3)
折騰半宿, 天邊都隱約泛出魚肚白,杜家才逐漸安寧下來。
趙栀勉強睡下,李婆婆一直守在女兒床前, 一時也沒顧及上虞意,那個姑娘什麼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但實際上, 虞意現在正站在她身側,半俯下身,十二萬分謹慎地掐著一縷靈力,重新探看趙栀的小腹。
趙栀肚裡的孩子發育得很好,比一般的胎兒發育都還要好一些, 僅僅三個月, 就已經完全發育出了人的體貌,從軀體上長出了纖細的四肢,眉眼五官也看得清晰, 的確是個男孩。
隻是它軀體發育得好,魂魄卻尚不齊全,隻有一魂二魄。正是杜若缺失的魂魄。
虞意從床邊退回到薛沉景身邊,疑惑道:“這是不是意味著, 等趙栀懷胎足月,杜若的魂魄就會被抽盡,重新變成一個男胎,再被趙栀生下來?”
薛沉景頷首, “想來應該是如此。”
穿書之前,虞意曾也看到過一些新聞, 有的父母為求男寶,想盡各種辦法, 有的孕婦會在懷孕期間,會去服用一些“轉胎丸”之類的三無藥品,想要轉變胎兒性別,最後反倒導致生出的小孩畸形。
沒想到如今到了這樣一個玄幻世界,竟也遇到類似之事。
但這一個顯然更加過分,杜若都已經生下來了,她都已經成長到六歲,卻還要被剝奪身為女孩的身份,要這樣被生生拆魂重入母親腹中,再以男胎出生。
一個六歲的小孩自然不會是自願要回去母胎,轉變性別,重新來過,隻能是她的親人強行如此。
那通過這種方式最終生出的男孩,還是她麼?這樣違背天道,逆轉人倫的術法,最終真的能得出一個善果來麼?
薛沉景感覺到身邊人難以遏制的怒氣,他垂下眸,凝視著虞意的側顏,她現在的心情很不佳,眉宇間隱忍著一股憤怒和難過。
系統說她是生活在一個光明世界裡的人,應該很少能見到這樣不公惡心的事吧。他忽然懂她的心為什麼千瘡百孔了,這就如同琉璃一樣,琉璃純粹而幹淨,剔透得裝不下一點黑暗,所以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