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刃直接釘入魂體心口那一團金色的魂火中,霜寒將魂火瞬間凍住。
那姬家先祖的動作猛地凝滯,緩緩回頭看向身後持劍對著他的姬寒亦,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好啊,你可真是好得很啊。”
趁著這一空當,虞意飛身落到圜丘外,她迅速數過去,看到了那一盞靜立於燈海當中岿然不動的油燈。
與其他燈盞比起來,它沒有任何特別之處,虞意連眼都不敢眨一下,深怕一個眨眼就同其他油燈混在一起,又得從頭數起。
真不知薛沉景是如何在這多如星海的燈盞中找到它的。
她一步站定在那盞主燈前,雙手握住劍柄,將自己全數靈力灌注於劍身,用力刺下。
青竹劍上雷光竄動,將油燈燈暈劈開一道裂口,與此同時,虞意的青竹劍身上那一處舊傷裂紋也再次蔓延。
她察覺了劍身的龜裂,卻沒有遲疑,劍身湧出青焰,夾雜著方才吸入劍身內的火焰一同撲下,順著那道裂縫衝入油燈燈芯中。
整個地宮似乎都在一剎那靜止了,片刻後,隻聽“咔——”一聲,數道縫隙從油燈中心崩裂開。
這盞燈四分五裂,燈油流盡,其上的火苗逐漸熄滅。這簇火苗一滅,四周的燈盞都跟著熄滅,宛如被狂風席卷而過,滿地火苗大片大片地暗下去。
很快,原本明亮的地宮變得昏暗下來,最終圜丘上的燈盞也都熄滅了,那姬家的先輩見已無力回天,長嘆一聲閉上眼睛,魂體開始飄零。@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我想起來你的名字了,姬寒亦,你是冬日大雪時所生,你父親抱你來請我賜名,我隨手從所翻詩集中,取一首猛虎詞裡兩字為你命名。”魂火消散之前,他輕笑一聲,念道,“寒亦不憂雪,飢亦不食人。”
“你倒是好,反過來一口咬上親人血肉。”
燈盞熄滅,圜丘蓮臺內的魂火都激烈地顫抖起來,一朵接一朵地枯萎消逝,昏暗的地宮裡頓時響起悽厲的慘叫聲。
姬寒亦聽著那些叫聲鑽入耳中,眉宇間亦露出痛苦之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整座地宮開始劇烈搖晃起來,轟隆聲震耳欲聾,圜丘崩裂,地底的靈氣狂湧而出,在室內卷起呼嘯罡風,這一處安魂殿快要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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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意看到薛沉景御空跌跌撞撞地飛起來,下一刻,就被罡風打中,如斷翅的蝴蝶一般往地裂中墜落。
他的眼睛自狂舞的碎發下望過來,目光與她碰撞到一起,眼角略微彎起,露出一點笑意。隨後閉上眼睛,被狂亂的風扯入地裂中。
虞意手指收緊,最終握住靈劍,劈開狂風,往那個墜落的身影追去。
她知道,這極有可能又是薛沉景想要刷取積分的一個招數,但也有可能是他真的逃不出來。若他真的召喚不出那些魔物,以他築基期的修為,確實抵抗不住如此肆虐的靈風。
虞意靠著他的幫助才破開地宮法陣,自然不能丟下他不管。
她並指御劍,青竹劍光破開狂風,身影如同一道流光逼近他身邊,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腰帶,將人帶入自己懷裡。青竹劍光劃出一個漂亮的圓弧,引著他們破開罡風衝出地裂。
外面地宮徹底坍塌,所有法陣灰飛煙滅,陽光從頭頂灑落下來,是燦爛而溫暖的金色。
薛明淵周身都籠罩在這股真實的暖陽中,低頭看向摟住他的姑娘,低聲說道:“我叫明淵,薛明淵,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
第29章 誰是替身(3)
虞意帶著他飛落到一處穩固的斷壁上站定, 偏頭詫異地朝他看過去時,卻隻看到一張陰沉至極的面容。
薛沉景垂著眼,濃密的睫毛下壓著一雙黑如深淵的眼睛, 那深淵當中仿佛正翻湧著狂風驟雨,他渾身都透著一股遏制不住的怒意,讓他臉上浮出異樣的潮紅。
他胸腔劇烈起伏, 氣息粗重,右手抓著自己脖子,虎口卡著喉結,五指將喉嚨掐得變了形。有那麼一瞬間,虞意覺得, 他是真的恨不得將自己掐死。
虞意松開他的腰, 驚愕地往後退了一步。
薛沉景轉眸看向她,慢慢放松了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指,他眼角沁出了生理性的淚, 張了張嘴又閉上,用一種難言的復雜眼神看了她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從斷壁上跳下去, 飛快跑離這裡,隱入一棵樹後不見了身影。
虞意一臉莫名其妙,已經放棄去分析薛沉景的心理狀態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耳畔,方才那道聲音似乎還回響在耳邊。
他說他叫薛明淵?難道剛剛那個人就是薛沉景心海深處那座山腹神廟裡的公子?那剛剛在地宮裡面, 幫她破陣的人都是他了?
難怪跟薛沉景給她的感覺差別那麼大。
他原來可以出來掌控這具身體啊,他們倆這是什麼情況, 雙重人格?還是像之前她和小鳥妖那樣,因為某些原因而一體雙魂?
這麼一想的話, 倒是和《驚潮》裡的劇情也對上了。在《驚潮》的劇情裡,薛沉景前期的確是一個溫柔體貼的男二形象,到了後期才開始發瘋。
她還以為是男二求而不得黑化才成了反派,原來他們本身就是不同的兩個人格嗎?
虞意又往薛沉景躲去的樹後看了一眼,沒能找到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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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丹山地底的法陣徹底毀了,也包括那一座安魂陣。
鬼域的一切過往幻象都跟著消失,宮殿傾塌,地表龜裂,雕梁畫棟在經年歲月裡被風蝕得褪了色蛀了蟲,肆意的草木藤蔓掩蓋了過往的一切痕跡。
這座鬼域一夕之間重回現實,散落在鬼城中的妖族,一個個的神情都變得迷茫,最後又相繼清醒過來。
原來他們已經死了,他們早就已經死了啊。
有人沉默無言,有人歇斯底裡,有人高興地張開手臂,終於獲得解脫,任由自己的魂魄一點點消散,魂火如星點一樣墜落,墮入黃泉,等待下一次輪回。
“哈哈哈哈哈。”玄丹山主仰頭大笑起來,她撐著自己雪白的涼傘,踮著腳尖在一塊突峭的斷牆上高興地旋轉一圈,魂魄散開的白光從她的裙擺飄飛出去,“到最後,我也殺了那麼多修士為我陪葬,我玄丹值了!”
她餘光瞥見站在群妖背後的那一道身影,仙君被妖毒侵蝕的眼睛重新恢復了清亮,烏黑的眼眸就這麼越過漫天飄散的魂光看向她。
他的臉上既無怨恨也無不甘,甚至隱含著一絲憐憫。
“姬寒亦!”玄丹的殘魂痛苦地扭曲起來。
又是這種眼神,她記得這個眼神,她到死都不會忘記這個眼神。
玄丹也和小鳥妖一樣,有幸曾接收過仙君對她的善意。那時候的她修為尚淺,被獵野的修士追得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她終究還是被人修逮住了,那人修想要挖她的蛇膽,是姬寒亦站出來要那人放了她。
他說,她身上沒有血孽,不算十惡不赦的妖,不應是他們獵野的對象。
其他的修士哄堂大笑起來,笑話他是個修煉修傻了的呆子,說:“她是妖,妖性本惡,她早晚會殺人會吃人會染上血債的。”
姬寒亦和那修士打了一架,將她搶過來放走,冷然道:“要是她背了血債,我會親手殺了她。”
再次見面,玄丹山主已非昔日那條任人宰割的小蛇,她殺了人,身上染了血孽。當日姬寒亦便是用這樣失望而憐憫的眼神,拔劍指向她。
那時候玄丹忽然就懂了,他的確就是個修煉修傻了的呆子,自以為是地堅持著他心中所謂的正義。
他們這些妖魅鬼祟,被人修追得家破人亡,走投無路,又怎麼可能手上永遠都幹幹淨淨不造殺戮。曾經還能保護她的父親母親都死了,她不殺人,就隻能任由人修殺她,殺她的弟妹。
在那個世道下,哪裡還能有什麼不染血腥的善妖?
玄丹山主手中涼傘倏忽一變,化作一張雪白的彎弓,她拉弓搭箭,長箭呼嘯射出,穿透了姬寒亦的魂魄。
“下一世我若是還為妖,要殺要剐來便是,別再用你那一套惺惺作態的言辭,惡心。”
姬寒亦沒有抵擋那一箭,他的魂魄在箭下崩潰,幹淨而明亮的魂火飄落下來,沉入了地底。玄丹山主的殘魂也消失幹淨,魂火落地,一並消失在廢墟裡。
“阿意。”
虞意循聲轉頭,一隻拖著五色長尾的小鳥撲扇翅膀飛過來,“阿意阿意”地叫著,環繞著她打轉,小鳥妖的魂魄在消散,散落的魂光像是她脫落的羽毛,又像是燃燒過後的灰燼。
虞意伸手去接,魂光還沒落到她手上就不見了,如同熄滅的煙花。
“阿意,被火燒真的好疼啊。”小鳥妖飛落到她肩頭,伸頭過去蹭她的臉頰,“阿意,謝謝你,要不是你,我還要被燒好多好多遍啊。”
“下輩子我不想當鳥了,我要當魚,活在水裡。”
虞意道:“魚也會被烤的。”
小鳥妖被她嚇得一噎,虞意撲哧笑出來,“你要麼就投胎去深海裡,長成讓人抓不住你也不敢抓你的大魚,像鯤那麼大,就不會被抓去烤了。”
小鳥妖拼命點頭,高興道:“好呀,我聽你的,我下輩子就投胎變成你說的那什麼鯤。”
一隻花斑豹貓從樹叢裡鑽出來,身姿利落地跳過斷壁殘垣,來到這一道殘牆下,他化作人身,蹲在牆下仰頭看過來,喊道:“淮黎。”
淮黎便在虞意的臉頰上又蹭了蹭,難過道:“阿意,我要走了。”
虞意輕輕摸摸她,“好。”
淮黎從她肩上飛起來,她五色的尾羽已經飄零幹淨了,撲扇著殘缺的翅膀跌跌撞撞地在離夙身邊繞一圈,“離夙,再見了。”
離夙撲過去抱她,又害怕自己的舉動讓她的魂魄消散得更快,隻能小心翼翼地捧住五色鳥,看著她漂亮的魂體無法逆轉地流逝,崩潰地哭道:“不要走,我知道該怎麼對你好了,不要走,淮黎,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