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淵扭轉腰身,躲過卷來的蛇信,往後一步,身影退進白石牌坊的門洞裡。
門洞上的結界輕輕一蕩,沒有絲毫阻擋地將他的身形吞沒。
蛇妖撞上白石牌坊,再次觸發結界劍陣,萬道劍光齊射而出。玄丹扭頭盤踞在廢墟上,翹起長尾與劍雨相搏,好半晌,劍雨才落盡。
盤踞的白蛇消失,塵埃散開後,露出她妖娆身姿。玄丹白裙有幾分凌亂,幾處見了血,但傷勢並不重。
她臉側的蛇鱗還未完全褪盡,豎直的瞳孔望向那座岿然不動的白石牌坊,難以置信道:“他竟然進去了……”
那道斥退妖魔邪煞的結界,竟然毫不反抗地接納了他。他不是魔嗎?
……
白石牌坊後,便是姬家隱藏的地宮。這座地宮規模很大,宛如一座寬闊的地下廣場,僅是以環繞的圓柱支撐起整個空間。
正中是一座三層高的圜丘天壇,上小下寬,每一層都以漢白玉石欄合圍,四面鋪設有向上的臺階。
在這座地宮的地面上擺置有數以萬計的燈盞,一步一盞,從壇下一直延伸至圓壇頂上,每盞燈中都亮著指尖大小的一簇火苗,火光將這座地宮照得亮堂無比。
半個時辰前,虞意穿過白石牌坊踏入這裡時,還被這滿地猶如銀河星空的燈盞震撼了一番。
但沒過多久,她便看出了這些燈盞的古怪之處。這些油燈排布出的形狀,分明同薛沉景在本子上補全的安魂陣一模一樣。
這座地宮的地面磚石縫隙中,幾乎都填塞著植物的根莖,四面的圓柱上也纏繞著植物根須。
不過這些植物似乎也受到某種力量轄制,隻在夾縫中延伸自己的根須,並沒有損壞任何一塊磚石,連一道裂縫也沒有。
虞意伸手用指甲掐了掐一根細長的根須,估摸這可能是槐樹根莖。
她原以為槐樹是吸收了此地靈氣,槐花才能發光,現在看來,槐樹應該是吸收了地底安魂燈的力量,所以槐花飛落之時,才會受安魂陣牽引,在地面形成了地底法陣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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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意走到最邊緣的燈盞前,手指憑空虛握,抓出自己的青竹劍。劍尖上騰起青焰劍芒,她雙手握住劍柄,對著那一盞油燈,用力往下刺去。
劍尖距離燈盞一寸遠時,猛然停滯,劍鳴聲在這處空曠的地底空間內,陣陣鳴響。
虞意被震得倒退兩步,挽劍劈散回蕩的劍氣,她擰起眉,青竹劍上劍光更盛,再次連劈三劍,劍光呼嘯而去,劈向地面燈盞時,還是被燈盞光芒給震開了。
青色劍光被削弱三分,偏折了方向,往右側滑開。
虞意隨著自己的劍光看去,忽見一道身影閃現在劍光所向之處,他舉起手中長劍,豎直往下一斬,一劍劈散了虞意殘留的劍意。
消散的青焰背後,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虞意起初以為是薛沉景又追著她進來了,但看第二眼時,便分辨出了不同,她疑惑道:“你是姬寒亦?”
姬寒亦收劍背於身後,他雙眼依然灰敗,未能恢復視力,但因槐樹精舍命替他重續經脈斷骨,仙君修為恢復泰半,倒也能依靠修士敏銳的五感來辨認四周之物。
他面對著虞意的方向,拱手一禮,態度不卑不亢道:“姑娘,此地乃是我族先輩安息之地,望姑娘手下留情,莫要驚擾故人亡靈。”
仙君氣質清冷,端肅雅正,眉眼之間似覆著薄薄冰雪,卻又並不盛氣凌人,宛如枝上凌雪獨放的寒梅,全然沒有了薛沉景在這具身軀內時的陰鬱妖氣。
虞意忍不住多看了姬寒亦幾眼,才回道:“這一處靈地被妖邪佔據,連名字都改為玄丹山,群妖在頭頂肆意狂歡,仙君當真覺得你族先輩能在此地安眠嗎?”
這可真算得上是地地道道的墳頭蹦迪了。
姬寒亦眉心微微蹙起,臉上似有痛苦之色一閃而逝,愧疚道:“是我輩無能,無法守住家宅,但安魂殿已是最後一處安寧之地,在下亦不能眼睜睜看著姑娘在這裡肆意妄為。”
虞意收回青竹劍,試圖與他解釋,“我並非是肆意妄為,而是為了釋放被困於上方的地縛靈,還貴族先輩一個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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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這話從何而來?”姬寒亦見她收劍,便也禮貌地收回自己長劍,對於闖入自家宗祠的這個人態度上並不咄咄逼人。
虞意說道:“仙君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有人突然沒有緣由地入你身還將你的神魂壓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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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魔,是在下心志不夠堅定,才會讓心魔趁虛而入。”姬寒亦說到最後,眉宇間有幾分猶豫之意,似乎也無法被自己的話語說服。
地縛靈深陷在過往當中時,隻有再次來到死亡那一刻才會重新清醒過來。
但也清醒不過片刻,又會重新陷入過去,繼續下一次輪回,如此反反復復地經歷生前所受。
虞意曾經在淮黎身上試驗過,給她說清楚後,小鳥妖哭得暈過去,一覺醒來便又全然忘記,就不知仙君會如何了。
她打量著姬寒亦的表情,試著坦言道:“仙君應該也察覺了吧,那不是什麼心魔。他名為薛沉景,是同我一樣不小心落入此間鬼域的人。”
“鬼域?”姬寒亦那雙灰敗的眸略微睜大,這讓仙君的表情顯得有幾分茫然無措。
虞意說道:“是的,鬼域。仙君被迫與玄丹成親,這已經是千年前的舊事了,這之後姜、姚、雲三家的人為了救你,領著修士攻上玄丹山,人妖之間爆發一場大戰。”
“玄丹山上的妖眾,包括仙君你,都已經死去千年。”虞意觀察著他的反應,“我進入此地後,一直在探查是什麼將眾多魂魄束縛於此地不得超脫,最近方查到一點線索,猜測很有可能便是這地宮裡的安魂陣。”
姬寒亦轉頭面向圓壇方向,眉間的皺痕越發深刻。
他並非因為面前女修的三兩句話便被說服,而是在他的魂魄被壓制期間,他隱約已經察覺到不對。
當在洞房當中,事情第一次脫離原軌時,他的神魂便有動蕩,處於清醒與未清醒的邊緣,才會陷入迷惘。
虞意現在說的話,如同一道風,吹開了他心中隱約已經能窺見真相的最後一層迷霧。
“地縛靈……”姬寒亦輕聲呢喃,臉上神情幾經變幻,千年的重復受辱讓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猙獰痛苦,但他閉上眼睛,很快就將這些痛苦壓制下去,最終釋然道,“好,我願同姑娘一起,破開此地陣法。”
他竟能如此快地勘破迷障,穩住心境,虞意對他欽佩不已。
“這座法陣完整運轉,從外很難撼動它分毫,隻能上圓壇陣心處看看。”虞意說道。
姬寒亦點頭,兩人一同朝陣心圓壇走去。有了姬寒亦開道,他們行進得順利很多,畢竟他屬於姬氏血脈,祖墳防誰都可以,但絕不會防範自己後代。
虞意跟在姬寒亦身後登上圓壇,轉眸四望。
這圓壇上亦擺放著點燃的燈盞,但在燈盞中心卻又擺置有一方精雕細琢的琉璃蓮花臺,那蓮花臺瑩白如玉,每一片花瓣上都流轉著濃厚的靈氣,看上去竟是由一大塊天然靈石打造而成。
每一座蓮花臺的花蕊處,都漂浮有一團魂火。光是這圜丘第一層,她目之所及,便能數見有七八座存有魂火的蓮花臺。
虞意袖中的手指微動,偏頭朝姬寒亦看過去,心中生出些許戒備,面上疑惑道:“你們先輩為何要將魂火留於此地?”
她在竹林秘境的五年,看完了師父留下的所有書籍。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早已不隻是小說中那八十來萬字了。
她還知道了更多那八十來萬字未曾寫到的東西。
天道有規,生死有序,人身有三火,魂亦有魂火,魂火是魂魄存在之根本,人身死後魂魄會消散,但魂火不滅,入輪回後重塑三魂七魄,轉世投胎。
姬家將自己祖宗的魂火留於蓮花臺上,四面布置安魂陣,難不成是想讓自家祖宗永世不得超生?這有悖常理人情。
姬寒亦皺起眉,同樣迷惑不解,“我隻知宗祠所在,還未曾得到過允許進來這裡。”
兩人正說著話,腳下忽然一震,這圓壇的地面忽然旋轉起來,虞意和姬寒亦身處不同兩層,她站在圓壇最底一層,姬寒亦在第二層。
兩人被帶往相反方向,虞意動作極快地騰空後躍,想要飛離圓壇。
隻是這圜丘轉動的速度很快,燈盞位置隨之變化,所形成的法陣也跟著改變,猛然定格在了一個古怪的法陣圖案上。
虞意分明是往後飛身退開,等她落到地上時,卻發現自己站在了圜丘的最頂上一層,她的目光很快被身前的一座蓮花臺吸引去。
這是頂層唯一的一座蓮臺,法陣的流光從四面匯入這座蓮臺內。
白石打造的蓮臺漸漸變得瑩白剔透,仿佛活了過來,半含的花瓣中心浮出一朵淺金色的魂火。魂火光芒映在虞意眼中,她定定盯著那團火,如同被魘住了一般,神色逐漸變得溫柔,不由自主地抬手捧住蓮臺。
蓮臺的花瓣在她的觸碰下一瓣瓣合攏,將中心魂火裹住,最終化為一粒雞卵大小的赤色丹丸。虞意握住赤丹,抬手往嘴裡喂。
就在赤丹即將入口時,她的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攥住。
一張過分熟悉的面孔映入虞意眼中,他眨了下眼,右眼睑上細小的紅痣閃現一瞬,又被疊入雙眼皮的褶皺中,眸光清透,看著她說道:“不能吞,吞了,你會懷孕。”
第28章 誰是替身(2)
“懷孕”兩個字猶如當頭棒喝, 一下把虞意給徹底敲清醒了。她一把擲出手裡的赤丹,如同扔出一個燙手山芋。
赤丹咕嚕嚕地滾到地上,碎裂成幾瓣, 裡面金色的魂火跳出來,火光中浮出一個半透明的魂魄。
此魂魄身量七尺有餘,玉冠寬袍, 乃是一成年男子的體魄,狹長的雙眼垂眸看來時威勢極重,顯然在姬家的地位不凡。
他冷冽的目光掃向虞意,厲聲道:“放肆!是何人竟敢將本座胎元胡亂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