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被正中的神像所震撼,過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大殿正中的蒲團上,還坐有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殿門,看身形是個少年人,穿著與周圍道童一般無二的白衣,長發束於樣式簡單的發冠中,發尾垂蕩至腰間,帶著海藻般蜿蜒的弧度。
殿中的少年突然回過頭來,目光穿透空蕩的大殿,直直撞入虞意眼中。
很好,是薛沉景那廝。
虞意握緊手裡青竹劍,大步朝殿內邁進,揚聲道:“薛沉景,放我們出去。”
她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回蕩,薛沉景慢吞吞地站起身,迎向她走來。
虞意戒備地盯著他,少年身量修長而纖薄,臉色極其蒼白,越發襯得眉如墨繪,眼如深潭,那副原本有些鋒利的眉眼,此時此刻卻偏向溫潤柔和,長明燈的銀霜鍍在他身周,讓他看上去有種近乎透明的柔弱氣場。
不知怎麼,虞意總覺得眼前的薛沉景給她的感覺和之前都不太一樣。
虞意盯著這樣的他,語氣都不由放軟三分,再次說道:“薛沉景,我不是故意要跑進你的陣法裡,我隻是想取回我的劍……”
柔軟而祈求的聲音傳入耳中,虞意起先都沒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話音。直到一句話說到尾聲,她才心中一凜,突然反應過來。
怎麼回事?這是她在說話?她的心境又被他影響了?他這又是想演什麼?
虞意立即將目光從他身上扯下來,餘光卻見薛沉景筆直地與她擦肩而過,對她的話音置若罔聞,徑直走出神殿。
大殿中侍奉的傀儡童子都跟在他身後一起走出來。
其中一個童子追著他的腳步問道:“公子,你現在要沐浴歇息嗎?”
薛沉景腳步頓了頓,伸手輕輕撫摸童子發頂,溫聲道:“我還不想歇息,你們自己去玩吧,有事我再叫你們。”
童子點點頭,等薛沉景轉身繼續往前走時,他們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好似在這裡,他們除了侍奉他,就無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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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景帶著這群小尾巴,在庭院裡走了兩圈,無奈道:“好吧,你們去為我準備熱水吧。”
白衣道童們這才不再跟著她,轉向神殿後方,聽話地去為他準備沐浴。
虞意調整好心態,快走兩步,再次來到薛沉景身邊,揮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薛沉景沒有任何反應。
“奇怪,他回頭的時候,我明明感覺他看到我了。”虞意對丹頂鶴說道,鶴師兄歪著頭,一臉傻鳥樣。
她想了想,抬起青竹劍,直直刺向薛沉景的眼睛。
劍尖距離他的眼球不到毫釐,已經堪堪觸碰到他纖長的睫毛,可薛沉景依然毫無察覺,就連瞳孔都沒有絲毫變化。
虞意劍尖偏轉,擦著他的臉側劃過,劍刃帶起的微風拂起他耳畔青絲。
薛沉景動作倏地一頓,疑惑地打量四周,輕聲道:“誰?”
虞意一邊在心裡警醒自己不要受他影響,一邊觀察著他的反應,應聲道:“是我,你的好娘子,我不知道這是個什麼鬼地方,也不是有意要闖進來,請問你能不能把我們放出去?”
薛沉景眉頭微蹙,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音,也看不到她的存在,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垂下眼簾,自嘲地搖頭道:“看來是我想多了,他怎麼可能讓人進到這裡來。”
薛沉景說著,便抬步往神殿後方走去,看樣子是要去歇息了。
虞意急得伸手抓向他,卻抓了一把空,她的手從薛沉景身上穿了過去。虞意皺眉看向自己的手,所以,他其實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樣,是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的?
她突然想起來,自從在這裡見到他後,自己在他身上,也沒有再聽到那道聒噪的系統聲音。
薛沉景繞過神殿外的回廊,往後方的起居殿而去,眼看他的身影已經快要消失在拐角處。
虞意思索片刻,再次追上去,她手中握著青竹劍,劍尖指向薛沉景的背影,這一次直接朝他身上刺了過去。
青竹劍穿透薛沉景的右肩,卻沒有給他造成半點傷害,但薛沉景還是感覺到了一絲異樣,他略低下頭,抬手按了按自己右肩,猛地回過身,再次問道:“是誰?你是如何進來的?”
他臉上的疑惑和驚訝不似作偽,虞意打量著他的神情,收回劍,更加湊近他兩步,卻警惕地沒有去看那雙能迷惑人的眼睛。
她圈起雙手在他耳邊大聲道:“我姑且相信你是真的看不到我,但是你還是能感覺到我一點吧?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我怎麼才能出去?”
薛沉景安靜地站在原地,雙眸微垂,神情專注地感覺另一個人的存在。
過了好一會兒,他依稀聽到了一道微弱的女子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聽到其中的隻言片語,“你是想出去嗎?”
他搖搖頭,表示愛莫能助:“這是他心海紫府最深處,除非他親自進來帶你出去,否則你是出不去的。”
虞意追著他問:“他又是誰?這應該是你的心海吧?薛沉景,你又在耍什麼花樣?”
薛沉景保持著側耳傾聽的姿勢,站了好一會兒,輕聲道:“抱歉,我不太能聽到你在說什麼。”
他說完再次抬步,緩步往起居殿裡走,虞意拿起劍又往他身上戳了好幾下,幹脆把劍插在他身上,怒吼道:“這樣你能聽見嗎?”
薛沉景大約是感覺到了她的怒氣,安撫道:“不用著急,他不會允許外人在這裡待太久,應該很快就會來帶你出去。”
“我倒是很意外,他竟然能讓人闖到這裡來。”
第12章 鎮劍石(3)
離山鎮劍石在被封禁化石收歸私有之前,是一座天然礦藏之山,山上不見一絲綠意,皆是裸露的嶙峋金石。
鎮劍石禁制開啟,有無數的修士奔往這座寶藏山中,想要取得一二法器。
到了現在,也清晰地劃分出了修為優劣。大部分修士光是呆在山腳處,便已經承受不住這山中劍威。
還有一部分修士到了山腰,這裡有一方離劍冢,皆是曾經認主如今主人已逝的失主之劍。
這些失主之劍,有從姬氏仙族時期就遺留下來的古劍,亦有劍鋒雪亮卻未經多少世事磨礪的新劍。
好些靈劍上還殘留著前主人的痕跡,劍刃上凝固的血漬,隻剩一半玉珏的劍穗,龜裂的劍鞘,破敗的紅綢,無一物不昭顯出此地的悽涼。
人有埋骨處,劍亦有歸魂地。這處劍冢內飄蕩著靈劍的悲泣鳴音,陽光射入這片劍冢,都被削去暖意,隻剩冰冷反光。
陸陸續續有修士走到劍冢,他們站在外緣石臺上,震撼於這劍冢中散亂殘敗的靈劍。
當然,也不免有人因為冢中名劍而生出貪欲。
“快看!那一把劍是不是孤妄劍?流瑛真人曾拿著它一劍劈斷蒼牙山,至今那道劍裂裡都還有劍鳴回蕩。沒想到,流瑛真人死後,這把劍竟然被埋葬在這裡。”
那人表情狂熱,說著便要跳下劍冢,想要去取那把盛極一時的名劍。
他這般一說,又相繼有修士在劍冢中認出數柄過去有名有姓的絕世之劍。
眾人正當蠢蠢欲動之際,後方突然傳來人聲,那聲音清朗溫潤,如泠泉擊玉,奉勸道:“這劍冢中都是失主悲劍,我勸諸位道友最好三思而後行。”
諸人聞聲回望,見到從山道上步出的一行人。說話之人正是離山劍派首徒裴驚潮,他一襲月白色的窄袖長衫,衣襟上的銀絲竹葉紋反射著月華微光。
在他身側是離山掌教絕塵真人唯一的千金,毓秀仙子穿著與他同色的留仙裙,明眸皓齒,烏發翩翩,兩人相攜而立,的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他們身後除了兩名離山弟子外,還跟著照花宮的沈情之,赤陽宗的張狂。
這一行六人都不是無名之輩,尤其是裴驚潮,他不久前才在萬仙法會上大出風頭,又有離山為他們二人大婚大擺喜宴,是以,在場眾人沒有不認識他的。
姚毓秀環視一圈,見那群試圖下劍冢偷劍的修士當中,竟還夾著幾個藏頭露尾的十二大仙門弟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她抬手壓在自己腰間配劍上,厲聲道:“這鎮劍石是我離山劍派鎮派之寶,向來都隻允許離山內門弟子入內。非我離山弟子的人,請你們立即離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劍冢旁的一群修士互相看了看,姚毓秀說得沒錯,這東西是離山劍派至寶,要不是突然出現在這雲端上,他們哪裡能有這個機會進來,又哪裡能見識到這鎮劍石中竟然埋葬著這麼多名劍。
這些人不敢得罪離山劍派,但上等靈劍就在身旁,要他們空手離開,又哪裡肯甘心?
於是,人群當中一個頭腦靈活的修士絞盡腦汁找了一個空子出來,他隱於人群背後,埋著腦袋,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絕塵子真人公開傳音,說隻要能幫離山劍派尋到鎮劍石之人,就可以入鎮劍石挑選一樣神兵利器。”
“這鎮劍石出現在雲端,我們這些見證之人,都可以算是尋到鎮劍石之人,當然可以按照約定,進來這裡找一柄武器。”
那修士的話音一傳開,眾人都跟著紛紛應和,瞬間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原本礙於門派臉面,想要聽話離開的那幾名大仙門弟子,也重新停下腳步。
“我覺得這話說得有道理。大家都是找到鎮劍石的人,當然有資格站在這裡。”
“是啊,是你爹親自向外傳音,我們才千裡奔波為離山找鎮劍石,現在找到了,難道你堂堂一大仙門,想要食言不成?”
姚毓秀臉頰漲得通紅,怒聲道:“是鎮劍石破開禁制,自己出現在雲上,怎麼就算是你們找到的?”
她話音未落,立即有人反唇相譏,“我們都是為尋找鎮劍石而來,又在此處見到鎮劍石,那怎麼就不算是呢?”
姚毓秀指尖微動,腰間靈劍嗡鳴一聲,雪亮的劍光溢出,生氣地打算拔劍教訓那個出言不遜的修士。隻是她靈劍才出鞘一寸,就被一隻修長的手掌壓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