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星許久不吭聲,說:“可我不希望他不開心。”
韓廷說:“不開心不是因為學了東西,是方法不對。我們要考慮的不是看他不開心就不讓他學了,而是想辦法讓他開心地學。這才是做父母的責任。”
那天兩人聊了半晚上,問題全部解決。
之後,紀星偶爾思考好丈夫的標準是什麼。
若說長時間的陪伴,韓廷肯定不是個好丈夫。可若說精神上的陪伴,他必定是。說他好吧,他很忙,到處開會;說他不好吧,他上哪兒都帶著她。尤其在有了孩子之後,出差是隻屬於兩人的親密時光。
紀星偶爾想過如果和邵一辰在一起會是什麼樣,大概會常常起矛盾。因為生活裡家庭裡有太多的瑣碎和煩惱,而她本就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可韓廷很冷靜,很清晰,往往什麼問題還在萌芽狀態中,他就發現並解決了。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她和他才會一直那麼好。好到結婚快五年了,他出差都依然得帶上她。
紀星以前還犯懶不願陪同,有了小琛琛之後,每次韓廷出差她必定前往。放下孩子和家裡,隻有彼此親密依戀,像當初談戀愛一樣盡享私密時光。
那次去倫敦開會,碰上大雨,沒法出門遊玩。
但紀星和韓廷兩年前來倫敦時就一起走過大街小巷,所以並不遺憾;加上韓廷上一次出差是三四個月前,兩人很久沒有單獨在一起了。
風聲雨聲助興,結果兩人在天天膩在酒店的床上滾床單,可勁兒地折騰。
一個星期後回來,紀星又感覺不對了。去醫院檢查,醫生說:
“懷孕了。雙胞胎。”
紀星:“……”
她想過再生一個小女孩,但沒想到會來一對。
出醫生辦公室的時候,紀星打了韓廷一下,說:“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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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廷也挺意外,說:“沒想到是一對兒。”
兩人依然沒有問寶寶性別。但,
兩個寶寶,總該有一個女兒了吧。
第84章 【第十年】
那一次, 老天並沒如人所願。
紀星生了對雙胞胎兒子。生產過程太不順利, 出了點風險。那之後, 她身體虛弱了很多, 調了好幾個月才好起來。
雙胞胎起名瑾、瑜。
兩個小家伙長得一模一樣,充分結合了韓廷和紀星的五官優點。起初外人還不易分辨誰是誰, 漸漸就容易了。
哥哥安靜很多,弟弟卻是十足的調皮搗蛋鬼。兩個小嬰兒睡在一起, 哥哥總是乖乖地吃手手, 弟弟要麼到處滾到處爬,要麼就去吃哥哥的手手。
琛兒在一旁守著他倆, 心疼二弟弟, 就把小弟弟撥開。
小弟弟嘴巴一癟便嗷嗷大哭,眼淚跟豆子一樣往下掉。
韓廷對紀星說:“性格是隨了你了。”
紀星道:“小孩子哭鬧才正常,這樣家裡也熱鬧點兒。”
可等雙胞胎長到兩三歲會跑會跳了,三個小男孩樓上樓下地竄,紀星便開始懷念清淨的日子。
老大老二還算聽話懂事,卻架不住老三挑事兒招惹, 三個小家伙鬧起來雞飛狗跳。
韓廷在家的時候還好, 隻要他在,老三都不敢造次。
也幸好家裡有早教師和保姆, 大多數時候紀星不會特別累,且琛兒懂事, 也會幫著管住弟弟。
等雙胞胎長到四五歲開始上學, 就沒那麼皮了, 情況好轉很多。
幾個孩子都出落得聰明好奇,禮貌規矩,很聽媽媽的話。這大概和韓廷的言傳身教有關。
有次紀星在沙發上睡著,迷糊間聽見老三哗啦啦跑過去,又忽然止住。
原來,是韓廷輕聲:“噓~~媽媽在睡覺。”
“噓~~”老三跟著輕聲,躡手躡腳地走遠。
韓廷依然隔三差五帶紀星出差,甚至更頻繁。孩子多了之後,日常生活中對彼此的精力會不可避免地稀釋掉,急需增加單獨相處的時間。
偶爾碰上很久不出差的情況,韓廷也帶她去北京周邊過個周末,玩上兩天一夜再回。
時間更緊的時候,他便帶她在城裡轉一圈。兩人逛逛街,喝喝咖啡,轉轉精品店,權當約會也不錯。
直到結婚後第十年的冬天,兩人周末去山上滑雪回來。紀星意外懷孕了。
這是她第三次懷孕,算高齡的了,且她身子很弱,醫生建議不要。夫婦倆考慮到她身體狀況,打算在前期放棄這個孩子。
但那是個女孩兒。
紀星舍不得了,她太想要一個小公主。
韓廷也的確想要個女兒,但他覺得太危險,不想讓紀星冒險。可紀星說不想留遺憾。韓廷拗不過她,最終隨了她。
韓家三個小王子聽說媽媽要生妹妹了,興奮得不得了。
琛兒說:“我要用我的零花錢給妹妹買娃娃。”
瑾兒說:“我要把好吃的都給她,天天哄她開心。”
瑜兒說:“誰都不許欺負我妹妹,不然我揍死他!”
琛兒和瑾兒說:“對!”
這次懷孕,韓廷對她格外照顧呵護。
紀星本身就很緊張,為了養胎甚至早早停了工作;連韓廷也更多地把工作交給別人,盡量多花時間陪她。
一家人都小心翼翼,連老三都每天殷勤地幫媽媽揉手揉腳,盼著小妹妹出世。
但紀星漸漸覺得身體吃力,做盡了一切,孩子八個月的時候,胎停育了。
搶救的那天,紀星生不如死。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見嬰兒,哪怕沒氣了。韓廷沒準她見,紀星哭得撕心裂肺。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走不出來,常常不自覺眼淚就無聲淌下。雙胞胎還不懂,急咻咻地問了好幾次,妹妹去哪兒了。被琛兒制止。
琛兒那段時間也很沉默,有天問韓廷:“妹妹是死掉了嗎?”
韓廷說:“是。她不會跟我們一起生活了。”
琛兒揪著眉毛想了很久,又問:“那她去了哪裡?”
韓廷望了下遠方,說:“我也不知道。有人說,人死了就消失了;也有人說,人死了會變成小草、泥土、空氣、風;還有人說會去天上,變成星星,守護著留下來的人。但沒有人從那個世界回來,所以就沒有人能告訴我們,那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他說,“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你們小孩子不懂,我們大人也不懂。但你可以選一個自己想要的理解。”
琛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忽然指著院子裡的樹說:“我選的話……那我希望妹妹變成一隻鳥兒,或者一朵花兒。我每天早上能看見她。”又激動道,“還希望她變成星星!我每天晚上也能看見她。”
韓廷將小小的孩子摟進懷裡,下颌貼緊他的額頭:“好。”
小孩子容易從悲傷中走出,大人卻很難。
韓廷嘗試跟紀星溝通過幾次,無疾而終。
紀星不願談這個話題,不肯聽他安慰,甚至漸漸不願跟他多說話。
她內心情太過痛苦矛盾。在悲劇發生時,人總愛找原因。找不出原因,也非去歸一個責任。紀星有時認為是她沒做好,導致小孩沒了,這讓她覺得自己是給全家人帶來痛苦的罪魁禍首;而有時她又認為家裡其他人不如她那麼傷心,又繼續開始生活,這讓她心裡有股無處發泄的怨氣。
韓廷同樣痛苦,也有鬱結,試了幾次後,也無能為力了。
兩人關系陷入結婚十年來的冰點。
但韓廷給紀星請了心理醫生。
紀星起初抵觸,見過幾次後,開始醫生敞開心扉。那個醫生以光速成了她那段時間最信賴的朋友。
當這個朋友忽然開始對她展開追求時,紀星懵了。
她拒絕了他。
之後卻陷入疑惑,為什麼能和外人交流,卻無法和韓廷談及喪女之痛。
她無法不見他。和醫生的交流是一劑藥,她這重病的人無法抵抗。
當醫生跟她保證他不會再有不當言語,紀星沒再追究,繼續找他看病。
直到有次治療結束,紀星滿面淚水,醫生沒有遞給她紙巾,而是拿手去擦她臉上的淚。
這時候,韓廷推門進來,看到了一切。
紀星湿漉漉的眼睛看著韓廷,等著他開口斥責她,她就可以跟他吵架,或許會吵到離婚。
又或許他直接轉身離開,那她連家都不用回了,卻街上流浪。
可韓廷沒走,也一句話沒說。他走過去,牽起紀星的手,帶她走了。
紀星頓時心像被捅了一下。又恨自己又愛他。
回家的路上兩人一言不發,他拉著她下車,進家門,上樓,回臥室,鎖上房門。
紀星坐去沙發上,抿緊嘴唇,不看他。
韓廷問:“不想跟我談談?”
紀星說:“我不想跟你談。”
“呵。”韓廷咬著下颌,拉了下領帶,說,“不想跟我談什麼?女兒的事?”
“你住口!”她眼睛通紅,“我說了不想跟你談!”
“這事兒你還非得跟我談!”韓廷唰地扔掉領帶,“紀星,我是孩子的爸爸。這事兒你不跟我講清楚,你換多少個心理醫生,跟外人講多少次,都沒用。”
紀星抬起下巴:“好。你想談什麼?來怪罪我?你也很想要女兒是不是?不好意思,沒有。白費了這次懷孕你那麼緊張!比前兩次都緊張!”
韓廷盯著她:“我緊張的是你!”
紀星怔住。
“醫生說很難……”韓廷用力摁了下額頭,道,“我就怕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紀星驟然被刺,惡狠狠地說,“讓你厭煩的樣子嗎?對啊,隻是沒了個孩子,哭一陣就夠了。天天哭做什麼?悲傷太久就讓人心累又討厭了是不是?”她淚眼朦朧看著他,“可你也很討厭!為什麼還能像沒事人一樣繼續過下去?我不行!她在我的身體裡一天天長大的,上次她還在動……”
“紀星。”韓廷臉色煞白,打斷了她,“我見過她的樣子。”
紀星愕住。
韓廷眼睛湿透,晶亮的淚水漾著,他兩手捧起,比劃著,聲音輕顫:“我見過她。很小,一點兒不醜,睫毛很長,頭發很密。是個很漂亮的孩子。手和腳這麼一小點點,比琛兒他們都小。……臉是烏青色的。”
男人的眼淚砸落下來,他想說他有多愛這個孩子,說他的痛苦絲毫不比她少,可他說不出。
紀星直視著他的眼睛,看著那裡頭滿溢出來的苦楚,她頃刻間淚流滿面。
“可星兒,我們還有三個兒子。琛兒,瑾兒,瑜兒,他們也是你的孩子。他們也失去了小妹妹,甚至不懂什麼是死亡。”
紀星忽然低頭捂住臉頰,淚流不止。
“我怕你變成現在這樣子。痛苦,自責,內疚,怨恨,又找不到出路。……可紀星,你忘了,我是你的出路啊。”
那天,紀星撲在韓廷懷裡,抱著他嚎啕大哭,狠狠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