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樓,在酒店餐廳裡選了個靠窗的座位。落地窗外一條小巷,建築樓高低錯落,上世紀的西方風格。
不知為何,紀星驀地回憶起在德國的情形。恍然之時,服務生端上兩壺大吉嶺紅茶,三層疊的下午茶點,外加一碟新鮮水果,草莓櫻桃上還沾著水珠,分外誘人。
紀星多看了兩眼,才看向韓廷;與他目光對上,才發現他一直看著她,仍是那一貫認真而有力的眼神。
她眨了眨眼睛,問:“韓總你怎麼會來這兒?有公事?”
韓廷說:“過來見一個教授。”見她不接話,又補充了句,“你應該聽說過,孟思哲教授。”
孟思哲大名,做這行的誰不知曉?
紀星眼睛微瞪,來了興趣:“那個華裔人工智能專家?”
“嗯。”韓廷說,“DOCTOR CLOUD的研發需要他指點,所以親自過來一趟。”
紀星又想起小黎跟她說過的某些事,關心道:“東醫聘用的專家,有被扣在這邊無法出境的?”
韓廷點頭。
紀星蹙眉:“怎麼能這樣?”
“很好理解。現在國家大力發展人工智能。人才,智力,是基礎;其他國家當然會想方設法遏制。說到底,這是一場爭奪戰。未來幾十年,誰先一步進行AI變革,誰就將掌握這個世界的霸權。”韓廷說,“國與國之間,就像一個個的企業。競爭,逐利,壓榨,剝削,是骨子裡的天性。因為世界的資源是有限的。有人/國富裕,就自然有人/國貧瘠。而落後的國家,隻有被掠奪被剝削的份。”
他這番話說得平靜淡漠,紀星聽著,心口卻莫名一陣發熱。想起韓廷在去年深圳AI大會上說過的未來幾十年醫療行業的智能變革。如今一想,何止是醫療行業,那隻是社會的一個縮影。準確來說,是各行各業整個社會的變革啊。
“未來幾十年?”紀星自言自語,就是不久的將來,她問,“那國家要怎麼搶佔先機?”
韓廷答:“看我們這一兩代人。”
紀星又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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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之興衰,與有榮焉。
她再次想起在德國參觀東揚醫療海外基地的情景,那時韓廷說的關於企業家社會責任的話仍在耳邊。
瀚海星辰的版圖合並,未嘗不是個正確的選擇。
隻不過,被動與主動。不同角度,感受怕是大相徑庭。
韓廷喝著杯中的茶,眼神透過杯沿瞥她一眼,放下茶杯了,問:“想一起去嗎?”
紀星:“去哪兒?”
韓廷看了眼手表:“我跟孟教授約的下午三點半。”
紀星趕緊點頭:“我有空啊。”
“行。”他拿紙巾擦了下唇角,起了身。
兩人乘車去了孟思哲教授工作的研究所,在一間實驗室裡見到了正在調試機器人的孟思哲。孟教授六十多歲,頭發花白,身子骨卻很硬朗,見到韓廷和紀星,熱情地給他們展示他的機器人。
八歲孩童大小的人形機器人在平地上跑步,繞障礙,跳躍,翻跟頭,動作嫻熟。表演完畢,撒歡兒地跑來跑去,跑到紀星跟前,歪著腦袋打招呼,是小女孩的聲音:“你好呀!”
紀星詫異,問:“它的語言系統是中文的?”
“不是。”孟教授說,“通過你的外貌,以及剛才我們交談,她識別出你是中國人。”
“哦。”
小機器人打完招呼,跑去一旁蹦蹦跳跳。
孟思哲往辦公桌那邊走,對韓廷說:“老候的事呢,你不用太擔心,這邊不會把他怎麼樣。畢竟,研究項目需要他。但回國的話,是不現實的。”
“知道。”韓廷說,“是我們行事莽撞了。”
孟思哲卻擺擺手:“現在國內力推AI,政策經濟都有扶持,很多人想回國報效。誰不希望自家更好呢?你的提議我看了,很好。我會想辦法多跟你們建立聯系,以後DOCTOR CLOUD遇到的問題,我也盡量找這邊的同僚一起幫忙解決。你放心吧。”
“多謝您了。”韓廷說著,畢恭畢敬地頷了下首。紀星原認真聽著他倆講話,見狀也懵懵地跟著頷了下首。
韓廷看了她一眼。
孟教授道:“你也是,電話裡聊得那麼清楚了,還親自跑一趟。何必這麼客氣呢?你忙,我也是知道的。”
韓廷沒做聲。
孟教授又看向紀星,點點頭:“年輕人,好好幹啊。靠你們了。”
紀星鄭重點頭:“诶!”
正聊著,那邊轟隆一聲響,小機器人把球踢到牆壁上,反彈回來砸倒了訓練用的障礙物,多米諾骨牌似的稀裡哗啦地倒。
機器人聳肩攤手,歪腦袋地撒嬌:“I’m sorry!”
孟思哲笑:“這是個小姑娘,卻特別調皮。”他像寵愛孫女的爺爺,去扶障礙物。
韓廷也過去幫忙,邁腳前看了眼紀星,說:“這機器人性格像你。”
紀星:???
她今天幹了啥?從頭到尾表現得不能更乖了。
韓廷幫孟教授歸置著障礙物,孟教授問:“宴臣最近回國沒?”
“沒。去年十一月見過一次,又去執行任務了。”
“沁沁也結婚了。”孟教授道,“說來你的個人大事是不是也該考慮了?”說著看了眼紀星。
韓廷隻是淡笑不語。
紀星假裝認真整理東西,不注意這邊情形。
跟孟教授告別後,兩人走出研究所,正好一輛公交車停在路邊。韓廷看見路經站點有他們酒店,問紀星:“坐公交回去?”
紀星詫異:“啊?”專車還停在路旁呢。
韓廷已走向公交,回頭看她:“過來啊。”
公交仍在等待他倆,紀星隻好小跑上去,跟他一道上了車。
下午四點,車上沒什麼乘客,韓廷下巴指了下最後一排。
紀星往盡頭走,韓廷跟在她身後。
公交車啟動,紀星鞋子有點兒小高跟,沒站穩,忽然一晃;身後,韓廷穩穩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T恤袖子是極小的荷葉袖,韓廷大半個手掌握著她光露的手臂,手心溫度炙燙。紀星悶不吭聲往前走。到了最後一排,她坐去最裡邊的位置,拉開窗戶。初夏的微風吹進來,散走臉上一絲熱度。
韓廷在她旁邊坐下,將她整個人圈在座位裡邊。明明隻是並排坐,卻有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狎昵。
紀星想,剛才就不應該坐在最裡邊。
她隨口問:“你跟孟教授有私交啊?”
“嗯。他侄兒你見過,上次過生日,坐肖亦驍右手邊那個。”
紀星略略回想:“噢。”
沒話了。
韓廷清楚她心裡想什麼,但她不問,他也不會主動去提。難道說跟孟家的妹妹相過親?本就不是什麼值得提的事兒。讓她誤會了也不好。她這人在感情上心窄,他不至於上趕著給自個兒找不痛快。
不想,紀星看似隨意好奇地問了句:“你們那個圈子裡的人,會相親麼?”
韓廷並沒打算騙她,說:“會。”
“你也相過親?”她側眸看他。
“嗯。”
“那為什麼沒結婚?”
“人家心裡頭有主了。”
正說著,夏風從車窗外吹進來,撩動她的發絲,有一縷拂過他臉頰。他神情微變;她慌忙去抓那一縷發絲;他眼神追著那縷發絲看了眼。兩人目光像絲線一般交纏繞過。
紀星把發絲別到耳後,摸到自己耳朵滾燙。
“你是可以接受跟相親認識不久的人結婚的?”
韓廷沉吟半刻,仍是說了實話:“適合的話,可以。”他曾經的確這麼想。
紀星心裡頭有一絲諷刺,問:“不怕半道後悔,沒法從一而終麼?”
“說‘從一而終’的那幫人,往往是最不確定的。”韓廷道,“大部分要求‘從一而終’的人,不是因為愛,而是迫於生存需要。不然,就沒人能跟自己合作,互相幫扶著走完自己問題重重的人生路了。”
紀星皺眉,質疑:“願聞其詳。”
韓廷說:“真正從一而終的人,不會將這四字掛在嘴上,更不會以此作為婚姻的談判籌碼。不過,世人大都做不到。因為能隨心所欲且準確選擇愛人和伴侶的,少之又少。不滿意又不合適的,起初的愛會逐漸消減,自然難以走到終點。”
紀星愣了愣,竟找不出話來反駁,隔了半晌,才問:“既然如此,你所認為的愛情又是什麼呢?”
彼時,西邊的陽光式微而朦朧地灑在公交後座的兩人身上,似溫暖,又似薄淡。
韓廷看向她,平靜地說:“我所認為的愛,大概要到人生的盡頭。回首之時,蓋棺定論。”
紀星沉默。
最終,她看向窗外,說,
“我不一樣。如果在起點就不夠愛,我恐怕沒法走下去。哪怕一個人走,也會更好吧。”
韓廷看她側臉,半晌無言,移開目光看向了前方。
“你又如何判定,不夠愛?”他說,“標準不同,這個判定也不過是你的主觀感受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套路廷VS懵懵星
。
我必須要為韓廷說幾句,
他在認識星星之前,如果相親合適,他覺得對方不錯,是可以結婚的。這是他曾經的真實想法,他總不能現在認識星星了就否定過去而騙人吧?而且他本來不想說,就是顧忌星星感受,怕星星誤會。但星星要問,他隻好實話實說。不要總覺得他的合適很簡單,他的合適要求很高的。在上卷倒數第二章 他就說過了,合適不是可鄙的詞,合適很難的。你們覺得“合適”很簡單,這真是一種誤解啊。以偏概全說他合適就能結婚,太武斷了。難道他活32年,跟他合適的一個沒有?怎麼可能呢。他的合適已經包括精神層面的契合和喜歡了。原話看前邊的章節。
他也沒有不喜歡星星,他很喜歡星星,不然根本不會千裡迢迢跑來美國。要是無所謂,他直接去相親好啦。認識星星後,他肯定就無法再接受其他合適的人啦。他的愛情觀其實有他的道理,他覺得愛情裡邊,有合適,有很深的喜歡,願意一起度過餘生就很好了。然後在今後的人生相處裡一點點加深感情,相濡以沫將這份深深的喜歡轉化成真正的深沉的愛,所以說“到人生的最後一刻,蓋棺定論”。這才是他的意思啊。他才是真正會從一而終的那種人。
而星星的感覺是要在一開始就有很深的愛,韓廷理解她的意思,但他現在沒到達她的要求,因為在韓廷看來,他的那種深愛不是一蹴而就的,是要日積月累的。所以才嘗試溝通。這沒什麼錯啊。
當然,星星的觀點也有她的道理就是了。
第66章
到了酒店, 韓廷請紀星一起吃晚飯。
紀星正想理由推辭呢, 韓廷說:“我明早回國。”
紀星詫異:“那麼快?”他似乎今天才到。
“嗯。”他說, “周一有個很重要的會。”
她不好拒絕了,跟他一道去了餐廳。
紀星坐下後,沒怎麼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