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聲音更低了:“紀小姐說,希望您能善待星辰和星辰現有的員工。”
星辰已如茫茫海上一葉小舟,生死由他不由她。
留下,未來不可期。
離開,換一個善待星辰員工的承諾。
短短幾行字,韓廷看了足足三分鍾。他終究看完,一言未發,拿起筆,在末尾籤上了字:
“批準同意。
韓廷”
合上文件,卻說:“我回去一趟。”
唐宋看一眼文件,說:“文件等明天再交給人事部?”
韓廷沒說話,拿起圍巾大衣出了門去。
回到家一開門,就見紀星的鞋子果然在門廊裡。
韓廷上樓,紀星在臥室收拾行李,行李箱擺在地上,衣物,書籍塞得整整齊齊。她疊好一件毛衣,回頭見韓廷站在房門口,她愣了一下,有點兒慌。她原本打算悄無聲息走的,雖然騙籤字籤章的事兒他當時就知情已算不得騙,但她還是羞恥得無顏見人,更加自棄。
此刻對上目光,她瞬間又換作平靜的模樣,蹲下把毛衣塞進箱子。
韓廷走進去,問:“決定了?”
“嗯。”她不看他,隻顧往箱子裡塞東西。
雙方都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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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箱子塞滿了,她合上,一屁股坐在上邊壓了好半天,終於關上。她住了三個多月,東西太多,還不知從哪兒搞了兩個編織袋。
袋子展開時,韓廷覺著她搞這袋子怕是故意怄他的。
他不禁挑她刺兒:“走也不好好走,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不通知一聲。有你這樣沒規矩的?”
紀星本就不痛快,被他這一激,道:“我見你就煩。躲著你我能痛快點兒。”
韓廷竟也沒惱,反問:“我哪裡話講得不清楚?”
“什麼都講清楚了。”紀星抬頭,“清楚得我沒話跟你講了。”
韓廷看她半刻,輕咬著下颌,點了下頭。
他退去一旁,靠在櫃子上,看著她來來去去搬東西。
彼此都不講話,都以為這個過程會很快結束,但她著實忙活了一陣,竟不知道原來她在這個家裡留下了太多痕跡。從書籍到化妝品,從玩偶到鞋子,太多……漸漸,她開始往編織袋裡扔包包首飾之類的奢侈品。
韓廷的目光無聲跟著她走,偶爾在物件和她身上移動。
紀星察覺到,撇清地說:“不是我的我不要。是我的,一樣不留。”拿起一個包包,“你送給我的東西都是我的。”
韓廷做了個請的手勢。
紀星恨得咬牙:“不然留著讓你送給下一任小女朋友,想得美!”
韓廷被她這莫名其妙的話氣得笑起來:“都這時候了,還有功夫操心我的下任呢?再說,我要送也得買新的不是?”
砰!
她手裡的包包狠狠砸進袋子,砸得哗啦響,跟不要錢似的。
韓廷也微冷了臉,卻也不激她了。
她泄憤地把包包往編織袋裡扔,噼裡啪啦。
他瞧著,問:“你這是搬東西呢還是拆房子呢?”
她繃著臉繼續收拾,動靜稍小了。一個人搗鼓好半天,終於收好一個大行李箱和兩個大編織袋,鼓鼓囊囊的,差點兒沒把她整個人淹沒。
韓廷要幫她拿,她不讓,非自己拖下樓去。
韓廷:“我叫人送你。”
紀星:“我自己叫車。”
韓廷:“外頭的車進不來。”
紀星:“我自己拖去小區門口。”
韓廷:“你能別這麼犟麼?”
紀星:“你能別管我麼?”
韓廷:“那您請好了。”
紀星:“……”
她跟蝸牛一樣拖著東西走到門口。
韓廷咬了下牙,終於上前一步,握住她手腕將她扯回來。
她猛地撞去他身前,睜大眼睛驚愕仰望著他。
她掙了幾下,掙不脫,原本強硬的臉色頓時就有些失控的跡象。
“紀星。”他忽輕聲喚她,眼眸深深,“我……”
她怔住,一瞬不眨,像等著什麼,卻又怕什麼。
他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隻是低下頭,很緩慢地接近她,想觸吻她;她起先沒動,似乎心裡也有掙扎。但最終,她別過頭去,和他的唇擦擦而過。
她緊緊閉上眼睛,嘴唇在顫。
他終究是沒為難她,許久,他說:“我送你,好不好?”
她眼中浮起淚霧,迅速眨去;不看他,隻是搖頭:“不好。”
他於是松了她的手。
她拉開了大門。
“韓先生,”她背對著他,說,“這段時間,承蒙關照了。”
她做出毫不留戀的樣子,大力拖著箱子和袋子走。可半路卻慢了下來,這一走,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漸漸,她腳步放慢,嘴角耷拉;眼眶裡湧起淚水又咽回去;再湧起,再咽回去。
還未來得及分辨就戛然而止的愛,似乎不夠清晰,可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場戀愛,叫她傷筋動骨了。
再一次摔倒,比上次更痛。
可還不錯,有長進,至少走的時候不會哭了。這是不是說明她長大了,成熟了。
韓廷站在二樓臥室的陽臺上,看她拖著箱子和袋子蝸牛一樣走遠,腦袋垂著,肩膀也垮下去,時不時停下,揉揉眼睛,像個手下敗將,一次也沒回頭。
他卻覺得,誰輸誰贏,還真說不準。
他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直到最後,冬天幹枯的樹椏把她的影子剪碎,再也看不見了。
他給唐宋打了個電話,說:“去送她。”
……
紀星收拾好星辰,很快離京回常州過春節。
蘇之舟去高鐵站送她。
等車的間隙,蘇之舟問:“真想清楚了?”
“嗯。”紀星點頭,“一把手的位置,果然是不太適合我。我的性格和感性思維……你也懂。現在回想,衝動下的很多選擇都欠考慮。比如創業,美其名曰實現夢想,實際為了逃避打工的束縛和困境。能走到今天,全靠上天保佑。還做了很多自己都討厭自己的事,所以這段時間好好清淨一下,想想以後的路怎麼走。再不好好做規劃,時間一晃而過,就遲了。你好好幹吧,星辰的股份,我留著分紅的,給我多掙點兒錢啊!”
蘇之舟苦笑:“你後悔了?”
“沒啊。”紀星愣道,“星辰的這段經歷對我來說最寶貴了。”
蘇之舟點點頭,又嘆:“可我也不適合做一把手,我都不知道以後該拿星辰怎麼辦?”
“星辰……應該會跟其他公司合並,但現在的員工不會受影響。你們隻管好好工作啦。”
要進站了。兩人揮手告別,年後再見。
動車開啟時,紀星再度想起星辰,想到她終將並入瀚海或東揚的命運,竟已不知自己內心作何感想。
除夕那天,一大幫親戚聚在奶奶家吃團年飯。
席間家人互相敬酒祝福。
親戚們都祝紀星身體健康事業順利,她同樣回祝大家。
到了媽媽這兒,紀星捧著果汁,祝媽媽開開心心越來越年輕;
媽媽也跟她碰杯,隻說了一句:“希望星星在新的一年,身邊能有個愛你的人。”
莫名的,紀星眼眶霎時就紅了,趕緊仰頭喝下一杯橙汁。
飯後,家人們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看春晚的看春晚。伯伯家的姐姐在陽臺上跟男朋友煲電話粥。
紀星獨自回房,窩在懶人沙發裡,一邊發呆一邊摳手。
門開,媽媽進來了。
紀星眼神躲閃,低下頭。她早早地說春節會帶男朋友回來,可計劃趕不上變化,轉眼就分手。
媽媽到她身邊坐下,什麼也沒問,摸了摸她的頭。
紀星不吭聲,眼淚就掉了下來。
媽媽問:“媽媽剛才說的話讓你難過了?”
她搖頭:“跟你沒關系。”
“星星啊,你的事媽媽不問了。我們不管一辰,也不管這個什麼韓廷。他們不適合,就算了。過去的都過去,新年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們星星這麼棒,這麼好,將來一定會找到一個真心愛你,對你好的人。”
“找不到的。”紀星搖頭,淚水滑落,“別人憑什麼對我好,照顧我愛我呢?隻有你覺得我好,因為你是媽媽,你覺得我哪裡都好。可我一點兒都不好,你不知道。”她拿手捂住淚湿的臉龐,搖頭,“……我哪兒都不好。一點兒都不值得人喜歡,不值得別人對我好。所以一辰才會跟我分手,所以韓廷才……”
她埋住腦袋,嗚嗚哭了起來。
……
快零點的時候,韓廷從西邊回了東邊。
除夕之夜,路上一輛車也沒有。
他獨自回家,進了書房打開電腦。
今晚沒有工作處理,他又關了電腦,起身整理文件,幾張紙掉落出來,上頭寫滿“紀星”的名字。
他拿起來看,忽然就想起了她坐在他懷裡練字的模樣。
正愣神呢,肖亦驍打電話過來,說在他家門口。韓廷遙控開了門,拿文件夾將那幾張紙蓋住。
肖亦驍一進門就笑:“剛在建國門那兒看見你車從我跟前嗖過去,你丫開飛碟呢?大過年的,又待家裡做什麼,走,出去遛個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