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廷含笑,手下掐了她一把,她微哼著一縮,在他懷裡扭動了一下。
他心猿意馬,在她的幫助下翻著剩下的文件,偶爾幾張看得到的頁面也一目十行,隻問她:“籤哪兒?”
“這兒,這兒,這兒……”她心髒狂跳,翻著一堆文件,其中幾張紙分散夾在中間。
她心跳越來越劇烈,像要跳出耳朵。她希望他能警覺發現,變色,發脾氣,然後把一切撕扯開。可他毫無防備,在她手指落下的地方籤下了名字。
她心一沉,竟有些恐懼不知該拿這文件如何辦,又有些後悔辜負他的信任。抵觸,忐忑,猶豫,痛苦,各種情緒糾結到一處,她腦子都麻了。
韓廷籤完所有的字,放下筆,眼神轉向她,目光很深:“怎麼了?”
“還是有點兒冷。”她輕聲說著,不自主移開眼神。
“你想要熱,我有更快的辦法。”他說,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她驟然騰空,心快跳出喉嚨,慌得摟緊他的脖子。
所有的燈都打開,照得室內亮如白晝,陰影也無處遁形。
紀星緊張惶然,腦子裡晃過自見到他的第一面。他高高在上,她卑微奉承;
仿佛從那時起,一切落入他掌心。她從來沒有還手招架之力。
這段關系像海中行舟,她無法呼吸,沉入深海,被他的氣息淹沒。偶爾她想掙扎,雙手徒勞地抓索著想浮出水面。可他總是抓住她的手,將她拖進水底,像一塊強硬的巨大的礁石,壓制著她。讓她再次沉了下去。
猛烈,兇狠,像海上的狂風暴雨,切斷退路,不給她任何逃出風暴之眼的機會;而她是陷入海難的船,斷了桅杆裂了風帆,痛苦,卻毫無自救能力被他裹挾著卷進漩渦,沉入深深的海底。
從未像那夜一般瘋狂折磨。
紀星第二天起來時,嗓子幹啞,腦子昏昏沉沉。
她下床時小腹漲疼著,渾身都發軟。又重新躺回去緩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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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點,韓廷不在家了。
她開手機看他定位,東揚醫療。
紀星在韓廷的書房裡輕易地拿到了他的籤章。章子拓上紅色的印泥,有那麼一秒她想作罷,但她終究沒有,重重地蓋上了章。
她知道偷蓋籤章意味著什麼,可她也很清楚,待事情敗露,韓廷不會追究。
以他的性格,他會放過她,從此和星辰再不相幹。
以他的性格……她找他要星辰,他也會給。
她知道。
可她就是要耍弄他,氣死他,最好讓他記一輩子。
他這人從來不會露出半點生氣模樣,不知是太過禮貌,還是太過不在乎。她倒想看看他震怒的樣子。
一定是瘋了,才這麼不怕死。
紀星跟同科迅速籤完合同。律師會在第一時間知會韓廷股權變更情況。
那天,紀星走進別墅小區,在門口徘徊了好一陣。這一進門,什麼都會講清楚,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她的確看不透韓廷的心,卻也看得清他有多高傲自負,控制欲有多強。他最恨背叛,絕不會原諒她。很好,正合她意。
但……為什麼遲遲不進去。
韓廷站在二樓起居室的窗口,看著樓下的紀星。她穿著一件呢絨大衣,裹著圍巾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低著頭,不停地拿鞋底蹭地面,就是不肯進來。
他看了她很久,耐心等著。
終於,她慢慢挪上草坪,上了臺階。又過了兩三分鍾,他聽見樓下開門關門的聲音。
他起身回書房,打開電腦,看電子文件。
家裡腳步聲不明顯,但他有所察覺。某個時刻,他盯著緊閉的房門看,知道她在門外。他盯著,直到門把手動了一下,他目光移回電腦桌面。
紀星推開房門,韓廷一身西裝在桌前辦公,和往常無異。
聽見開門聲,他看向她,尋常地問:“回來了?”
“嗯。”
他太過隨意,叫紀星不安且疑惑——他難道不知道她騙了他,把他賣了?怎麼還能跟沒事人一樣?
她站在門口,狐疑地判斷。
韓廷問:“怎麼了?”
紀星:“律師沒通知你?……星辰股份變更了。”
“通知了。”韓廷說,轉眸看向電腦,仿佛那頭有天大的事情要處理,讓他無暇分心紀星口中的這件小事。
一時間,所有的惶然忐忑化為失落,又化作激忿,她走上前去,近乎絕望地說:“我騙了你的籤字,偷了你的公章,我跟你的競爭對手籤了合同。你在星辰沒有發言權了。星辰以後會跟同科合作。”
韓廷看著電腦,眼睛裡反射著屏幕的白光,半刻後,他轉眸,直視她,說:“我知道。”
紀星問:“你不生氣?”
韓廷反問:“你希望我生氣?”
紀星啞然。和他對峙總是陷入怪圈。現在的她像一個可笑的想要激怒大人的小孩,而他一如往常,冷冷靜靜風波不動地俯視一切。
她徒勞地問:“我欺騙你了。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這話問反了。”韓廷起身繞到桌子前頭來,靠著桌沿,手插進兜裡,平靜地說,“你現在是不是該跟我講講,做這一出為了什麼?——沒有安全感?覺得遲早要分開,索性多拿點兒東西在手裡?你對別人心軟,愚善,在我跟前倒把利己主義發揮得淋漓盡致,為保自己能毫不猶豫先捅我一刀。你要選個中立的信託公司也就罷了,同科是我的競爭對手,你到底怎麼想的?”
“你在乎麼?”紀星問,“你已經有瀚海了,星辰歸誰,對你來說重要麼?還是你覺得什麼都要在你掌控之中,星辰寧可毀掉也不能給其他人。”
韓廷頓了半刻,慢慢反問:“我投資其他公司,控股瀚海,不是很正常?早在一開始我是不是就跟你說過,不讓我投星辰,就競爭打垮?”
紀星一愣,沒想到他竟用談判的文字遊戲對付她。他永遠行得正坐得端,她哪裡抓得住漏洞反駁。
“我……我不是在意你控股瀚海,而是……那麼多次的機會,你卻從來不告訴我,為什麼瞞著我?其他的事也就罷了,可瀚海,你為什麼要隱瞞我?”這話問出口,她都嫌棄,覺得自己卑微得抬不起頭。
韓廷說:“涉及商業機密。我控股瀚海的事也是最近才放出消息。”
紀星頓時無言以對。和以前一樣,她是永遠贏不過他的。
她閉了閉眼,問:“你當初投資星辰是為了什麼?為瀚海消除競爭對手?”
韓廷沉靜看著她,試圖跟她講道理:“那時我不認識你,我出於任何目的投資星辰,都沒有對不起你。”
“好。那你有沒有想過毀了星辰?還是玩玩而已?星辰……”她說及此處,眼眶紅了,“是。星辰有你的功勞,但它也是我做出來的。拉資源設計工藝跑關系找試驗項目……全是我自己做的。星辰是我做起來的!它不是你的,你沒有資格拿來玩!”
韓廷眼瞳收緊,反問:“我哪兒玩了?我是插手過星辰的決策,還是做過坑害星辰的事?星辰做得不好,自己會被市場淘汰;做得好,對我有好處,我為什麼要毀了它?”
紀星吸吸鼻子,點頭:“是。我相信。你不會想毀了她,因為星辰做得足夠好。但隻要星辰做得更好,像瀚海那樣,你就不會放手了吧,你想把它收入東揚是不是?”
韓廷沉默了。這個時候跟她講這個問題,不是個很好的時機。他原本是想在後頭的日子裡循序漸進,但事到如今,有些話已經不能不說清楚:
“紀星,沒有背景的創業公司隻有兩條路,被同行排擠打垮,被強者收購。
星辰剛起步,瀚海就開始自主打擊了,因為競爭是商場的常態。小企業想要做強,最好的機會是被巨頭收購,你應該懂。你在這行混了這麼久,還沒認清現實?——機遇和選擇,永遠比努力重要,且重要得多。這就是社會的現實。”
“對。我認清現實。”紀星忽然冷笑,“所以我選擇傍著同科這棵大樹了,為了利益坑你了,你不該表揚我學有所成?你可以講理性,我也可以隻講喜好和利益,選擇我喜歡的同科。”
韓廷瞧她半晌,涼笑:“你當然可以。但你得先有那個資本。可惜你沒有。而我能禁止你的選擇,是因為我有星辰33.4%的股份。”他說,“你不經過我同意,背著我籤合同,知道這是什麼行為?
當然,你算準了我會放過你,不計較。就沒想過萬一我真計較呢?你要怎麼脫身?跟我打官司,還是坐牢?”
紀星衝他一笑:“我陪睡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那麼大方,會跟我計較?”
這話刺激得韓廷臉色變了。
紀星仰著下巴,挑釁地看著他,終於有了那麼一絲痛快的報復感。
韓廷有一會兒沒言語,盯著她,眸光幽深,半晌,忽而一笑,說:“這麼看來,你這陪睡的工作得繼續了。”
他轉身,抽出一份文件夾扔在桌上,文件夾滑到她面前。
紀星警惕而戒備;韓廷衝她挑一挑下巴,示意她打開。
她惴惴地翻開,頓時渾身冰涼——常河將他手下23%的星辰股份轉給韓廷。
加上被稀釋的23.38%,韓廷對星辰控股已高達46.38%。
紀星捧著那份文件,像捧著一塊寒冰,心頭有零下幾十度的冷風穿透而過。
她不敢相信才跟常河達成的同盟,竟轉眼就遭背叛。
“他,跟你……競爭對手……”她連通暢的句子都已組織不了。
“我拿了他更想要的東西跟他交換。”韓廷說,“我早教過你,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可信賴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交換。”
紀星面如死灰,眼眶紅透,她牙關咬著,整張臉都在顫抖,眼淚含在眼眶裡直蕩漾,卻死死忍著不讓它掉下來。
她身體輕晃著,像一面立著的玻璃,要碎裂開。
韓廷看她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面色松緩下去。他上前握住她肩膀,放輕了嗓音:“你為什麼做這個選擇?如果隻是不想我佔據星辰,以我們的關系,你直接找我開口,我會不給你?”
她懵懵地抬頭,兩大顆淚珠滾落臉頰,如雨而下:“我們什麼關系?”
韓廷一愣。
她望住他,淚中是破碎的星光:“你究竟拿我當什麼?一個成年人,一個小孩,還是一隻貓?總歸是不能翻出你手掌心的吧?”
韓廷眉心微蹙起,說:“我跟你講過,有什麼話要及時溝通,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別跟我提你以前講過的話!”她滿心排斥,尖銳地打斷,亦打開他的手,“我不會聽話了!你對我好,你對我講的話,是真心的嗎?還是說那隻是你的擅長,換一個人也一樣?!”
韓廷眼色微冷,人終於失了一貫的克制,說:“你覺得我很闲,成天費那個勁兒去騙你哄你?你看人是一向都沒看準過。懷疑我的這功夫也不見你拿去提防常河?同科為什麼參股星辰,因為他跟韓苑聯手。你指望他給你提供避風港,他卻隻為從韓苑那裡拿利益。轉手就能把你賣了!”
“你……”紀星猛地一愣,察覺什麼,“你早就預料到同科要這麼做……”
——控股瀚海的消息是機密,他最近才放出去。——
——那晚她騙他籤字,他早就預料到。——
她心寒至極,人已是搖搖欲墜:“你,你早料到同科要入股星辰,你甚至希望同科能成功……你是為了找韓苑給常河泄密的證據?抓她把柄?你……”她恨道,“星辰在你眼裡就是這樣一顆棋子?!”
韓廷寒聲:“如果隻是棋子,我不會費心把她從同科手裡收回來!”
紀星怔然,雙目失焦。
韓廷握住她肩膀,試圖安撫,“你想要,星辰還是你的……”
“你太可怕了!”紀星突然一哆嗦,打開他的手,再度淚流,直搖頭,“你別再跟我講這是商場,就該怎麼樣。別拿這個當借口。在我看來,你就是虛偽,冷情,唯利是圖!你這個人根本沒有心肝!”
韓廷臉色鐵青,下颌隱忍地抽搐了一下。他忽然扯住她的手,將她往外拖。
“你放開我!”紀星不肯走,掙他的手。
他咬著後槽牙,大力將她扯出去,拖上走廊。紀星賴在地上尖叫,指甲把他手背摳出血痕;他將她一路拖進臥室,拖進衣帽間,拖到巨大的穿衣鏡前。
他將她從地上拎起來,面對鏡子。
她大哭,掙扎撕扯要逃,他從背後掐緊她的腰,捏著她的下巴逼迫她看向鏡子。鏡中,他一身西裝,面色冷酷,手背上全是紅痕。她被他禁錮在懷裡,滿面淚水,狼狽不堪。
“你看看。你給我好好看看!”韓廷捏住她的臉,盯緊鏡子裡她的眼睛,“紀星,你說我冷血,你和我越來越相似。從姚科長到劉主任,從塗醫生到小夏,從演講應酬,到公關,到騙籤名偷公章。紀星,你從頭到腳,和我越來越像,你好好看看!”
紀星霎時崩潰,大哭:“所以你玩得開心了?好玩了?我跟著你變成這幅鬼樣子了,玩夠了沒?可以放我走了嗎!”她抓他的手,再次想要掙脫,可他一把將她轉過身來,正面相對,他幾乎是咬牙道:“我玩兒什麼了?誰跟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