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廷垂眸看著玻璃杯中的水,側臉平靜冷淡,頗有對兩個女人的交戰作壁上觀的姿態。
曾荻氣不打一處來,臉上卻能客客氣氣一笑,道:“恐怕是你想多了,我後來問過,你的同事包括你的主管對你評價很高,也都非常想念你。我倒沒看出他們給你穿小鞋,隻看到他們在你走後都誇你來著。”
她一副以德報怨的樣子,和氣道,“我當時開除他,也是看你被騷擾了人單力薄,幫你出氣。沒想到被誤會,看來是我處理不好,在這裡給你道歉了。”
她手段優雅,將局勢頃刻逆轉。
紀星登時便無話可說,隻怪自己嘴拙,情急之下更想不出招來。羞惱中,又撞上韓廷冷眼旁觀的眼神,更覺無地自容。
曾荻端著水杯,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水:她還太嫩,哪裡是她的對手。
紀星面紅耳赤,低頭撥弄著手機緩解尷尬。
餐廳服務生端上火腿片,紀星抬頭,禮貌笑道:“韓總,我剛查郵件,有份文件要盡快給回復。要不你們先吃,我上樓處理事情了。”
韓廷尚未開口,曾荻卻笑著非要留她:“有工作也不急這半個小時,飯總是要吃的。”
紀星不吭聲,進退不得。
韓廷發話了,說:“你先上去。”
紀星如同大赦似的,起身快步離開。
曾荻臉色變了變,忍了下去。她讓服務員撤掉一套餐具,起身坐到韓廷對面。
韓廷拿刀叉切著奶酪,沒講話。
曾荻問:“你幫她做什麼?”
韓廷不認:“人家要走,我攔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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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在幫她。”
韓廷抬眸,說:“我現在追出去把她給你綁回來?”他拿餐巾擦了擦手,“我不知道你們關系這麼好,她不在你吃不下飯。”
曾荻被他這句反諷刺激得腦仁疼,激道:“她嘴皮子那麼厲害,別慫啊。”
韓廷說:“我看著沒你厲害。”
曾荻臉色鐵青。
韓廷瞥她一眼,說:“人一小姑娘,你犯得著總跟她過不去?”
“我跟她過不去?剛才她怎麼跟我說話的,你也聽到了!”
韓廷淡道:“她現在跟你一樣,都是公司老板。你一口一個員工,擱誰都不樂意。”
“你這還不是幫她說話呢?我算是看清了。那女孩特來事兒,知道在領導跟前表現,討喜歡。你還覺著挺單純是吧?上次不是見著她狐假虎威了。呵,我還瞧著上次是個假,沒想到是真。”曾荻道,“你不給她撐腰,她敢這麼跟我說話?”
韓廷慢條斯理地說:“我要真給她撐腰,這兒還有你的位置?”
曾荻心裡一凜,意識到自己一時激動,言多且失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見到那女孩和他在一塊兒她就來氣。她從韓廷無所謂的態度裡可以看出這倆人並無工作外的交往,可這三天兩頭的談工作,著實叫她無端心煩。
隻是心裡再煩也得有個度,這樣耍性子下去,以韓廷不愛麻煩的秉性,遲早得斷得幹幹淨淨。
“好了好了。我就是太久沒見到你了。特地好好梳妝打扮了下來,一來就碰見她坐我位置上,我能高興嗎?”曾荻起身重新坐去他身邊,柔軟的身段靠在他身上,拿小腿輕輕搔了搔他的腿,語氣放軟,“我認錯,再不惹你生氣了好不好?”
韓廷喝完湯匙中的濃湯,放下勺子,說:“能吃飯麼?嘴巴盡拿來說話了。”
“還能幹別的呢。”曾荻輕笑,抓住他的手,含住了輕輕吮一下。
韓廷側過頭看她,眼神禁令,下巴往對面指了指,說:“坐過去。”
“偏不。”曾荻咯咯笑,頭輕靠在他肩膀上,修長白皙的脖頸仰起,衝他耳朵吹氣:“上樓去?”
韓廷說:“我馬上要開會。”
曾荻知道他工作要緊,也就作罷,又問:“哪道菜比較好吃?”
“火腿片不錯。”韓廷說。
曾荻聽話地拿起一片,用面包盛著送入口中,道:“真不錯诶。”
韓廷淡笑了一下。
曾荻見狀,一顆心徹底落下。幸好,她總有辦法把他的心拉回來。
紀星不想再碰見韓廷和曾荻,所以沒去別家餐廳,早早上樓衝了杯泡面。
吃到一半的時候,她終於想出怎麼把曾荻那番話給懟回去的招兒了,可現在為時已晚。上陣時口拙,停戰了才想出招,她快鬱悶瘋了。
比起這個,她更奇怪的是韓廷和曾荻的關系。她以為他們隻是生意上有往來,可一道看話劇一道深夜燭光晚餐,怎麼看都不是普通朋友。
原來韓廷喜歡曾荻這款女人。也對,曾荻這款女人哪個男人不喜歡。
紀星覺得自己一口氣是順不下去了。
她吃完泡面,把這些不相幹的事拋去腦後,給邵一辰發了條消息,問他今天都在幹嘛。
但邵一辰沒有回。打電話過去也沒人接。
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今天周六,他應該睡覺手機靜音了。
紀星在房間裡視頻會議,跟蘇之舟商討下周展覽會的事兒。開完會了,洗漱完畢,她翻來覆去,還不想睡,於是拿了浴袍打算上樓頂遊泳池去遊會兒泳。
走進電梯站了一會兒,發現電梯在往下行。行到5樓,門突然打開。
韓廷插著兜站在門外,抬眸看見裹著浴袍的紀星,愣了一下。
外頭傳來男人們說話的聲音,朝電梯靠近,是會議散會了。
紀星還愣愣張著口,韓廷一大步走進來,關上電梯,隨意摁了一個數字。
電梯上行。
紀星別過頭去不吭聲。
韓廷把她心思瞧得一清二楚,冷道:“你跟我置什麼氣?”
紀星看著地板:“沒有。”
“好好的你招她幹什麼?”
紀星低著頭不出氣。
“你以為這是學校裡女生吵架呢?”韓廷問,“她好歹是一個公司的老板,你跟她吵什麼?得罪人了是對你有好處還是怎麼?”
紀星抬頭,頂嘴道:“那她也得罪我了。我也是公司的老板。她憑什麼‘員工’‘員工’地叫。當初開除朱磊也是,風光全她佔了,鍋我一個人背。她就是故意的。”
韓廷冷笑:“誰叫你比她弱?”
紀星登時啞口無言。
電梯卻已到達樓層,門開了。外頭空空如也,無人進也無人出。
韓廷冷著臉關上門,又隨手摁了個樓層。
電梯繼續往上。
他說:“我倒沒料到你這麼衝動沉不住氣。逞能倒是溜兒。你不是想成功嗎?靠什麼,嘴炮?就沒想過得罪了人,人背後陰你你怎麼辦?”
紀星猛然醒悟,也發怵起來。
他諷刺道:“何況嘴炮也爭不贏人家。與人爭辯對壘,交手,就跟下棋一樣,至少得想出四五步之後的招數,不然最好閉嘴。”他說,“碰上比你強的,得罪不起,就給我忍著。要是在社會上混了這麼久,還不曉得戴面具,我看你也是沒救了。”
說話之間,電梯已到了他的樓層。
門開,他頭也不回地出去了,留紀星一個人呆在電梯裡。
看著漸漸闔上的門,紀星低下頭,憋屈,難受,更多的是後悔,懊惱,自我唾棄。仿佛連自己都沒料到,她作為一個混商場的人,居然做得那麼差勁。
第28章
AI醫療高峰論壇召開這天,會場人頭攢動,賓客雲集。
能容納近千人的大會議廳裡燈光璀璨,主席臺上拉著巨大的藍色會議背景,講臺上鮮花錦簇。
臺下,大廳裡整齊劃一地擺著20乘50的椅陣,椅子上套著幹淨整潔的白色椅套,椅套上都貼著與會人員的姓名。
紀星的位置很不錯,在第二排。
她找位置的時候碰到了曾荻,她率先對曾荻笑了一下,對方回以微微一笑,還和顏悅色地問了句:“你坐哪兒?”仿佛昨天的事沒發生過一樣。
紀星指了指,說:“那兒。”
“我坐那邊。”曾荻說。她在第三排,相隔幾個位置。“會後再聊。”她笑著說。
“好。”紀星也衝她笑。
她坐下來,臉部肌肉稍稍松下去。原來,人假笑的時候,肌肉是會酸的。
不知道剛才的面具是否完美。
很快,主持人上臺,宣布大會正式開始。
紀星跟著眾人一起鼓掌,大會主席發布了一長段開會致辭。隨後便是此次論壇的重頭戲——業內領航人士演講環節。
紀星知道第一個演講的是韓廷,特地朝幕後看了一眼。
韓廷一身墨濃的西裝,皓白的襯衫領上系著一道绀藍色的領帶,襯得翩翩君子,英氣颯颯。
他走到及腹高的演講臺前,一手翻動演講稿,一手調整著講臺上的話筒線,伸手時扯出一截皎白的襯衫袖子,暗夜黑的袖扣扣在上頭,跟墨砚映白紙一般清雅。
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韓廷拉好話筒,尋常地說:“以前讀書的時候不愛聽講,沒想到後來做了生意,總被推上臺演講。想來應該是報應。”
臺下起了善意的笑聲。
“現在隔三差五就有會議、論壇召開。各個圈子都是如此,做事的不多,講話的不少。”韓廷道,“我不是說自己啊。我事兒做的不少。當然,講得也不少。”
又是一片笑聲。
“今天演講的題目,是醫療行業在未來五十年內的發展趨勢。這個課題我之前在德國的醫療大會上講過一次……”切入正題,他語調也從剛才的輕松隨意變得正式起來,語氣隨著演講的內容和重點而抑揚頓挫。
他幾乎沒看演講稿,全程與臺下的人眼神交流。
有一瞬,他看向紀星這個方向,紀星不經意坐直身板,和他對視幾秒,他眼神又移開了。
“這是我畫的時代工業曲線圖,”韓廷拿激光筆指了指身後的投影大屏幕,“可以清晰地看到,熱門工業的發展是隨著時間成波浪形推進的。從19世紀上半葉開始,蒸汽機和紡織工業的發展帶動了工業化革命;19世紀下半葉是鐵路革命和大規模運輸;20世紀上半葉是電子科技與工業化生產,下半葉是自動化革命與移動化進程。本世紀上半葉是IT科技,技術化,信息革命。而接下來的大風潮,絕對是健康和醫療產業。
中國制造業的發展……”
紀星緊盯大屏幕,飛速在筆記本上畫圖打坐標,記錄知識要點。
她驀地想起第一次跟韓廷談投資時,她就表達過相似的觀點,隻可惜她的表達遠遠沒有他的系統化。
想到此處,她隨手又在筆記上寫上一行字提醒自己:“學習講話,學習清楚震撼地表達觀點。”
臺上,聚光燈照著,韓廷娓娓而談講述著未來行業發展,從國內政策大環境講到國際競爭,從大企業的帶頭作用講到創業者的社會責任,又從行業發展細化講到如今的企業、中小公司、創業公司該如何避免假大空,如何從小處切口而入、順勢而為,如何避免決策失誤,如何掌握信息優勢。
近一小時的演講下來,條理清晰,要點密集,既有具體可操作策略,又夾雜著對行業的責任和情懷,可謂是字字珠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