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恆心情不錯,嘴角噙了一抹笑,往裡瞧,目光卻徒然變亮,幾乎是放出實質性的目光。
他也是頭一次瞧見盛裝打扮的自家娘子——成親那回不算,當時他根本沒多大感覺,隻當完成任務,又因掀蓋頭時屋子裡圍了太多人,他隻來得及瞧見對方厚厚的粉,豔麗的唇,其餘瞧不出五官,便匆匆被喊去陪酒了,他酒量不好,一圈喝下來已經暈乎乎了,隻記得被他大哥二哥抗回了屋,往床上一倒,便不醒人事了。
他那時候沒想過會甘之如飴的愛上這個女人,沒好好欣賞她最美的時刻,當然心裡也不見得多遺憾,正如劉媽所想的那般,他覺得自家娘子甭管如何都是最美的,他看一輩子都看不夠。
可如今這副樣子,仍是叫他移不開視線。
眉如黛,唇似雪,前所未有的華麗。
宋子恆忽然皺眉,注意到此刻集中在他身上的無數道視線,忽然有些不想她下來了,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的獨佔欲竟是這般的強,恨不得無人見到她的美。
不過也隻是一瞬,宋子恆將不樂意從蘇婉懷裡轉到他懷裡的兒子抱下來,再面向馬車,伸出修長的手,溫柔道:“娘子。”
蘇婉手搭在他的上面,探出身子來前往遠處掃了一眼,碼頭幾乎站著全城百姓,人頭攢動,場面可見壯觀。
“娘子小心。”宋子恆見她沒看腳下,索性一隻手扶了她的腰,幾乎在全城百姓和瓊州眾官員富商的見證下,將她半抱了下來。
隻聽得不遠處傳來整齊的吸氣聲。
蘇婉穩穩落地,眉眼帶笑的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回恩愛秀得有點大了。
李夫人先瞧見那兩隻十指交握的手,便有些晃神,有些人命好,就是讓人羨慕不來。
宋大人剛來瓊州時,誰不笑他年輕氣盛的毛頭小子,不值得一提?眾人便是追捧,也隻是面子上罷了,真正該討好的人還是她相公,她仍然是眾女眷裡最受人追捧的,知州夫人的帖子,有人敢拒了,她發帖子,卻從未見人缺席過。
那時女眷舉辦花宴,她們也時常提到冷清的知州府,以此來暗她府上熱鬧繁華,最令人推崇。
她雖是笑而不語,心裡卻未嘗沒有自得,人都有對比,自來平靜的瓊州官場,忽然來了個年輕俊美的知州大人,知州夫人自然也成了焦點。
不過知州夫人年輕漂亮又如何,得丈夫寵愛又如何,貴為從五品诰命夫人又能如何?商戶之女的出身,照樣讓人鄙夷,眾人寧願巴結她,也不願與出身商戶的知州夫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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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短短數月,情形已經完全不同了,宋大人這回賑災有功,自家丈夫每每在家都有些愁眉不展,如今源源不斷送來家裡的帖子,來他家走動的女眷,話裡話外都是打聽知州府,無非把她家當踏腳板,想巴結低調的知州大人和夫人。
而今日這麼多人聚在碼頭,為的什麼更是心知肚明,先前就聽人透露過,宋大人有意為此次賑災出力的富商請封大善人,聖人金筆題字,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榮耀!不可思議的事,卻竟然有眉目,這艘船上裝的便是聖人欽賜的牌匾!
船越來越近,李夫人目光掃過幾個富商越發激動到發紅的臉色,心裡微微發冷,她知道今兒起,瓊州風向要變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船越來越靠近,岸上的眾人也越是緊張期待。
在萬眾矚目中,船隻終於不緊不慢的靠岸了。
聖人筆墨一字千金,損壞了都是要治不敬大罪的,須得慎之又慎,自然不會讓幾個小小的驛差負責,然而眾人也沒料到還有宮裡的人親自當了這回信使。
甭管是不是得臉的大太監,能被派遣出來,某種程度便代表著聖人願意親近的態度,這對幾乎沒面聖過瓊州眾官來講,是多大的榮耀?
聖人竟是如此看重他們!
面皮白淨的公公下得船來,手中還捧著聖旨,又是一個巨大的驚喜,公公笑看了宋子恆一眼,微微頷首,打開聖旨:“瓊州知州宋子恆聽旨。”
宋子恆領著眾人跪下,山呼聖人萬歲,聲響幾乎能傳到岸對面去。
聖人的話很簡短,翻譯過來就是:你是頭一個遇事沒問朕要銀子的,雖然給不給是朕的問題,但是能夠自個兒想辦法,不依賴朝廷,確實不錯,再接再厲,朕十分看好你。
這層意思很隱晦,反正蘇婉是沒聽出來,還是後邊回了家,聽宋子恆翻譯琢磨出來的。
聖人嘛,才高八鬥氣宇軒昂,說的話也是十分高大上的,一般人都聽不懂——畢竟專門有個給他起草詔書的機構,便是宋子恆先前待過的翰林院,至於能入翰林院的都是些什麼人,便不必多說了,歷屆翰林院學士,都是當世聞名的大儒,要唬個人還不容易。
總而言之,在場幾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被高大上的聖旨給忽悠了,也沒仔細琢磨裡頭的深意,都在想知州大人平日也忒低調了點,早就聖人跟前掛了名號,簡在帝心,不然聖人也不至於如此盛譽他!
宋大人,這個名字在眾人心裡又添了一團火熱,就如那些個富商而言,先還隻是想巴結,覺得新來的知州大人挺大方,他們花點銀子,得了個聖人親封的大善人,還賜下牌匾,絕對是光宗耀祖,福蔭子孫的好事,嘗到了甜頭,便想著打好關系的,從知州大人手中漏下來,恐怕還不知這麼點。
然而如今知道他簡在帝心,巴結的心瞬間多了幾分敬畏,更覺得要努力討好,不提好處,得了被聖人青睞有加的宋大人之眼,是多大的榮耀!
一時間背後所有人,看宋子恆的眼神都變得熱切起來。
而公公接下來的動作,也似是肯定了他們的猜測。
宋子恆雙手捧過聖旨,伏地磕頭跪拜,做足了禮,這才起來,公公親自扶了一把,笑吟吟的道:“宋大人許久不見,風採更甚了。”
“公公繆贊。”
“咱家姓廖,宋大人叫咱家名字便是。”廖公公仍舊熱情的笑道,“宋大人此番賑災有功,聖人亦是記在心裡,更感念於大人愛民如子的用心,曾私下言大人堪稱父母官之楷模。”
宋子恆忙朝京裡的方位拱手:“微臣不敢當聖人如此盛贊。”
“大人何須如此謙虛,你的功績世人都看在眼裡。”廖公公道。
“是啊,大人一心為民,乃瓊州百姓之福。”頗有謀算的李曉林並不突兀的插進來,滿臉真誠的恭維道。王林夫人站在自家丈夫身側,掃過比李大人笑得還真誠的、拉住宋夫人寒暄的李夫人,心裡微微不屑。
還真把人當傻子不成,宋夫人能讓宋大人如此上心,想是不會沒有一絲手段,先前面上一團和氣,暗裡故意拉攏別人冷落宋夫人,真打量宋夫人瞧不出來?
蘇婉心裡如何想,並未透漏分毫,表面上還真的半點都無不耐煩,拼演技她自認為不輸於李夫人,不過她跟李夫人走的不是一個路子。
李夫人是親和派,見人三分笑,而蘇婉自來脾氣不算頂好,便沒為難自己,在人前都做一副直來直往的性格,此時便不著痕跡的將手臂從李夫人手裡抽出來,李夫人嘴角一滯,蘇婉卻已經笑了:“李夫人下回無事,記得去府上找我打牌,三缺一很久了。”
李夫人遂又恢復了滿臉笑意,心想黃毛丫頭果然心思淺,連這個耐力都沒有,嘴上仍熱情的道:“那就說定了,改明兒定去叨擾。”
宋子恆那頭還在你來我往的客氣,寒暄的差不多了,便道:“廖公公路途奔波勞累,若不介意寒舍簡陋,今日便在此歇一晚,也好讓我們為你接風洗塵。”
“大人如此盛情,咱家也就不客氣了,在此先謝過宋大人。”
得了牌匾的幾位富商極有眼色,聞言連忙道:“何至於叫宋大人破費,我等已在酒樓包下位置,隻等請公公和眾位大人落座了。”這些富商是瓊州最有錢的,舍得大價錢捐官,統統都得了個員外老爺名頭,雖無實權,卻也不是平頭百姓,故此自稱“我”。
宋子恆也不跟他們客氣,稍微沉吟一二,便頷首了。
不過宋子恆得了聖旨,須得妥善安頓好,他便親自回家了一趟,其餘人等先去了酒樓。
一家人剛坐回馬車,大牛便來到車外道:“老爺,夫人,方才驛差交給小的幾封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