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是對宋子恆有信心的,也還是不免擔心了一下,直到見了人群中直挺挺走出來的宋子恆,這才放心下來。想是宋子恆每年都下地幹活,看著瘦弱,身體其實還不錯,這等考試便也能挺住。家丁忙把宋子恆手上的東西接過去,原是準備來背人的,宋子恆腳下雖有些踉跄,卻也不需要,蘇婉扶著便好,隻是一行人準備回客棧的時候,瞧見艱難挪出來的徐永方,徐永方還能強撐著衝宋子恆他們笑了一下,這才腳下一癱軟,整個人都往地上栽,家丁連忙扶住他,直接一把將他背起來。
隻休息了一晚,宋子恆第二日起來,便叫蘇婉收拾東西,他們上路回家去,蘇婉聽得一愣:“不用等放榜嗎?”
宋子恆溫和道:“等放榜還要好些時日,咱們每日在省府吃住都花費都一兩多銀子了,不若回家去等,若真考中也有通知,快馬加鞭到各個縣,也就一日時辰,再到咱們家半日都不到,也不會晚多少。”
蘇婉便笑道:“反正相公定會考上的,晚些知道也無事,倒能回家與爹娘一塊高興高興。”
宋子恆不由失笑:“聽你這般說倒是我考中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蘇婉點頭,發誓她頭一次這麼誠實,隻是宋子恆失笑不已,“娘子對我倒是有信心,隻是我便要忐忑不安了,若是叫娘子失望該如何辦才好。”
蘇婉笑盈盈的看著他:“相公從來沒叫我失望過,從前是,將來也是。”
夫妻倆正在屋裡收拾東西,在省裡也住了這許多時日,且蘇婉又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行李帶的足,收拾起來也麻煩,正打包著行李,屋外響起了敲門聲,宋子恆去開了門,便見背了包袱的徐永方朝他作揖道:“昨日還未感謝子恆兄送我回來。”
“舉手之勞而已,況且也不是我背你的。”宋子恆詫異道,“隻是賢弟收拾了行李這是打算回去了?”
徐永方還有些青澀的臉上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容:“兄嫂叮囑我考完早些回家,且路上遺失大半銀兩,如今囊腫羞澀,隻堪堪夠回鄉路費,再等不起放榜了。”
宋子恆笑道:“正巧愚兄也準備立時上路,正收拾行李,賢弟若不嫌棄,不若一道走罷?隻到縣裡前咱們各自分開即可。”
徐永方立時一臉驚喜:“若能與子恆兄一道也再好不過了。”說著他頓了頓,打量了宋子恆幾眼,他雖對人沒什麼戒備之心,該有的眼力還是有的,不由遲疑,“為何子恆兄不再等幾日?”
宋子恆大大方方的道:“省府物貴,倒不如回去等消息,也就晚些時日罷了。”
於是結伴同行,因之前訂了縣裡的馬車,那時是算了放榜的日子,如今自然沒這麼快過來,隻能回去後去取消了,宋子恆他們便在省裡定了一輛,馬車大概不管在哪都一樣的價格,反正普通人都舍不得坐。
宋子恆與徐永方當日一見如故,隻是奈何考試將近,沒時間說話,如今坐在一輛馬車上,有好幾個時辰可以聊,徐永方幾乎把所有家底都掏空了,什麼未婚無子,父母皆亡,幸而兄嫂慈愛,繼續供他念書,但也不夠,他隻得一邊溫書一邊開私塾,教了二十個來個學生雲雲,蘇婉在旁邊聽得發笑,難怪歷史老師說這位就是個逗比,她還是頭一次見這麼誠實,人家還沒問便倒竹筒般把家底倒出來的,別人不坑他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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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一個日夜的馬車顛簸,終於在第二日中午回了縣裡,因著蘇婉他們去省裡幾日,宋太太便把宋良文幾人接到蘇家去住了,是以蘇婉他們回來,也沒去自家租的小院,而是去了蘇家。
蘇太太正好在家,看到女兒女婿一路顛簸回來,驚訝的不行,與蘇婉他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蘇太太才吞下嘴裡欲脫口而出的話,忙道:“一路辛苦了,先回屋休息罷。”
原還想問一聲為何不等發了榜再回來,蘇太太這會兒心頭琢磨,恐怕女婿這回考得不算好,才早早的回來了,是以也不敢問,怕勾起他們心裡的不快,頭重腳輕的迎了幾人進屋,又叫廚房煮點吃食來,再燒了水,給他們吃了飯洗個澡,好好睡一會兒。
宋子恆和蘇婉也確實疲憊,路途顛簸,坐著都辛苦,更別提休息了,到了家才覺得渾身酸脹,眼皮也跟打架似得,這時匆匆用了點東西,便躺下睡了。
蘇太太坐在客廳越想越擔心,連蘇老爹進來都沒發現,蘇老爹與她說了句話,見沒反應,這才在老妻肩上狠狠拍了一下:“想什麼呢,跟你說話都不應!”
“你回來了?”蘇太太大喊一聲,差點沒跳起來,又想起女兒女婿在休息,忙住了口,道,“婉婉和子恆回來了!”
“他們不是在省裡嗎,怎麼這麼……”蘇老爹很快反應過來,和蘇太太擔心到一塊去了,彼此都是一臉的擔心,蘇太太道,“子恆年輕,這次考不中,下次還能繼續考,我就是琢磨著婉婉,她自小沒甚個耐心,那日去時還那般信心滿滿,好像子恆一次就能高中似得,我不好在這個當口提醒她,被人知曉了未免說我唱衰自個兒女婿,然考舉人哪是這般容易的事?吳秀才考了半輩子都還沒考上呢!就怕婉婉年輕不知事,子恆一次沒中就心裡著急,若連帶著影響了子恆,那豈不是更要遭?”
蘇老爹正要點頭稱是,這時一道聲音從外面傳過來:“誰說相公這回沒考好了?”
蘇老爹蘇太太回頭,看了蘇婉站在門口笑,蘇太太道:“就睡醒了,子恆呢?”
“他昨夜隻顧與巧遇的徐姓書生說話,都沒休息,想是這會兒累了,還在睡著。”
蘇老爹便問道:“你說子恆考得好,為何這次不等放榜了再回來了?”
“相公說省府物貴,每日花費至少一兩銀子,等發榜還要十來天,太不劃算,便先回來了,索性到時候考中也有通知,沒甚個好擔心的,在家等也一樣。”
“每日花一兩銀子?怎的這般貴?”蘇太太都咂舌了。
蘇老爹卻沉吟道:“每三年這個時候省裡都要熱鬧一回,許些去考秋闱的書生都是從各鄉趕到省府,到了省裡吃住都要花錢,想是那些商販掌櫃也是精明的,這個時候再貴都有人住,畢竟是要參考的人,所以比平日提個兩三倍的價,賺這一次都盡夠吃幾年了,如此這般,考生們可不費錢?”
蘇太太聽得這才放心下來,道:“子恆沒有考壞便再好不過了,早些回來也行,那省裡再好,也沒自家住的舒服不是?”說著,又提醒了蘇婉許多事,比如這會兒女婿正緊張,別時刻問人考得如何,多陪他說說話,讓他放松心情,且放寬心,考試一來還要看時運,這次沒過,以後還多得是機會雲雲,蘇婉聽得連連點頭,其實沒聽進去幾個字,她心裡的那點擔心,比蘇太太他們可少多了,她現在唯一不敢確信的是,宋小妹改變了軌跡,是不是了連帶著宋子恆的人生也會發生變化,不過這個幾率應該很小,小到幾乎說不可能的地步。
宋子恆昨夜幾乎與徐永方徹夜長聊,越來越覺得這位永方弟是位妙人,出了江州城兩人不得不分開時,蘇婉還看到了他們依依不舍的感情。宋子恆撐了一夜,這會子早累壞了,宋良文幾人回來時,他還沒睡醒,宋良文幾人見了蘇婉也很驚訝,卻無多少擔憂,隻纏了蘇婉問省裡的事,跟蘇婉保證了用過晚飯就回屋溫書,蘇婉這才把在省裡的多日見聞說與他們聽,不止宋良文幾人聽得入迷,連蘇太太蘇老爹也一臉的認真,聽她說到徐永方時,蘇太太道:“這孩子不錯,憨是憨了點,但勝在心思純良,我瞧著若不是他心思純良,他爹娘去世後,他兄嫂也不會繼續供他上學。雖比女婿小近三歲,卻也該到說親年紀了,若是他兄嫂願意,與小妹倒是良配。”
蘇婉點頭道:“娘跟我倒是想的一樣,正巧相公與那徐姓書生一見如故,已約好過幾日請他來家中一聚,到時我與婆婆說說,叫她好好瞧著,隻是那書生家貧,上頭又無父無母,還在外縣,相距甚遠,怕婆婆不放心小妹嫁過去受苦,我倒不便多說。”
蘇太太點頭:“點到為止即可,你婆婆是個通透的。”
蘇婉與宋子恆在縣裡住了一日,第二日便由家丁趕車送了回宋家村,宋良文幾人繼續住在蘇家,原是打算讓他們回租的院裡,有小綠照料也放心,隻蘇太太好容易家中熱鬧幾日,舍不得放人,叫幾個孩子非住到蘇婉他們下回進城不可。
也正好家丁要去宋家拉葡萄酒,宋家已經釀了許多新酒出來,都可以放出來賣了,鋪子後頭存放不下,多了也不方便,且也太引人注目,便每隔幾日才來拉一車回去,慢慢賣。
宋子恆他們回宋家村已是農忙過後,村子裡的人大部分都在歇著,見了他回來,知道這回是去考科舉了,都圍上了問東問西,村子裡的人不懂放榜的規矩,也當宋子恆是落榜了回來,一個個使勁安慰她是下回再參加便是,宋子恆哭笑不得,也沒有一一解釋,隻回家後跟家人說了他是正常發揮,中與不中全看考官心意了,宋老爹抽著旱煙沒說話,宋母快言道:“便是沒考上也無事,咱們今年釀了許多酒,已經在賣了,便是親家要去江州城開鋪子,這些酒也盡夠,賺的銀子夠你一直考下去了。”
宋子恆:“……”以前家裡人不是很信任他的樣子嗎,怎麼現在感覺除了娘子相信他一定會考中,爹娘都恨不得他再考幾次的樣子?
雖然知道是爹娘體貼他緊張的心情,想辦法在安慰他,宋子恆還是有些鬱悶,夜間回了屋,抱著蘇婉問:“娘子為何那麼確信我這次必定會考中?”
蘇婉從他懷裡退出來,輕佻的抬著他的下巴,笑道:“因為相公是我看中的人啊。”
話剛落音,蘇婉便被猛地撲倒在床上,頓時有些後悔為什麼這個時候招惹宋子恆,她這些日子來回奔波,藥丸用完了都沒時間去回春堂取藥,且心裡也不著急,因為就這幾日,想來宋子恆沒等到發榜,心情焦慮也沒心思做這些個事,中榜後還要趕去省裡參加鹿鳴會,她順道去趟回春堂也不引人注目,哪裡會知道宋子恆心理素質這般好,這個時候還能硬得起來。
然而後悔歸後悔,蘇婉卻也沒想推開宋子恆,這次回縣裡,蘇太太便告訴她前兩日那松林鎮的林家少爺已經成婚了,宋小妹的事徹底塵埃落定,再無後顧之憂,她便知道歷史確實可以改變,如此一來自己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宋小妹這檔子事固然是林家自己作死,可若沒有她的推波助瀾,也不一定黃的掉,她還隻是幾句話的事,這會兒換到自己身上,她花了這麼多時間,用了這麼多精力,甚至都賠上了自己的感情,哪還能再讓它發生變故?
蘇婉如今信心倍增,對未來不再像之前那般忐忑。
且再獨立的女人,一旦有了感情,心情都會變得柔軟,蘇婉不是不知道宋子恆想要孩子,有時候每次做完,他都要揉著她的小腹好久才會入睡,睡覺也不拿開,大掌就貼在她肚皮上,一整夜不換姿勢,好像那裡有了小生命一樣。他以偶為她每次都在吃滋補身子的藥,為懷孕而準備著,因此怕她心裡有負擔,從來不說這種話,其實他很喜歡小孩,看他對幾個侄子侄女的態度便能知道,良文良偉幾個取了大名之後,他回家與她躺在床上,心中滿是歡喜的道,等他們的孩子出生,不拘男女,頭一個都叫良辰,還默念了幾遍“宋良辰”,似乎很滿意這個名字的樣子。
蘇婉性子敏感,宋子恆的這點小心思她早知曉,然而每次宋母蘇太太他們當面提起孩子的話題,宋子恆都主動帶過,道孩子早晚都有,現在學業為重,倒是不著急,再把話題引開,讓大家都以為他真的不著急,所以到現在她除了被蘇太太不客氣的催幾句,其實半點沒感覺到壓力。
越是這樣,蘇婉每次吃藥也糾結,她算下來三十多歲,女人到了這個年紀,感情變得充沛起來,想要自己的孩子,想要一個與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血肉相連的小生命,從小胚胎開始,看著它慢慢成長,感受到時間流逝反而能帶給自己更多的收獲和喜悅,那一定是件很美的事。
☆、第八十一章
盡管聽了宋子恆的解釋,宋家人其實還很忐忑的,尤其是村子裡上下真以為宋子恆這回沒考上,不少人好心跑來安慰宋母,宋母看著他們真誠的眼神,心裡越發的不好受了,隻是這種情緒還不能在宋子恆跟前表現出來,怕被他瞧出來,更增加他的心理負擔。
其實不隻是宋母,宋家人上下都很體貼,輕易都不談起秋闱的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奈何演技不過關,不知道宋子恆心裡怎麼想,蘇婉每次看他們強忍著擔心,裝出一副並不在乎,個忙個事的樣子,總覺得搞笑,搞笑之餘又有點感動,雖然關心宋子恆的前途,與他們自己的利益也相關,但連平日最愛往外面跑的李氏,聽多了那些人帶了幸災樂禍的安慰口吻,回來都一連怒容,之後便不愛出門與常在一起說話的嘴碎婦人們多接觸了。
蘇婉隱隱有點感覺,古代的家人,與現代的家人概念是有些出入的,沒分家就是自家人,便是分了家,兄弟間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平日並不表達,在一起還時常有摩擦,患難的時候便能瞧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