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知道蘇婉正好奇,宋子恆在她耳邊小聲解釋道:“咱家住的屋子是祖宅,年夜飯要請祖宗,明兒一早也要拜祖,是以老叔每年都在咱家一塊守歲。”蘇婉聽了並不驚訝,宋奶奶還在世,宋老爹和兄弟雖分了家,關系也依然親近,老叔會打些獵物,每每得了野味,自家有必然要送一份來宋老爹,當然宋老爹也不例外,用不著宋奶奶嘮叨,自家有的也常送一份給弟弟,連養魚養藕都是兄弟兩一塊包了幹的。
古代的兄弟關系,比現代要親近許多,絕不隻是過年走親戚而已。
老叔家帶了這麼多張嘴過來,也不白吃白喝,肉和菜帶了不少來,還有宋家沒做的小吃,藕丸子,韭菜盒子,糍粑等等,有這些吃的,年夜飯再晚吃也不餓。老嬸也不見外,進屋寒暄完,便帶著兩個媳婦和小女兒一道去廚房幫忙,就跟在自家似得。蘇婉也跟在大伙兒後頭進了廚房,悄悄捂了嘴在嚼藕丸子,宋子恆趁人不備塞給她的,說是等她從廚房出來,這些吃的便見不著了,可見熊孩子們的戰鬥力。
熱火朝天的忙了一兩個時辰,戌時左右,年夜飯終於端上桌了,堆滿一桌子,碟碗多的幾乎放不下了,還有些碗層起來,香味溢滿整個堂屋。
院門打開,在外頭放了鞭炮,從戌時初開始各家各戶都在放鞭炮了,聲音此起彼伏,跟接力賽似得,已知大伙兒幾乎都是這個時間吃年夜飯。
堂屋正牆面,桌子的前方,點了香燭,倒了酒,一群人便輪著個磕頭祭拜,到蘇婉這兒,宋老爹還說一席話,女子不入家譜,便在這個時候介紹給祖宗認識,更重要的是求保佑,蘇婉也聽得幾耳朵,宋老爹的話很是深奧,比文言文還文言文,有幾句意思大概便是咱家的媳婦,請祖宗保佑兒孫滿堂之類的。她也沒作聲,老老實實跟著宋子恆一塊兒跪拜。
請祖宗用了飯,大伙兒這才開動,一家人和樂融融的,心裡高興,宋母也大方了一回,叫張氏去屋裡搬了一壇葡萄酒出來,連幾個小子都各倒了小半杯,可見宋母今兒有多高興。
這頓年夜飯吃雖沒吃到凌晨,但也差不離了,主要是有酒,宋老爹和他兄弟便開始侃天侃地,宋子恆兄弟幾個並兩個堂兄弟也不攔著,過年高興,隻在一旁湊趣,不斷的勸酒,宋老爹他們便喝嗨了,一壇葡萄酒喝完,又搬了一壇水酒出來,幸好古代的酒度數都不高,混著喝也沒太喝醉,倒是徹底盡興了。
收拾桌子用不著宋母和老嬸子,幾個媳婦都能弄好,燒水的燒水,洗碗的洗碗,抹桌子的抹桌子,長輩們便在堂屋發壓歲錢,宋家幾兄弟都沒分家,壓歲錢宋母他們給了便是,不過蘇婉是新嫁媳婦,頭一回打發侄子侄女們,這錢給的天經地義,她錯算了宋子恆兩個堂兄弟也會今夜帶孩子來,洗碗的時候便找借口回了趟屋裡,多取了幾個紅包,因著不清楚宋子恆這邊親戚具體有多少孩子,備紅包時蘇太太便盡管往多裡準備,還道便是多了也無事,放那又不會壞,日後還用得著。
說是紅包,其實就是紅紙裡面包幾個銅錢,蘇婉原先給幾個侄子都是八個銅板,取“發”的諧音,但這會兒老叔家的孫子孫女來了,也給這個數她倒是無所謂,就怕太多了叫他們有心思,她又不能給不一樣的數,想了想幹脆每人給六個,六六大順,也是好兆頭。
然而蘇婉已經減少了紅包分量,一出手這土豪作風仍然叫人咂舌,她原先並不知曉,這紅包也不是每個小孩都有的,隻有一個兒子的親戚,收紅包的便是那個兒子,孩子多的便給最小的孩子,一般來說一家隻一個孩子收,蘇婉給自個兒親侄子侄女都發倒沒什麼,她高興就好,宋子恆堂哥的孩子也每人一個,一開始他們還不當回事,以為頂多就一兩個銅板,宋嬸子還對宋母道這個媳婦娶得好,大方,會做事,如此一來也沒花幾個錢,倒叫孩子們都高興了。
萬萬沒想到,蘇婉比她想的要大方多了,打開紅包竟然每人六個銅板,這哪是會做事,分明就是撒錢!宋老叔兩個媳婦面面相覷,這紅包是拿了,日後她生了孩子,她們也得還回去,給這麼多真真是多餘,若幾個孩子給的數不一樣,被李氏瞧見估計又要鬧。不過轉念一想,這妯娌兩又放心下來了,子恆媳婦還真如大伙兒說的那般,是個不計較的主兒,日後是該多來往。
於是蘇婉不知道自己當了一回善財童子的結果,就是不但自家兩個嫂子,另外兩個堂嫂都對她熱切許多,時不時跑宋家院子來與她說話兒。
孩子們倒是真的興奮,揣了紅包都跑到院子裡捉迷藏去了,跑得一身汗出來,半點不覺得冷。屋裡的大人們圍著火盆,聽著外頭的嬉笑聲,臉上也帶著笑。
到了後半夜,蘇婉開始撐不住了,周圍的聊天聲也漸漸小了,她不知不覺靠在宋子恆肩上睡了過去,耳邊聽得一陣鞭炮聲,猛然驚醒,差點沒嚇得從凳子上跳起來,宋子恆忙攬了她的肩,還好宋家眾人也都起身要去院裡放鞭炮,並未注意到她的動靜。
瞧見外頭天有些蒙蒙亮了,蘇婉半啞著聲音問道:“什麼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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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放鞭炮,約莫寅時四刻左右。”
大概凌晨四點,蘇婉不由的伸了個懶腰,終於熬過去了。
放完鞭炮,又過了會兒,男人們帶著小子都出去了,大年初一開祠堂,女人不能去,倒是能瞧熱鬧,李氏便拉了堂兄弟的兩個妯娌一道跟著去了,蘇婉眼皮都在打架,便坐在火盆便眯了會兒眼睛,然後張氏開始做早飯了,她見狀也跟了去。
大年初一的早餐也是有講究的,要吃麻糍,麻糍做起來也甚是有趣,除夕這天下午,宋母將糯米蒸熟了,端了木桶去隔壁財富娘家,他們家有個石臼是專門用來打麻糍的,蘇婉也才知道,一群人跟了過去看,熱騰騰的糯米倒入石臼中,宋子恆兄弟幾個便各握一根棒槌交替猛搗,趁熱打鐵,搗爛糯米之後還要用力打一陣,使它爛成米泥。宋家沒給錢,隻是出爐的麻糍給了財福娘一塊,熱騰騰暖乎乎的麻糍沾了糖來吃,頗有滋味,剩下的便整成一大塊陰幹。蘇婉第一次瞧見打麻糍,看得破有滋味,而且不僅宋家,周圍鄰居也陸續端了糯米過來打,過年都圖個喜慶,每家打的麻糍財福娘都要吃一塊,吃不完放起來,也盡夠春節吃了,是以他們家一般過年都不用自個兒打。
昨兒打的麻糍已經陰幹了,不知何時被切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塊塊,整齊碼在竹籃裡,張氏取了小半盆,分別用不同的做法,加瘦肉一塊煮了鹹湯,又用油炸了加糖,還蒸了好些,吃甜吃鹹自個兒隨意,其他人回來便直接直接用早飯了,飯後孩子們都回屋補覺了,蘇婉見狀,也回了自個兒屋裡,脫了衣裳躺床上便睡著了。
☆、第五十九章
蘇婉這一覺直接睡到中午,吃飯時分被宋子恆從床上叫起來的,蘇婉揉了揉眼睛,一邊換衣服一邊瞧著宋子恆,一向白皙的眼下也有些暗淡,眼睛裡頭微微發紅,不由得問:“相公上午沒歇會兒?”她自個兒睡得太沉,完全沒察覺旁邊是不是有人躺過。
宋子恆搖頭,笑道:“跟大伙兒在大院玩了會子牌九,便沒睡。”
蘇婉對牌九沒什麼興趣,她早前見過一回,並不愛玩,但冬天這兒的人們沒什麼娛樂,倒人人對這項遊戲充滿了興趣,可惜的是這些娛樂與女人們無關,她們備年貨操持裡裡外外,一直到除夕都歇不下來,而且要不是初一有不動針線的說法,蘇婉覺得張氏她們這會兒定捧了一堆衣裳在縫補了,所以蘇婉這會兒特別期望宋子恆早日高中,那時候她就把要交際的太太們發展成自個兒的牌友,搓麻將鬥地主什麼的,總比現在無所事事強。
不過蘇婉有些疑惑,那大院就是個空架子,沒門沒窗的,四面透風,凍死個人,去哪玩不好竟去大院?
將這好奇帶出來,宋子恆便道:“娘子怕是不知,每年大院都會生了火,大伙兒圍在旁邊烤火,甚是有趣。”
“除了你們男子,女子可以去嗎?”
“當然,過年並不拘這些個,便是小妹,也偶爾會去那做針線,與交好的姐妹們聊天。”
想象一下宋家村百來戶人,大院面積倒是大,但是幾乎滿村的人都圍在一起,怎是一個盛況了得?蘇婉聽得來了興致:“下午我陪相公去看看。”
宋子恆本想下午睡會兒覺,再看看書,見蘇婉感興趣,也就改了主意,點頭道:“那飯後娘子便隨我去罷。”
吃完飯,幾個孩子沒來鬧蘇婉,他們穿戴整齊,被張氏李氏各自叮囑了一遍,帶著弟弟妹妹們高高興興的跑出去了,然後沒一會兒,宋家院子湧來一大群孩子,嘴裡說著吉祥話,宋母便把桌上的花生瓜子抓了一大半,每人兜裡塞一把,蘇婉在旁邊興致勃勃的看著,等孩子們都出去了,才看向宋小妹道:“小妹,我與你三哥等會兒去大院,你一塊去嗎?”
宋小妹想了想,點頭道:“索性也無事,一道去罷。”
最後一道去大院的不止他們三個,除了宋奶奶腿腳不便,不想出門,宋家其他人都一道去了。
大院除了蓋幾片瓦,砌幾面牆,其餘啥的沒有,叫大院也甚是貼切,蘇婉以前還道這是誰家破成這個樣,沒成想竟是宋家村民過年活動的地兒,有一些人家沒親戚可走的,便從大年初一到元宵都耗在大院了,火從早上一直燒到晚間,甚是熱鬧。
今兒一早拜完租,村長便叫幾個兒子在大院燒起了火,沒那麼大的火盆,便搬些石頭圍成一圈,村民也會自發過去幫忙,還帶了不少柴火堆在那兒,陸續有村民帶了自家的凳子過去烤火聊天,男人們聚在一起玩牌九,女人們則拿竹子插著麻糍遞到火堆中間去烤,也有烤紅薯的,香味飄滿整個大院,在外面跑累的孩子們便衝進來,趴進女人的懷裡催一聲拷好了沒,得到否定的答復,抹了把滿腦門的汗,又一頭栽到外面去了。
這畫面竟是如此鮮活,她原先穿越到這兒,滿心的不樂意,也總是用一種憐憫的心態對著古代原住民,豈知他們沒有自己的快樂?蘇婉剛在心底驚嘆了一回,腳一踏進人群,便被眾人熱情的包圍住了,實是蘇婉平日大門不邁,卻滿村子都是她的傳說,那些大嫂大嬸沒甚顧忌的,一好奇便直接去宋家瞧瞧新鮮,像宋小妹這般的姑娘們,常日聽人提起,但除了一些關系近,那住得遠幾乎要繞過大半個村子才能到宋家,又沒甚個理由,哪好平白無故的登門,便隻能聽聽過個癮了,今兒終於見到,眼神堪稱閃亮。
蘇婉被七大姑八大婆圍住,宋子恆還未出門的妹子也同樣受此待遇,讓蘇婉覺得心理平衡了許多,宋子恆兄弟三個也被幾個熱情的漢子拉了去玩牌,就此分成了兩撥人。
大伙兒對蘇婉和宋小妹的熱情,也就維持了半刻鍾,之後便丟開了,蘇婉便安靜的坐在一旁聽她們八卦,雖然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卻也別有意趣,且讓蘇婉十分好奇甚至驚嘆的是,那些上了年紀的大娘們情報簡直驚人,陸續來了好幾個跟蘇婉一樣的新媳婦,大娘們一聽她們娘家是哪兒,爹叫什麼,便能知道她們娘家的許些事,話題還能由此展開到新媳婦們娘家姐妹嫁的婆家那些事,有個大娘聽說某家媳婦娘家有個妹子還沒說親,一拍大腿就道她娘家有個侄子,長得那是一表人才,田產頗豐,改明兒回了娘家定要說道說道,如此誇了一陣,然後新媳婦就在一旁點頭,道明兒定與爹娘稟明之類的,似乎就這麼說定了的樣子。
這就叫說媒嗎?能不能嚴肅點?
蘇婉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第一次認同原主自個兒選丈夫的行為,她早知古代都是盲婚啞嫁,群沒料到連媒人都如此不靠譜。
大年初一這般熱熱鬧鬧的過去了,初二新嫁娘回娘家,江州一帶的風俗,初二初四都是回娘家的日子,往常初二都是宋有根兄弟輪著去接了出嫁的妹子回來,初四張氏和李氏回娘家,不過今年蘇婉新嫁,便由著她先,大姑子初四再回來,張氏李氏索性也都初二回去。
張氏李氏娘家離宋家村都不遠,步行大概一個半時辰便到了,車便給宋子恆和蘇婉用,因去縣裡與張氏李氏娘家順了半條路,出發前牛車上便拉了十來個人,再加上各自準備的年禮,真真是滿滿的一車子,當然也有好處,人多暖和,中途宋有根宋有福兩家下車,蘇婉又覺得蓋著被子也風飕飕的了。
宋老爹體諒親家就這麼個女兒,蘇婉出嫁後,就他們兩口子在家過年,想來甚是孤單,便叮囑他們在蘇家住一晚,第二日再回家便是,蘇太太卻甚是不舍,想要多留他們住兩晚,大過年眼睛都紅了,道:“子恆別見怪,往常我們一家三口過年,倒是清靜,隻是今年婉婉不在家,這個年都過得不像樣子了,我心裡頭空蕩蕩的,總覺得少了什麼似的……”
宋子恆不停作揖道:“嶽母心情小婿甚是理解,平日不能帶娘子回來多看望二老,也甚是愧疚不安,然小婿家就這一輛牛車,明日要去接大姐回來,委實不能再住了,還望嶽母理解,待走完親戚,元宵節前,女婿定陪娘子回來多住幾日。”
蘇老爹問:“子恆是元宵後回書院嗎?”
“正是。”
“如此甚好,別理你嶽母,天色不早,你們自去罷。”蘇老爹擺擺手,爽快道。
宋母一早便在等,兩個大的昨兒下午便回來了,小的是他們體諒媳婦離家遠,一日來回太趕,便是她大女兒宋小芬,每每也是初二來,住一晚再回去。宋母這一等便等到日落時分,宋子恆趕著牛車姍姍歸來。
剛進到院子,牛還沒牽進牛棚,宋子恆便被他娘拉住了胳膊,宋母緊張又急切的問:“為何這麼晚才回來,可是……生意之事耽擱了?”
“與生意無關,嶽父道紅酒賣得比預期還好許多,自從前些日子與縣裡最好的酒樓合作,光是酒樓每日都要銷掉十幾斤酒,店裡的生意也不差,嶽父想著如此一來,那些酒絕對撐不到新酒釀上來了,便打出了限量的牌子,每日隻賣五斤,想多買一斤便要加一倍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