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厚的男中音打消了蘇婉的胡思亂想,她還沒來得及抬頭,一個溫潤如玉的男聲輕柔的響起:“嶽父說笑了,小婿也才剛坐下,怎會是久等。”
蘇婉順勢抬頭,蘇老爹右手邊坐著一個穿青衫的年輕男子,頭冠束發,面如白玉,氣質高華,饒是在娛樂圈見慣了各路美男,蘇婉也忍不住在心裡喝一聲彩,先不提五官如何,這滿身氣質,已經讓人移不開視線了。蘇婉頓時更加可惜,這麼個男神級的人物,娶了原主也是憋屈,在這個年代,普通人飯都難吃飽,念書寫字那是有錢人才玩得起的事,貧苦人家出一個識字算數的都算鳳毛麟角,還能考取到功名,那真跟寶貝鳳凰蛋差不離了,用俗語來說就是祖上冒青煙,更何況這顆鳳凰蛋如此年輕,前程還遠著,他要想往上走,這妻子肯定要有點身份地位背景,就像她剛殺青的那部戲,男主角的原型就是歷史名臣,生於微末卻天資過人,寒窗苦讀數十載,一朝高中狀元,又被世家貴女看上,順利娶得如花美眷之後,官路也一路暢通,終成一代名臣,他與楚仁宗君臣相得的故事感動了後世多少腐女……蘇婉私以為宋子恆完全可以效仿這位名人,他年紀又不大,也不過堪堪弱冠之年,讀書人成婚晚點完全可以理解,說不定少年得意金榜題名了呢,到那時以他的品貌,想娶個貴女想必也不難——她在圈裡混了十幾年,比誰都清楚人脈的重要性,可以說宋子恆娶一個說不定還要拖後腿的商人之女,跟考中後娶個貴女,就算不是嫡系是庶女是旁枝,將來的境況,也絕對是天壤之別……
不對——
蘇婉的眼神忽然眯起來,甚至還深深倒吸了一口氣,她想起來了,這位千古名臣姓宋名臣字子恆,現代人都隻說姓名,沒人會取字,若不是她拍戲的時候聽編劇老師講了一段宋辰的深度解釋,她也不記得他字什麼,恰恰相反,古人的習慣是有字都稱呼對方的字以示尊重,很有可能這位也是字子恆,所以這兩個宋子恆,究竟有什麼聯系?
“婉婉,呆在門口作甚,這才幾日不見,就不認得子恆了?”才短短一炷香的時間,蘇太太已經親切的從“女婿”改為“子恆”了,可見宋子恆多得丈母娘歡心。
蘇婉收回不切實際的猜測,跟在座的三人打了招呼,掠過宋子恆的時候多瞥了他兩眼,在對方看過來的時候又收回視線,眼神閃爍了兩下,在他旁邊坐下,故作鎮定的樣子表演得很是精準,精準的蘇婉都想模仿導演的聲音給自己打分了。
看到這裡,宋子恆也淡定的收回了視線,心裡說不上失望還是原就如此,不過他這位妻子回個娘家倒是長進了不少,看來還是嶽父嶽母的話管用,不指望她能忽然變得賢惠懂事,別再把他爹娘氣病就好了。今兒一早他大哥就趕來書院,喊他趕緊來蘇家把妻子接回去,這他倒是不驚訝,早料到妻子的性子必有這麼一出,想必以後也不會少,隻是這出早得超出他預料,原因他還不知,但是大哥支支吾吾中透露妻子連分家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恐怕爹娘也都被氣得不輕,他同意娶這麼個妻子是為替父報恩,也沒對她抱太大指望,隻要別多出格,他睜隻眼閉隻眼就當沒看到,而且他幾乎都在書院念書,也回不了家幾次,她如何其實跟他沒關系,但若是她對他爹娘如此態度,剛進門的新婦,一個月不到就跑回娘家,還當著爹娘的面鬧著要分家,此種行為他不得不管。
是以,雖一早得到消息,宋子恆還是過了響午才來蘇家,但人還得接回去,不然就不是蘇家沒臉,他們宋家也要受牽連了。
“早該過來的,隻是上午夫子有事吩咐,小婿不得已才拖到現在,還望嶽父嶽母見諒,也請娘子體諒。”
蘇老爹蘇太太連忙笑說應該的,學堂之事要緊,又道歉女兒給他們家添麻煩了,宋子恆跟蘇家父母說話的時候也打量看蘇婉幾眼,見她始終垂著頭一副低頭思過狀,也不知是真思過還是假裝,宋子恆心底冷笑了一下,抬頭看向蘇老爹:“嶽父嶽母,小婿大哥來的時候匆忙,斷斷續續的也沒能講個清楚,小婿到現在還沒鬧明白,不知娘子是因何故回來,還是在小婿家不習慣?”
“這個……”蘇老爹和蘇太太對視一眼,俱是搖頭,“我們也不清楚,婉婉回來就一直在哭,什麼也不說,好在夜裡止住了,沒讓眼睛腫起來。”
“不過!”蘇老爹氣道,“不管是因何,在夫家稍微一點不如意就跑回娘家也太兒戲了,女婿放心,我昨日已經教訓過她,她也知錯了,女婿回去後還請代我跟親家說聲對不住,我就是對她太縱容了,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你叫親家不必顧我,你們家該什麼規矩她也得學著,好好兒替我教育了她,我還得感謝呢。”
蘇太太點頭附和:“就是這理兒,告訴親家母,你兩位嫂嫂如何,她也得如何,這出嫁從夫,可別慣得她不知所謂。”
蘇婉繼續低頭不說話,姿態很誠懇,心想再如何驚才絕豔,到底還年輕,不太沉得住氣——宋子恆這年紀在他們那兒還沒大學畢業呢,他以為她不知道他已經打量自個好幾眼了呢。
“嶽父嶽母過慮了,就算出嫁從夫,娘子也還是嶽父嶽母的女兒,回躺家有何不可。”蘇家父母臉色略有緩和,可不是麼,他們就這麼個女兒,潑出去的水可舍不得,隻是宋子恆話鋒一轉,“隻有一點還望娘子明白,高堂在不分家,更何況父母兄嫂辛苦勞作、省吃儉用數十載供隻為供子恆念書,就算日後爹娘不在了,子恆也絕不同意分家一事!”年輕人終於收起了自進屋以來溫和笑意,俊秀的臉孔一板,自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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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什麼!你竟然敢在夫家鬧分家?!”桌子一震,蘇老爹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手都拍紅了,可見那力道,蘇太太心疼的看著地上四分五裂的茶杯,為了招待女婿,她才特意把平日舍不得用的這套杯子拿出來的。
蘇老爹是真的生氣,就像女婿說的高堂在不分家,時人講究“百善孝為先”,他女兒犯了大忌啊,這出嫁之女在公婆俱在的時候鬧著要分家,豈止是不孝這麼簡單,女婿要是休了她,他們都沒話說啊!難怪女婿說私自回娘家都無事,可不是了。蘇老爹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蘇太太忙替他順著氣。
殊不知蘇婉跟蘇老爹十分心有靈犀,她也在內心吐槽宋子恆這說話的藝術,比起剛嫁進門就鬧分家,回娘家可不是毛毛雨麼,就是原主把他們老宋家房子拆了估計也隻是小巫見大巫。可惜這個錯她不得不背。想到這兒,蘇婉把頭埋得更低了。
“你也是太胡鬧了,親家奶奶慈愛,親家公親家母性子寬厚,子恆大哥二哥和小妹也俱是好相處之輩,他兩位嫂嫂娘也見過,俱賢惠持家,哪個比不得你,你還有敢鬧分家?你以為這是兒戲嗎?!”
“可不就是兒戲,她還當所有人陪著她玩呢!”蘇老爹氣煞。
“嶽父見諒,氣出病來倒是小婿的不是了,娘子年紀小,慢慢教就是了。”宋子恆看了蘇婉一眼,“再說她也知錯了。”
“年紀小,比她年紀小的都當娘了!”不太舍得說女兒的蘇太太此時也忍不住臉紅了,“都怪我們平日太縱她,難為女婿和親家了。”
“以後還得女婿多費心了,唉。”蘇老爹嘆了口氣,又狠狠地瞪向蘇婉,“你給我聽好了,這次女婿說算了,我也就不追究,再敢又下次,不用親家多說,我立刻就請女婿寫休書,這樣禍害親家的女兒,我丟不起這個人!”
蘇婉配合的抖了抖肩,輕輕抽泣,蘇太太拉了蘇老爹一把,想說什麼,被丈夫瞪了回去。宋子恆還在勸蘇老爹:“嶽父言重了,小婿又豈是忘恩負義之人。”
蘇老爹冷哼:“她敢再犯,你就寫休書,不能留著繼續禍害你們家!”
蘇婉的抽泣聲更大了。
宋子恆頓了頓,又道:“小婿原是來接娘子回家,但聽聞大哥說爹娘尚臥病在床休養,無法照看娘子,所以小婿想是不是多叨擾嶽父嶽母幾日,等爹娘病好,再接娘子回去?”
“親家病了?子恆怎麼不早說?我讓人送藥過去。”蘇太太一邊急著招來家丁去抓藥,一邊在心裡琢磨,這次是她女兒鬧太過,該管教了,趁著她現在聽得進勸,留她在家幾日細細教導,定比之前強許多,倒也不是不可行。
宋子恆笑了笑:“倒讓嶽母擔心了,小婿一路忙也沒時間去替爹娘抓藥,嶽母的心意小婿就不推辭了。”
蘇太太臉上笑開了,女兒雖然胡鬧,好在女婿還是在他們這邊的,她提著的心終於可以放一放,“本是一家人,合該如此。”
倒是蘇老爹又氣上了,吹胡子瞪眼的看著蘇婉:“瞧你做的好事,把你公公婆婆都氣病了!”
“嶽父言過了,近日恰逢農忙,爹娘成日勞作,身體不佳,這才病了。”
“你也別幫她掩飾,上次我見親家,他身子骨健朗著呢。”蘇老爹擺擺手,“罷了罷了,百善孝為先,這出嫁之女,孝順的自然是公婆,你爹娘病了,她更應該回去侍奉才對,若親家嫌棄她笨手笨腳的,那也沒法子。”
蘇老爹都這麼說,宋子恆隻能點頭:“那就辛苦娘子了。”
蘇太太還有些不舍,剛想說什麼,蘇老爹卻站起身指揮丫鬟去給蘇婉收拾包袱:“縣裡去你家牛車要走上近兩個時辰,趁現在天色還早,上路去吧。”說著便要叫伙計去趕牛車來,卻被宋子恆叫住:“嶽父請慢,小婿來時已經叫好了相熟的牛車。”
這下連蘇太太都懂了,輕輕嘆了口氣,蘇老爹倒是不漏痕跡,點頭:“也好,今日不便,就不留飯了,改日我們翁婿一定要好好喝上幾杯。”
今日蘇老爹表現得太深明大義,宋子恆意外之餘,語氣裡也多了幾分親近:“若得空,子恆定陪嶽父喝個痛快。”
“說定了啊。”蘇老爹拍著宋子恆的肩,爽朗的大笑著,親自送他們出了門。蘇婉非常小媳婦的跟在幾人身後,宋子恆約的牛車果然就在門外等,雖不是第一次見這麼原生態的交通工具,但這麼古樸正宗的還是頭一遭,蘇婉好奇的看了兩眼,蘇太太從小丫鬟手中接過包袱遞給她,不放心的叮囑道:“回去後要孝順公婆,尊敬兄嫂,愛護小姑,知道嗎?”
蘇婉點了頭,沒說話,跟著宋子恆坐上了牛車。看著女兒女婿的背影漸漸消失,蘇老爹嘆氣:“這丫頭今日一句話不說,也不知是真知錯,還是在心裡琢磨什麼。”
蘇太太也嘆氣,“我倒是在擔心子恆,你說他怎麼長的,年紀輕輕的我都看不透,若不是他說已經叫好了牛車,我還以為他真心想讓婉婉在家多住幾日呢,原來是敲打她。不是說讀書人都迂腐嗎,我看他精明極了,就我們家那傻丫頭,才多久就對他言聽計從了,我勸她時她還滿心不樂意,不是我哭一場她還真不一定答應,到了子恆面前就焉了,說兩句還開始掉淚了。以後要被吃得死死的了。”
“她要真能事事聽女婿的倒還好,至少不會出錯,就怕當面應著,他不在家了又開始胡作非為。”
蘇老爹說罷,轉身進了大門,蘇太太跟上,還在嘮叨:“婉婉這次也是,原本我琢磨著,等她在宋家待了幾個月,磨了性子,就找個理由把小綠送過去繼續伺候著,到那時想必親家也不會多想。可她現在這麼鬧,我哪還敢提給丫鬟的事,讓親家覺得咱們看不起他家就不美了。”
“這種事你就別琢磨了,合該讓她吃些苦頭轉轉性子,以後不準私底給她塞錢,女婿能讓她過什麼日子,她就過什麼日子,當初是她自己死活要嫁的!”
蘇太太不說話了,心想哪隻我塞錢,當初置辦嫁妝的時候,你可沒少往箱底塞銀票,大半個家業都快搬過去了,剩下的也是為她留著,就怕她不懂事亂揮霍。
蘇婉是拍古裝戲出身的,剛出道的那幾年沒人氣沒背景,基本上什麼角色都接,其中就演過一次坐牛車的炮灰小農女,但那輛牛車木板光滑平實,還墊了墊子,坐起來挺舒服的,再加上她又是龍套角色,統共出鏡也不超過五分鍾,坐牛車的時間不長,那次經歷對她來說還挺新奇有趣的,以至於第一眼看到宋子恆叫的牛車時,她還有些躍躍欲試,但是坐上去她就知道,特麼的被坑了!
板車又硬又咯人,出了城門後道路崎嶇不平,跟坐搖籃似得,更悲劇的他們從太陽正好的下午出發,等走到宋家村的時候太陽都快要下山了,蘇婉這時才知道,這裡的人說話真不打折扣啊,蘇老爹說到宋家要走近兩個時辰,還真特麼就是兩個時辰,整整四個小時啊!自認為涵養不錯的蘇婉都想爆粗口了。她是拿出了比當年上公司安排的形體課和禮儀課還拼的精神,才能忍著罵娘的衝動,忽略快要被顛爛的屁股,愣是保持了一路的端莊穩重,不由得悄悄看了旁邊人一眼,對方怡然自得,像春遊一樣欣賞著道路兩旁的風景,間或跟拉車人低聲交談幾句,臉色比春風還要和煦。
蘇婉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牛車慢慢悠悠走進一個村莊,經過的村民紛紛跟宋子恆打招呼,大部分人帶著濃濃的鄉音別扭的喊他“子恆”,也有些親近一些喊他宋家三郎的,宋子恆俱是親切熱情的寒暄,說話還是一樣慢條斯理,並不顯一絲傲慢,有村婦看到蘇婉倒是會喊一聲“子恆媳婦”,也不問其他,這跟蘇婉料想的不太一樣,新婦過門不到一個月就在婆家鬧分家,還自己跑回了娘家,放在古代這應該不是小事了,值得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而鄉間鄰裡氣氛開放,沒道理村民不知道原主鬧的這麼一出,但是看大家的反應,似乎並不對她感興趣,蘇婉不自覺又看了宋子恆一眼,疑慮甚重。
宋子恆恍若未知蘇婉的打量,一路跟村民寒暄著到了宋家門前。
見他下車,蘇婉也打算跟著躍下,剛做好姿勢眼底就出現一隻修長的手,她抬頭,入目的是宋子恆依然一臉和煦的微笑:“旅途漫長,牛車簡陋,娘子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