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聲的面具被撕下,態度頗有些咄咄逼人。
路知意頓了頓, 沒有回應他的質問,抬手撩開額頭上那縷濡湿的碎發, 低聲說:“謝謝你, 陳聲——”
“叫我隊長。”陳聲淡淡地說,“要我糾正你多少次,你才記得正確的稱呼?”
他簡直像是豎起了渾身的刺, 每一句都在找茬。
可這一次,路知意並不傷心。
聽了他對劉建波說的那番話後,她忽然之間就不怕他的咄咄逼人了。
她從容地站在臺階下,仰頭看著逆光而立的他,正午的日光熱烈又輝煌,從他背後的窗□□進來,將他的輪廓都暈染成模糊不清的毛邊。
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快要融化在日光裡,溫柔又明亮。
她驀地一笑,郎朗道:“隊長也好,師兄也罷,你討厭我也好,要疏遠我也罷,總之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你不把我當花瓶,而把我看成一名戰士。”她目光明亮,唇角含笑,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裡,哪怕模樣狼狽、衣服都湿透了,卻坦坦蕩蕩,昂首挺胸,“第三支隊路知意隨時待命,願聽隊長差遣,今後上刀山、下油鍋,一聲令下,在所不辭!”
那聲音清脆響亮,回蕩在空無一人的樓道裡,還帶著一點回音。
她的目光是那樣澄澈。
唇盤的笑意仿佛帶著能灼傷人的熱度。
陳聲的心跳驀然一滯。
自打重逢以來,她的形象與以前大相徑庭,早已被基地無數人奉為女神。五官不見得多精致,但那眉那眼都恰到好處,驀然抬首,眼睛亮如星辰。而她一笑,周遭見慣不驚的風景仿佛也剎那間柔軟明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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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溫柔,天空蔚藍。
可一直以來,他不肯承認,也不願承認她的改變。
他一向不是個會被外表打動的人,畢竟要論長相,他已經相當出眾了,要想賞心悅目,對著鏡子看就成了,何必非要找個模樣出類拔萃的人?
然而這一刻,陳聲不得不正面這個事實。
當她以這樣狼狽的姿態出現在樓道裡,當她目光明亮、唇角含笑地對他說出這番聽起來像是要誓死效忠他這“暴君”的話時,胸腔裡的那顆心髒都不受控制了。
路知意的美不在皮囊,在骨子裡。
他懷疑她的身體裡住著一顆太陽,日出東方時,擁有衝破一切的力量。
可她是太陽,他就是飛蛾。
他撲了一次,差點被她燒死,要是這回還他媽撲上去,那就是找死。
他看起來像是那種傻逼嗎?
呸。
陳聲默不作聲往下走,與她擦肩而過時,微微側頭,與她對視片刻。
“戲精?”
他淡淡地拋出兩個字,走了。
路知意:“……”
他怎麼接收不到她那顆感恩的心呢?
剛才他跟劉建波說的那番話簡直叫她感動得一塌糊塗,她也想說點什麼回應他一下,有一個這麼看重她、愛護她的隊長,她也想努力報效他啊!
路知意噔噔往下跑,追了上去。
“我說真的,你以後隻管增大訓練強度,我要是喊一句累就跟你姓!”
陳聲腳下未停,語氣淡淡的,“你想冠夫姓,也得問問我娶不娶你。”
“……我不是那個意思。”路知意無語。
不是那個意思?
陳聲臉色更冷了。
路知意沒捕捉到隊長大人這顆敏感而情緒化的心,效忠的話宣布完畢後,就又湊了上來,換了個話題。
於是陳聲往食堂走,身後就跟了個甩都甩不掉的尾巴。
尾巴很著急地反應各種生活問題。
“隊長,我的淋浴噴頭好像有點問題,很多地方堵住了,出水不順暢。”
“……”
跟他說有什麼用?他是她的老媽子?
“馬桶好像也是堵的,衝個水半天下不去。”
“……”
所以呢,他還負責管道疏通?
“還有,門鎖有點奇怪,明明鎖上了,稍微使點勁一推,不用開鎖都能推開,這樣好像有點危險……”
路知意略尷尬,不好意思說昨晚凌書成來找她拿中午的飯盒,她在換衣服,明明鎖了門,結果凌書成拍門的力道略大了點,直接把門給拍開了……
好在她穿得個七七八八,趕緊把睡裙給撸了下去。
陳聲腳下一頓,側頭看她,“路知意。”
“啊?”
“你仔細看看我的臉。”
“?”路知意茫然地看著他。
陳聲指指自己,淡淡地問了句:“我臉上寫著保姆兩個字嗎?”
“……”
“還是我看起來精通管道疏通、開鎖修門等各項技能?”
“……”
路知意訕訕地說:“可你是隊長,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該跟誰反應,隻能來找你……”
“後勤部這三個字,不認識?”
“可是那天面試結束,劉主任說今後生活和工作上不管遇到什麼問題,找你就對了——”
“你長這麼大,不懂什麼叫場面話?”
“……”
路知意跟著陳聲,一路到了食堂。
這個點,滿食堂都是吃飯的人,陳聲在食堂門口停了下來,“你打算跟我跟到什麼時候?”
路知意咧嘴一笑,“反正都走到食堂了,幹脆一起吃個飯?”
“我為什麼要和你一起吃飯?”
“因為我秀色可餐?”路知意一臉天真。
陳聲看她兩眼,“秀色可餐不太明顯,臉皮厚若城牆倒是肉眼可見。”
說完,他冷著臉轉身走了。
路知意沒再繼續跟,就站在原地看他渾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焰,一路繞過喧哗的人群,朝打飯的窗口走去。她驀地一笑,頗有幾分得意。
論不要臉,他才是天下無敵。
可如今他這麼要臉,她也得成全成全他,畢竟她曾經狠狠摔過他的臉面,如今也算是一報還一報。
大不了她放低姿態,讓他摔回來。
就衝著他在走廊上對劉建波說的那番話,她心甘情願。
路知意定定地望著那個背影,壯了,黑了,有男人味了,更成熟也更小氣了。
可這一刻,耳邊回蕩著他與劉建波的對話,她前所未有地覺得,她的隊長較之從前,更沉穩,更優秀,也更令人挪不開眼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唇角一彎,笑了。
*
路知意原以為訓練的日子大概會日復一日重復很久,沒想到第一天訓練,當天下午就遇到了緊急情況。
她生平第一次跟隊出任務,直面海難。
場面驚心動魄。
下午三點十分,頂著熱辣的太陽,一群人在操場上做引體向上。
這一組要做滿三十個,三十個結束後,可以去電子閱覽室休息一小時,隊員們看電影的看電影,打遊戲的打遊戲。
離路知意不遠的羅兵,口中數著數:“五,六,七,十三,十四——”
陳聲離他挺遠的,卻跟長了順風耳似的,忽的調過頭來,走到他面前,淡淡地說:“一到三十,你再數一次。”
羅兵裝傻,“怎麼了隊長?”
“我看你數學學得挺好,想讓大家也聽聽看。”
“……”羅兵腆著臉笑,“隊長你別拿我開玩笑。”
“沒開玩笑。”陳聲輕描淡寫,“你跳躍性思維相當出色,下來吧,引體向上不用做了。”
羅兵有點懵,傻愣愣地松了手,從單槓上跳了下來,望著陳聲。
卻聽陳聲道:“這麼喜歡跳,原地做一百個蛙跳吧。”
羅兵:“……”
“還愣著幹什麼?”
“隊長我錯了——”
“兩百個。”
“我下次再也不敢——”
“三百個。”
“……”
陳聲微微一笑,“你還有話要說嗎?”
羅兵默默地搖頭,哭著蹲下去,抱頭蛙跳。
眾人都笑噴了。
大概在羅兵跳到五六十下的時候,基地的喇叭突然傳來一陣警報。
陳聲的對講機忽然亮了,他將對講機別在腰間,此刻聽見動靜,立馬摘了下來,從對講機裡傳來值班大廳的緊急通知:“第三支隊陳聲請注意,接到任務,立刻出隊,上機待命!”
所有人面色一變,都從單槓上跳了下來。
“停機坪集合!”
陳聲一聲令下,第三支隊全隊人員都往直升機停靠的地方跑去。
路知意下意識跟了上去,跟著眾人風一樣繞過訓練場,跑過宿舍後的大道,抵達了視野開闊的停機坪。
她不知出了什麼事,也沒人來得及跟她解釋。
她自知此刻不是質詢的時間,隻能跟著大家盲目行動,心跳如雷。
停機坪就在靠海的一側,與沙灘由圍欄隔開。
十架直升機停靠在空地上,整整齊齊。
陳聲高聲喝道:“集合!”
全員以極快的速度停在機前,向右看齊。
與此同時,對講機裡傳來基地大廳的指示,五號燈塔四點鍾方向,距離燈塔三點五海裡處,一艘海上遊輪發動機失火,請求救援。
第一支隊已出動救援船隻前往失事地點,第三支隊立馬出動,於空中配合救援行動。
陳聲字句清晰:“船隻型號如何?船上共有多少被困人員?”
大廳回應:“小型遊輪,五人被困。”
“收到!”
陳聲放下對講機,沉聲喝道:“羅兵,凌書成,一號救援機,凌書成主駕。白楊,韓宏,徐冰峰,二號救援機,徐冰峰主駕。賈志鵬,陳聲,三號救援機——”
他每安排完一組,被點到的隊員就一刻不等攀上了直升機。
“剩下隊員,基地待命,如救援機不夠,聽到命令後立馬支援。”說完,他自己也往直升機上走,走到一半,頭也不回地再下最後一道命令,“路知意,上三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