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的態度也是轉換自如,當路知意把那半隻兔子貢獻出來,請大家一起吃時,酒足飯飽,他就立馬改口了。
“一隊是我們的好基友,大家要互幫互助,互相扶持。要知道,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既然都是一家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
韓宏接口:“那還是我的。”
眾人哄堂大笑。
路知意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每個隊的隊員們處事風格都與隊長很相似,仿佛帶頭的是什麼樣,底下的人就學什麼樣。
就好比第三支隊,隊員們都有樣學樣,和陳聲神似,私底下插科打诨,但總是刀子嘴豆腐心,護短得不行。自己的人,自己可以欺負,但別的隊休想動她半分。
郝帥那個隊,個個都和郝隊長一樣和藹可親,看起來像是心眼沒長全的傻大個。
當然,也有不那麼友好的隊。
比如剛來基地時碰見的那個煩人精,呂新易,傳說中把財務部上一個會計姑娘肚子弄大的那人。他在第四支隊的隊長,負責陸地協作,陳聲這隊都不怎麼待見他。
自然而然的,兩隊人的關系也不大和諧。
三隊的人隨陳聲,心氣雖高,但不會盲目自大。食堂裡碰見,訓練場碰見,基地的人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哪怕不是一個隊,也大多會打個招呼、點個頭。唯獨遇見四隊的人,幾乎從不打招呼,笑臉都懶得給一個。
起初路知意不明就裡,還在狀況外,四隊的人來跟她打招呼,她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傻笑著回應。
三隊的看見了,總是有意無意隔開她和對方。
某日在食堂吃飯,呂新易和另外一人端著盤子坐在她對面,“一起坐?”
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路知意對呂新易雖然沒有半點好感,但也不好意思直說:“我不想挨你坐。”
然而不待她做出反應,不遠處的凌書成已經發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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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知意,來,這邊吃飯。”
她趕緊端起盤子,“不好意思,我師兄叫我。”
轉眼就溜了。
坐到了凌書成和韓宏對面,自然也就坐在了陳聲旁邊。
她笑嘻嘻叫了聲:“韓師兄,凌師兄——”
側頭,討好地衝他笑,“隊長早上好。”
凌書成咂嘴,“嘖嘖,三個師兄在這兒,就陳聲得了個早上好,簡直不把我和你韓師兄當人。”
路知意:“誰叫我是馬屁精呢?”
陳聲:“呵呵。”
她以為這樣就能彌補她簡短頭發對他造成的傷害了嗎?
天真!
看看他的黑眼圈!
看看!
沒人提四隊的人如何如何,事實上,凌書成根本沒有說過四隊的壞話,半個字也沒提。
隻是這樣的次數多了,路知意也漸漸明白過來——四隊的人,在他們這並不受歡迎。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進了三隊就是隊長的狗。路知意覺得自己很懂事,無比自覺地跟上了隊裡的方針,上面說疏遠誰,她就絕對不跟誰好。
這是基本覺悟。
開玩笑,本隊隊長小心眼得跟什麼似的,她才不願意堵搶眼呢。
總之,隊長說什麼就是什麼,隊長他什麼都沒說,難道她還不會看眼色呀?
說起眼色這回事,路知意又覺得有些蹊蹺。
最近陳聲看她的眼神可怪了,當面總是恨不能一個眼刀戳死她,一轉眼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就總有一道熱辣辣的目光鎖定她。她每次一回頭,就看見他匆忙挪開的視線。
他到底是喜歡她還是討厭她來著?
這個口是心非的家伙!
路知意跟隊一個月,第二個月開始參與救援行動。
因為還是新人,她要做的事情很簡單——駕駛。
陳聲開始把她分配到別的機上,一般配備一個凌書成看著她,她主駕駛,凌書成主救援行動安排。也就是說她隻需要操縱直升機,凌書成從隊長那裡得到指示,該架救援機上的隊友該做什麼、如何去做,都是他需要決定的事情。
起初路知意很緊張,因為救援行動總是發生在危急時刻,刻不容緩。
這可跟開客機不同。
她面臨的不是穿越雲層和冷空氣,不是氣流帶來的顛簸,更不是與飛鳥發生撞擊的危險。她需要適應各種極限操作,比如最大限度地將救援機懸停在海面上,比如靠近正發生火災、隨時可能爆炸的船隻,比如此刻。
暴雨天,早上還平靜優雅的大海似乎暴怒了。
海水變成了深藍色,藍得發黑,像是濃鬱的墨汁,一波接一波從遠方湧來,化作巨大的浪頭拍打著空氣。
漁船翻了。
船上的人穿著救生衣在海上若隱若現,時而浮出水面,時而被巨浪卷入水下。
路知意艱難地操縱著救援機,海上可見度極低。
暴雨傾盆,狂風大作,她大開著窗,不得不探出頭去看海面的場景,因為機窗玻璃全被雨水灌滿,什麼都看不見。
她滿頭滿身都被雨水打湿了。
這樣的巨浪,救援船沒法來,這片海域風浪過猛,翻船的可能性太大。
兩隻救援機抵達現場,在空中盤旋,盡可能靠近海面。
陳聲的聲音從耳麥裡傳來。
“兩名被困人員已經被浪頭衝散,我帶一號機去營救三點鍾方向的落水者,二號機負責九點鍾方向的落水者。”
“收到。”
路知意冒著大雨找到落水者,降低高度,懸停直升機,放繩梯。
凌書成親自爬下繩梯營救被困人員。
機上還有個羅兵,可今日天氣太惡劣,下去的風險太高,凌書成也選擇了自己去。
路知意艱難地伸出頭去俯瞰下方,凌書成極為艱難地向下爬著。半空中,繩梯劇烈晃蕩著,沒有支點,凌書成的行動也受到限制,不得不緩慢而行。
可海浪太大了,落水者轉瞬就被衝到了更遠的地方。
橘紅色的救生衣起起伏伏。
路知意不得不再三操縱飛機去追趕那個被海浪驅使著不斷改變方位的落水者。
可瞬息萬變的浪頭豈是池中物?
總也追不上。
凌書成已經在繩梯上吊了將近十分鍾。
再這麼下去,他的體力也會耗盡。
路知意急了。
她向陳聲匯報著實施狀況,耳麥裡沉默片刻,傳來他冷靜的聲音。
“跟上一號機,保持十米左右的距離,懸停不動,準備接應。”
她不明就裡,但仍回應:“收到!”
隨即向不遠處的一號機駛去。
暴雨中,她隱約看見一號機也懸停不動了,耳麥裡傳來很低很嘈雜的對話聲,她辨別出來的隻有一句。
“徐冰峰,你來。”
這是陳聲的聲音。
你來?
你來什麼?
她茫然地揣測著陳聲的命令。
視線裡,一號機打開了艙門,有人系著安全繩,一手拉住艙門,半個身體都懸空,另一手使勁拽了拽繩扣,最後確認安全措施已就緒。
他要幹什麼?
路知意探出頭去,從凌亂的雨幕裡望向一號機。
她看不清那是誰。
隊員們都穿著白色制服,這麼大的雨勢,壓根看不出準備執行任務的是哪一個。
是徐冰峰嗎?
她心跳忽然加快了。
耳麥裡卻傳來另一個聲音:“接到基地指示,目前海風吹往東南方向。二號機準備,浪頭太大,等隊長跳進海裡,成功與落水者匯合後,會被浪頭推向你們的位置。凌書成負責在繩梯上接應隊長,路知意,隨時觀測隊長的位置,必要時緊急改變航向,務必讓隊長靠近繩梯。”
風勢太大,浪頭太大,僅憑一架救援機難以完成任務,所以現在需要兩架飛機一同配合。
路知意怔怔地望著一號機。
風雨大作,天昏地暗。
老天爺仿佛破了個洞,暴雨如注,而在她模糊的視線裡,那個攀住一號機艙門的人攥住了腰間的安全繩,縱身一躍,朝海面跳去。
浪頭一個接一個,大有吞沒天地的氣勢。
她魂飛魄散地看著那個朝海裡躍去的人,仿佛終於明白了凌書成曾經說的那句話:“最危險的情況,他都自己去。因為他是隊長。”
他不會讓自己的隊員去接受最危險的挑戰。
他選擇以隊長的身份,直面最險峻的危機。
那道白色身影仿佛一隻飛鳥,在暴雨中以一道優雅的弧線墜入海面。
路知意聽不到他落海的聲音,螺旋槳的噪音、巨大的海浪聲和這漫天無盡的大雨,淹沒了他的身影,也仿佛給一切按下消音鍵。
陳聲落水後,路知意等了很久,都沒有看見他浮出水面。
那半分鍾的時間格外漫長,明明隻是須臾,卻又仿佛過了一生。
海面宛若巨獸,擁有吞食天地的力量。
吞噬了大雨。
吞噬了船隻。
也吞沒了陳聲。
路知意探出頭去,死死盯著海面。
出來啊。
快出來。
雨水連成線,將她的短發衝成一縷一縷,又沿著她的面頰滑落,沿著脖子注入制服裡。棉質意料貼在身上,睫毛也被雨水打湿。濱城的雨仿佛帶著鹹湿的味道,扎進眼裡激起熾熱的疼痛感。
她聽見耳麥裡的徐冰峰在向基地緊急匯報:“隊長進入海裡三十七秒,還未浮出水面。”
然後是四十一秒。
五十二秒。
身後的羅兵沒了聲音。
一號機的徐冰峰也沒了聲音。
天地都寂靜了。
路知意的心跳靜止在這一刻。
她怔怔地望著洶湧海面,不可置信,忘了呼吸。
所有的感官都定格了。
直到某一刻,海平面上忽然出現那個白色身影,像是魚躍一般,驟然閃現在視野中。
他懷裡緊緊抱著個人,將安全繩的一端繞在那人身上,吧嗒一聲扣緊。
被巨浪推動著,他懷抱那人往二號機的方向而來。
凌書成的聲音終於在耳麥裡響起:“二號機,凌書成,已在繩梯上準備就緒,隨時準備與隊長接頭。駕駛員,請降低飛機高度,讓繩梯進入海面。”
路知意:“收到。立馬降低高度。”
她收回探出窗外的腦袋,拉動操縱杆,一言不發降低高度,頂著狂風距離往海裡去。
“安全繩已沒入海裡,可以懸停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