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感情是時間衝不淡的,如果有,那說明時間不夠長。
可兩周時間不見,她隱隱在期盼著什麼,如今見陳聲依然沒來,一顆心還是無法避免地沉了下去。
他不是死纏爛打嗎。
這麼快就放棄了?
放棄了也好。
可另一個聲音反駁她:“是嗎?你真的希望他放棄?”
煩死了。
他在,被他煩。他不在,她還是被他煩。
路知意幹脆利落接過蘇洋遞來的酒,一口喝下小半灌。冷空氣把啤酒凍得很涼,酒入喉頭,渾身一個激靈。
但是爽。
她很快就紅著一張臉,和周圍的人熱熱鬧鬧瘋成一片,他們吼著解放了,吼著要當飛行員,吼著所有人都會夢想成真,吼著二十年後天上見。
她懶洋洋、醉醺醺躺在操場上,卻依然忍不住去看人群。
他不在。
他一整晚都不在。
十九歲的路知意慢慢地喝光了第三灌啤酒,笑著舉杯敬空氣,無聲地說了句:“生日快樂,高原少女。”
新的一歲,長點心,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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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誰還不是條好漢了?天上再見,她會用她高超的飛行技術把他甩在後面,隻留個飛機屁股給他看!
陳聲就是那雞屁股,她嫌棄得慌。
正閉眼吹著夜風,聽著人群喧鬧,感受著火堆散發出來的炙熱氣息時,有人坐到了她身旁。
路知意心跳一滯,倏地睜開眼睛。
正對上的,是凌書成的臉。
她聽見咚的一聲,那顆剛剛躍起來的心又沉了下去,摔得個稀巴爛。
凌書成看她片刻,彎起唇角,“怎麼,看見是我,很失望?”
“沒有。”她淡定地說謊。
“蘇洋呢?你倆成天秤不離砣的,怎麼沒見她?”
“去小賣部買吃的了,她不吃香菜,晚上的盒飯是香菜牛肉,她一口沒碰,這會兒餓得慌。”
凌書成拎了幾罐啤酒來,盤腿坐她旁邊,心裡醞釀了半天。
他以為陳聲那家伙好歹會抓住機會,來跟路知意說句生日快樂什麼的,今晚時機多好啊!火光烈烈,酒意上頭,最適合意亂情迷了。
說真的,這兩人磨蹭這麼久,他這旁觀者看了都急。
陳聲還沒對誰這麼上心過,凌書成看出來了,那萬年單身狗,這回是真的栽進去了。
一寢室,頭數他和陳聲關系最好。
兄弟有難,兩肋插刀!
如今陳聲不在,他總得幫忙想點法子,推波助瀾一把。
哎,沒辦法,他就是這麼熱血善良講義氣。
凌書成開了兩罐啤酒,一罐遞給路知意,“咱倆也走一個。”
路知意本來覺得今晚已經差不多了,不能再喝了,看他兩眼,沒說話,還是接過了啤酒,和他在半空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凌書成問她:“你和陳聲,怎麼回事啊?”
“什麼怎麼回事?”
“別裝傻啊,我旁觀者清,你瞞不過我。”凌書成意有所指,伸出食指和中指,對著自己的眼睛比劃兩下,“The big brother is watg you。”
路知意沒忍住笑了,“《一九八四》,喬治·奧威爾。”
陳聲他們寢室,怎麼盡出些稀奇古怪的人?
凌書成嘖了一聲,“還挺見多識廣,不過我今天不跟你交流讀書心得。我問你,路知意,你對陳聲到底怎麼個想法?”
“沒什麼想法。”
“沒什麼想法?前一陣你倆不還好得很嗎?你送他香腸臘肉,他自己不能吃辣,還不準我們吃,最後怕浪費,一個人坐在書桌那,一口肉兩口飯三杯水,辣得眼淚直流。”
路知意一頓。
“那天晚上你衣服被唐詩拿走,陳聲一聲不吭回來,臉色難看得要命,後來二話不說就犧牲色相,下了個套讓唐詩鑽進來。”
路知意攥緊了冷冰冰的啤酒罐子,“什麼套?”
“他擺了個鴻門宴,請唐詩吃飯,因為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她幹的。具體說了些什麼他沒跟我聊過,但我知道他肯定憋了一肚子氣,還得好言好語去哄那女的。”
凌書成看她一眼,平靜地說:“你可能不知道,陳聲這人,從來沒對誰妥協過。當初不去上早晚自習,輔導員說要記他的過,他也不肯低頭,非要靠成績證明自己沒有錯。要他放低身段,好言好語去哄人,比登天還難。”
“……”
路知意沉默地坐在那,腦子裡亂糟糟的。
她問過陳聲,問他怎麼確定是唐詩做的,他不肯說。
她並不知道他在背後做了這些事。
半晌,她抬頭看凌書成,“所以呢?”
“所以呢?”凌書成皺眉,“所以他掏心掏肺地對你好,你為什麼反而疏遠他?”
“因為我們不是一路人。”
“都走了這麼遠了,才忽然發覺不是一路人,我能問問是什麼讓你突然醒悟了嗎?”
路知意沉默片刻,才說:“對於生活富足的人來說,隨手幫一把路邊的阿貓阿狗,也許不是什麼難事,說不定轉頭就忘了。但阿貓阿狗會把這份恩情記在心裡,把那個人記在心裡。”
“你以為他把你當做阿貓阿狗?”
“至少他是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施舍我,同情我的。”
凌書成看她半天,忽然哈哈大笑,一口氣喝光剩下的啤酒,將那罐子朝粗糙的水泥地上一扔。
咚的一下,罐子彈遠了。
他一把拉過路知意的手,不顧她條件反射往回縮。
“你的凍瘡呢?全好了是吧?我問你,那手霜還好用嗎?”
路知意猛地抬頭,錯愕地望著他。
凌書成松手,指指她的臉,毫不客氣地說:“皮膚好很多了嘛,白了一些,高原紅也不明顯了。怎麼樣,那蘭蔻面霜用著還不錯吧?”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路知意的慢跑鞋上。
從紅巖頂下來後,她就將鞋子刷得幹幹淨淨,如今一點泥巴也沒有了,就像他第一次看見它一樣。
那一車鞋,其實隻有三十雙,全是陳聲親自挑的,十種款式。
他明知道她最多買一雙,卻還是認認真真挑了每一款。
他還說路知意膚色不白,不能選顏色太挑眼的。
凌書成看著那鞋,淡淡地問了句:“怎麼樣,這鞋子跑起步來,是比以前的帆布鞋輕松多了吧?”
黑夜裡,火光閃爍,木柴發出噼裡啪啦的爆裂聲。
路知意整顆心都奇異地僵在半空,忘了跳動。
她緩緩對上凌書成的目光,心裡早有猜測,可她不敢去想,不敢去證實,最後竟隻說出一句:“什麼意思?”
“你這麼聰明,年級第一呢,什麼意思,能想不到?”
凌書成站起身來,打算走,可到底沒忍住,還是回頭俯視著她,說:“路知意,做人要講良心,他是把你的窘迫看在眼裡,但究竟是同情還是心疼,恐怕有待商榷。”
“你說他高高在上,說他施舍你,那現在我把你不知道的事情告訴你了,請你再仔細想想。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你,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同情心,他有必要瞞著你做這些事嗎?”
“花了那麼大力氣,又是租人又是租車,把一車鞋拖到學校裡,虧損了一整年的壓歲錢,就為吸引你去買一雙你以為的假貨。”
“好不容易買了面霜手霜送你,怕傷你自尊心,大過年的叫上我一起想法子,最後還是我出了個餿主意,讓他發中獎短信。”
凌書成的影子被火光拉長,蔓延一地。
“路知意,他對你怎麼樣,沒人比你更清楚。”
說完這句,他扭頭走了,沒幾步又倒回來,從地上再撿一罐啤酒,嘀咕道:“媽的,一口氣說這麼多,渴死老子了。”
*
路知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的。
蘇洋買了一堆零食回來,泡鳳爪、薯片、奧利奧和一些雜牌蛋糕,在操場上叫上她一起吃,她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吃,也不記得凌書成走後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心亂如麻。
十二點半,她和蘇洋都洗漱完畢,爬上了那木板床。
床板咯吱作響,翻個身都很大動靜。
操場上的火光已經熄滅了,所有人都喝了酒,帶著醉意爬進溫暖的被窩,準備迎接第二日返校的大巴。
她也還醉著,頭暈目眩的。
蘇洋喝得比她多,爬上床就睡著了,呼吸都比往常沉重。
路知意睡不著,聽著她的呼吸聲,側臥在被窩裡,明明頭腦昏沉,卻不論如何都閉不上眼。
將近一點時,走廊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房門被人拍響。
那人低聲說:“開門,路知意。”
被窩裡的人猛然一僵,下一刻,掀開被子坐起來,穿好鞋,急匆匆去開門。
另一邊的蘇洋翻了個身,沒醒,很快又睡了過去。
路知意不知道自己在哆嗦什麼,外套忘了穿,就這麼一身秋衣秋褲,趿著拖鞋站在門邊,擰開門把的那一瞬,她感覺到自己雙手在微微發抖。
門開了。
這間寢室位於走廊盡頭,旁邊就是一扇窗,大開著,操場上徹夜明亮的路燈灑進一星半點微弱的光,將漆黑一片的走廊照亮些許。
她借著那光線,看見了門外的人。
他穿著黑色大衣,手裡拎著一袋什麼,呼吸有些急促,頭發還略顯凌亂。
路知意頭暈目眩站在那裡,不知該說些什麼,腦子裡還亂成一團。
她聽見他沉默片刻,說:“對不起,來遲了。”
來遲了?
他們並沒有約定什麼,何來來遲一說?
路知意的腦子沒轉過彎來。
陳聲在黑暗裡看了眼屋子裡熟睡的人,忽然伸手拉過路知意的手腕,“跟我來。”
“去哪?”
他沒說話,拉著她一路爬上了頂樓。
宿舍的頂樓是一片平地,空空蕩蕩,四周有圍欄。
從這裡望下去,可以看見光禿禿的山壁,一片狼藉的操場,不遠處的小賣部,和從半山腰一直蜿蜒向下的公路。
遠處是一片青山,因夜色正濃,變成了影影幢幢的墨色,幾乎沒有什麼車輛行進。
高原地廣人稀,安靜得像是世外桃源,沒有人間煙火的氣息。
陳聲將手裡的袋子放在地上,抬眼才發現路知意隻穿著單薄秋衣,毫不遲疑地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他有那麼片刻的懷疑,懷疑她會脫下來還給他。
那大衣沾染著他的體溫,瞬間阻隔了高原的寒風。
這一次,路知意沒有推拒。
陳聲彎腰,從那袋子裡拿出隻紙盒,解開綢帶系成的蝴蝶結,將罩在外面的盒子摘了開來。
他取出蠟燭,插在蛋糕上,用早已備好的打火機點燃。
最後,他將那隻不大的蛋糕端起來,直起腰,送到了路知意的面前。
他說:“雖然來晚了,但生日還是要過。”
那隻蛋糕長什麼樣子,路知意早已無暇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