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她周末與問題學生,陳郡偉同志,進行新學期的第一次補課,莊淑月歡天喜地要給她漲工資。
路知意頗有些不好意思,因為陳郡偉的補課費已經很高了,而他的英語水平其實挺不錯的。
她推辭說:“莊姐,您給補課費已經很多了,沒必要再加了。”
莊淑月說:“那怎麼行?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小偉上學期期末進步那麼大,這是你應得的。”
“可是這是他自己努力,我確實——”
兩人正打拉鋸戰呢,陳郡偉忽然插了句嘴,不耐煩地指指桌面上的期末試卷,“給你你就拿著,啰嗦什麼?有這功夫,趕緊做正事。”
路知意一頓,看他片刻,啼笑皆非,隻得向莊淑月道謝。
房門關上,屋裡隻剩下老師和學生。
她與他面對面坐著,問:“怎麼突然之間醒悟了?”
陳郡偉說:“太無聊了。”
“什麼太無聊了?”
“明明是天才,非要裝瘋賣傻扮智障,扮太久了,我累了。”
路知意笑了,“能問問是什麼讓你忽然意識到這一點的嗎?”
陳郡偉一抬頭,就看見她目光輕快看著自己,那雙眼睛明亮奪人,透著一種歡快與活潑。
是什麼改變了他?
也許是她留給他那句話,也許是那次與陳聲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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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一夜之間想通了。
無知總該留給年少,輕狂也早該拋在腦後。他十六歲了,這麼一路叛逆過來,猛然抬頭,才發現眼前的人也不過大他兩歲,卻在為生計奔波,為理想奮鬥。而家中還有個更為出色的兄長,從前他總以為陳聲用光芒密密麻麻把他困在了黑暗裡,後來才發現,作繭自縛的明明是他自己。
陳聲也好,路知意也好,他們都比他耀眼,比他灑脫,比他肆意。可原因與皮囊無關,那種耀眼純粹是因為他們在為明天認真地活著。不是草率而隨便地活著,是抬頭望著天邊那輪明月,腳踏實地活著。
萬千思緒奔騰而過,最後脫口而出的卻隻有一句話。
他把手伸出來,攤在半空,問她:“我的巧克力呢?”
路知意笑了,從背包裡拿出來的路上準備好的東西,遞給陳郡偉。
小孩驀地一頓,“怎麼跟之前的那個不一樣?”
“之前那是聖誕禮盒,現在沒有了。”
“……”
陳郡偉看著手裡的咖啡色禮盒,這一個沉穩得多,不再紅紅綠綠喜慶無比,也沒有了幼稚的小熊形狀。
可他卻撇撇嘴,覺得還是前一個更順眼。
當晚,路知意補課離開後,陳郡偉去了老宅吃飯。
陳家人都很孝順,家中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若無要緊事,個個周末都回老宅,一家人熱熱鬧鬧陪老爺子吃頓飯。
長輩們吃過晚飯,還在桌上聊天,兄弟倆很有默契,雙雙離席,去了陽臺上透氣。
陳郡偉歡天喜地跟陳聲炫耀,“我家教又送了我一盒巧克力。”
陳聲掃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我有你沒有。”
“……”陳聲嗤了一聲,“把你當小孩子哄,動輒送巧克力這種東西,不知道有什麼值得開心的。”
陳郡偉當然不會說這是自己要來的,隻聳聳肩,“是啊,我也不知道她幹嘛總把我當小孩子哄,可能我就是這麼討人喜歡吧,她忍不住想寵我。”
又湊過去,賤兮兮添油加醋,“她可沒寵你啊。”
寵?
寵你妹啊!
一個寵字,成功令陳聲皺起了眉頭。
他把視線從瓜田裡收回來,打量陳郡偉片刻,不冷不熱問了句:“你腦袋裡打什麼歪主意?”
陳郡偉笑了笑,“我打什麼歪主意了?我怎麼不知道?”
陳聲看他兩眼,“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小子心裡有鬼!”
“鬼沒有,人倒是有一個。”陳郡偉大言不慚。
這話叫陳聲眯起了眼,“什麼意思?你喜歡她?”
“你管我?”
“她是你家教!”
“家教的誘惑,剛剛好,很潮很時尚。”
“時尚你——”他忍了忍,把髒話咽了回去,“陳郡偉,她比你大兩歲,為了生計跑來教你這不成器的家伙,你少在她身上動什麼歪腦筋!”
陳郡偉咧嘴笑了,“我說哥,你發現沒,你每次提起她,情緒都激動得很不尋常。”
“不尋常你——”媽字又吞了下去,小嬸嬸就在屋裡,他陳聲尊老愛幼懂禮貌,不能在這爆粗口,最後隻能不耐煩地推了把陳郡偉,“你給我離她遠點!”
陳郡偉衝著往客廳裡走的身影闲闲地喊了句:“她可是我家教呢,離遠了,怎麼講課啊?”
陳聲霍地回頭,“你以為她非教你不成?”
“喲,難不成你還打算高薪挖走她?那你打算讓她去教誰啊?教你?你一大三的師兄,讓大一的師妹去教你?教什麼?教做人嗎?”陳郡偉一個問題接一個。
陳聲幹脆走了回來,重新站到陽臺上,把玻璃門重重合上。
他居高臨下盯著陳郡偉,一字一句地說:“你別惹她。你敢亂來,我扒了你的皮。”
陳郡偉笑開了花,“喲,你扒了我的皮?我好怕呀!”
從他面前鑽了過去,重新推開門往客廳裡跑,邊跑邊叫,“你來呀來呀!”
陳聲:“……”
他為什麼攤上這麼個智障弟弟?
*
周末,路知意繼續去給陳郡偉補課。
而她還在半路上,陳聲這不速之客就先她一步到了陳郡偉家中。
陳聲越想越不對勁,煩躁了一晚上,第二天眼看著快到下午兩點了,幹脆提前半小時去找陳郡偉。
他並沒有深究自己為什麼這麼煩躁,滿腦子都是昨天夜裡和陳郡偉的對話。
那小子對他家教動了歪腦筋。
二世祖,混世魔王,不學無術,揮霍無度,這些就算了,當哥哥的看在他家庭不夠美滿,成長過程缺失父愛的份上,那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可如今倒好,這家伙居然對大他兩歲的家教有了壞心眼,這算什麼事?
陳聲越想越氣——
於情,他是路知意的師兄,哪怕口口聲聲說兩人之間是塑料友情,可朋友二字,實打實地在他們腦門上戳下了印章。他不會放任不理。
於理,陳郡偉是他堂弟,兩人從小打打鬧鬧長大,他有心要把這小子弄上正軌,絕不能走岔路。
於是隔天下午,陳聲理直氣壯殺上了門。
來開門的是陳郡偉,一見他站在門口,愣住了,“哥?”
陳聲往裡走了兩步,門也沒關,鞋也沒脫,隻因室內地暖太足,不耐煩地脫了大衣,掛在門口的衣架上,問他:“你媽呢?”
“加班啊。”陳郡偉莫名其妙,“你怎麼來了?”
陳聲看了眼手表,還有二十分鍾就到兩點了,一會兒路知意來了,他可沒機會再教訓這小子,遂拉著陳郡偉就往臥室走。
“哎哎,有話好說,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閉嘴。”
陳聲把臥室的門虛掩上,頗有些做賊心虛的意味。
可他是懷揣著菩薩心腸而來,一方面為了弟弟不誤入歧途,一方面為了路知意不被人荼毒……這樣想著,腰板也直了起來。
陳聲站在書桌邊上,看著陳郡偉整整齊齊擺在桌面的英語書和一摞試卷,開門見山,“我問你,你昨晚說的那些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哪些話?”
他不耐煩地拿起那本英語書,在半空晃了晃,“你說呢?”
陳郡偉的目光落在那碩大的English一詞上,扯了扯嘴角,“哦,你是說我要追我家教這事?”
陳聲面無表情盯著他,把書卷成一卷,頗有他敢胡說八道就錘死他的徵兆。
陳郡偉從他手裡一把奪下課本,一邊撇嘴一邊撫平邊角的皺褶,“說話就說話,別動我書啊。要不路知意又該說我不尊重知識,藐視課本了。”
就這麼一個小小的舉動,成功令陳聲心口一堵。
“少跟我東拉西扯的,說,你到底打什麼主意!”
陳郡偉說:“我能打什麼主意?我不就喜歡她嗎?喜歡一個人,用得著打什麼主意?大不了等她越來越喜歡我了,感情升溫到一定程度,我倆情難自禁,就這麼在一起了唄。”
陳聲:???
在一起?
那股困擾他一晚上的無名怒火,在此刻猶如火上澆油,熊熊燃燒起來。
“陳郡偉,你在做夢嗎?她是你家教,大你兩歲不說,你倆一個大學生,一個高中生,你一個人在這意/淫個什麼勁?”
“兩歲算個屁啊。”陳郡偉嗤笑一聲,“大伯母不也比大伯伯大幾歲嗎?要是他倆為了這個就不在一起了,今天哪來的你?”
陳聲一滯,眼神更陰沉了。
“你媽為了讓你好好高考,給你左一個家教,右一個家教地請。你就這麼報答她的?家教是請來讓你專心學習的,不是讓你用來當消遣找樂子的!”
“誰不專心學習了?誰拿她當消遣找樂子了?”陳郡偉從那摞試卷裡抽出上學期的期末試卷,啪的一聲拍在桌上,“我這不是開始努力了嗎?她說的話我都記著呢!你也說她家裡窮,我為了讓我媽給她漲工資,考前還他媽背了一宿單詞,我怎麼就消遣她了?”
下一秒,陳郡偉笑了兩聲,目光落在陳聲面上。
“我說哥,你該不是自己看上她了,可她看不上你,你擔心我近水樓臺先得月,跑這兒來跟我發氣了吧?”
像是一隻脹鼓鼓的氣球,前一刻還氣焰囂張、理直氣壯,這一刻就被人戳破了,可陳聲拒絕承認。
他這人,從小到大都我行我素,而家中長輩皆是知識分子,尊重自由,尊重個人選擇,因此他的想法隻要不過分,總能被接受。
也因此,他活得太順,時常由著性子來。
幼年時,隔壁的男生拿著變形金剛耀武揚威來他面前炫耀,他轉頭就跟陳宇森要了一隻遙控飛機,站在自家陽臺上操控著,讓那飛機在隔壁陽臺上盤旋了一圈又一圈。
這是本能驅使,他並不知道這叫攀比心,虛榮感。
初中時,他去了最好的中學,最好的班級,班上關系戶不少。
陳家人低調,陳聲是自己憑本事考上的,家中並沒有幫忙。因此,班主任並不知道他的背景,見天地寵著那幾個關系戶。
“你們大家看看吳成明,人家這數學作業,長期都是一個不錯,壓軸題也做得無可挑剔。”
——呵,家裡請了百八十個家教,每天輔導著寫作業,還能有錯?
陳聲冷眼看著,轉頭一言不發下苦功。
初一下學期,他拿了全國奧數競賽一等獎,而那吳成明連復賽都沒進。
這依然是本能驅使,他並不知道這叫要強,不服輸。
一帆風順成長起來的人總這樣,心裡想什麼就去做什麼,不必過多考慮緣由。也因此,陳聲聽完陳郡偉的質問,幾乎是下意識就冷笑一聲。
他說:“你在做夢吧。她看不上我?她憑什麼看不上我?要是我真喜歡她,她歡天喜地還來不及,會看不上我?”
陳郡偉:“你也太好笑了吧?憑什麼你看上她她就會歡天喜地?你哪來這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他們明明在說陳郡偉的問題,怎麼說著說著就扯他身上來了?
不行。
得想個轍。
陳郡偉怎麼能打她的主意呢?
必須打消他這念頭。
最後,陳聲不耐煩地往椅子上踹了一腳,“不就一高原紅嗎?相貌平平,頑固不化,還他媽死要面子,你到底喜歡她什麼?還是說你同情她,想幫她,幫著幫著就以為自己喜歡上她了?”
陳郡偉:“你敢說你不喜歡她?”
“我有什麼不敢的?我怎麼可能喜歡她?”
“一點也沒有?”
“半點都沒有。”
“那你這麼關心我和她的事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