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報答,其實也不過是找了個覓食的理由罷了。寢室四人,家境都不錯,出門吃飯是常有的事。這回你請,下次我來,男生本來也粗枝大葉的,不像女生之間那麼斤斤計較。
四人坐在大廳裡喝酒吃肉時,幾個女生從外面走進來,有說有笑坐到了旁邊那桌。
大學城的餐廳,人多空間小,桌與桌之間隻隔了一排木柵欄,柵欄上還擺滿了多肉。
陳聲沒抬頭,卻忽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
“陳聲?”
他略一抬頭,就看見隔了一排多肉,卷發女生一臉訝異地站在那。
不再是昨天上午的聖誕紅,這會兒換了套聖母白。
陳聲還沒開口,唐詩已經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笑得燦爛又迷人。
“一天之內碰見兩次,這也太巧了吧?”
不是不知道這招數有多爛,而是從前仗著自己受人歡迎,哪怕招數再爛,也總能如願以償有人接招。
可唐詩顯然不明白,陳聲和那些人不一樣。
他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唐詩,慢條斯理說了句:“是啊,真巧。”
語氣裡的嘲弄再明顯不過。
結果事實證明,沒有最巧,隻有更巧。
下一秒,韓宏跟坐在那桌的另一個女生打招呼:“哎哎,劉文靜,你也來這吃飯?”
隻能說,熟人處處有,此處特別多。
Advertisement
韓宏與劉文靜一拍即合,堅稱是多年老同學,來中飛院這麼久,還沒坐下來好好敘敘舊,當即叫來服務員拼桌。
拼桌也有講究,韓宏說:“四男四女,剛剛好,來來來,大家交叉著坐,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一邊說,一邊把唐詩推到了陳聲身邊。
“你倆不是認識嗎?來,近水樓臺坐熟人。”
陳聲看了韓宏一眼,身側的女生倒是安然坐了下來,毫無異議。
事實上何止毫無異議,根本求之不得。
一頓飯吃得亂七八糟,女生們仿佛約好了似的,拋下女性之間微妙的攀比競爭,意見驚人的一致——全程有意無意爆唐詩的料。
當然,這料水分很多,清一色是好聽的話。
“三天兩頭有人給唐詩送花,嫉妒使我質壁分離。”
“哎哎,你們學院有個叫吳英翰的,上個月跑我們宿舍樓底下跟唐詩告白,那叫一個尬!”
……
說著說著,話鋒一轉,忽然跑到了陳聲這裡。
“不過和陳師兄比起來,我們院的風雲人物也是小巫見大巫了。上次校慶,全場觀眾簡直都要為你神魂顛倒了。”
“是啊,我們還在說,到底要什麼樣的女神才配得上你這樣的高嶺之花。”
有人開了個玩笑,“陳師兄,我們唐詩這樣的女神,不知道入不入得了你的法眼?”
張裕之和凌書成就是再遲鈍,也很快明白過來這場面,憋笑看著陳聲,一臉揶揄。
再看韓宏,簡直像是收了人巨額紅包,無比賣力地配合演出,偏演技拙劣,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桌上,第一鍋肉還沒烤熟,五花肉滋滋作響,香氣四溢。陳聲卻忽然站了起來,興致缺缺地說:“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你們慢慢吃。”
眾人一愣,前一刻還熱熱鬧鬧的氛圍頓時冷了下來。
韓宏稀裡糊塗去拉他,“有什麼事啊?坐下來吃啊,馬上就烤好了。”
女生們也七嘴八舌勸他。
“是啊,筷子都還沒動呢。”
“多少吃點吧,吃飯最大,別急著走啊。”
“是不是我們太聒噪了,吵著你啦?”有人開玩笑。
沒想到的是,陳聲幹脆利落承認了。
“是。”
飯桌上頓時沒了聲。
他的性子一向是有話直說,藏著掖著沒意思,可話到嘴邊,看了眼不知措施的韓宏,陳聲又頓了頓。
下一秒,收回視線,“我忽然想起來,宿舍裡還留了些熟食沒吃,壞了太可惜。”
然後毫不猶豫拔腿就走。
桌上一片岑寂,好半天沒人開口。
最後還是劉文靜尷尬地找了個話題:“什麼熟食啊,比烤肉還吸引人?”
凌書成說:“哦,朋友送的土特產。”
張裕之也好心打破沉默,笑著圓場:“人家大老遠從高原帶來的特產,心意最重要,舍不得浪費嘛。”
土特產?
高原?
想起那個面頰泛紅的短發女生,唐詩如坐針毡,面上連笑也掛不住了。
*
當晚,韓宏忐忑不安回了寢室,陳聲正戴著耳機在床上看書。
他腆著臉衝床上笑,“吃了嗎?”
陳聲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吃不下。”
“怎麼就吃不下了呢?不吃晚飯對身體不好,何況你這種學神,不吃飽怎麼有力氣思考?”韓宏化身馬屁精,一句比一句露骨。
陳聲:“託你的福,胃口全無。”
韓宏:“……”
最後還是悻悻地從身後拎出一口袋打包回來的烤肉和拌飯。
“擔心你沒吃飯,專程點了幾個你愛吃的,讓服務員單獨烤的,不是他們吃剩下的。”
陳聲摘了耳機,與他對視片刻。
片刻後,放下手裡的書,“沒有下次。”
韓宏如釋重負,松口氣,舉起雙手投降狀,“我保證,下次絕對不亂牽紅線了。”
可陳聲吃著吃著,他又沒忍住,湊過來問:“可我看那唐詩挺好的啊,人長得漂亮,又對你那麼用心。反正你沒有女朋友,為什麼不給個機會試試看?”
陳聲擱下筷子,“你剛才跟我說什麼來著?”
“……讓你給她給個機會試試看?”
“上一句。”
“……沒有下次,不亂牽紅線了。”
“請你謹記在心,別說過的話就跟放出去的屁一樣,放完就沒影了。”
“……”
*
對於陳聲來說,唐詩的事情不過是個小插曲,事情一過,連煩惱他的資格都談不上。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件事情竟還有後續。
開學第二周,全校正式開課,跑操也隨之開始。
趙老頭把他叫去辦公室,“去加拿大的項目差不多定了,你們分三批去,第一批期中,第二批期末,第三批暑假。我的意思是,你趕在第二批就行。”
打頭陣沒必要,形同小白耗子,試驗品。
最末一撥又稍有些晚,大四上學期恐怕還沒法按時回來上課,萬一耽誤執照考試、籤公司,不劃算。民航的幾家大公司都愛提前校招,他不想讓陳聲錯過最好的機會。
趙老頭對這個弟子的寵愛從來都毫不遮掩,偏心也偏心得理直氣壯。
他咂咂嘴,問陳聲:“那去之前,這跑操的活兒……”
“我帶。”問題弟子答應得很幹脆。
趙老頭一愣。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還以為得多費一番唇舌,沒想到陳聲答應得如此爽快。
陳聲雙手插在褲兜裡,懶懶散散擺手,“不用太感動,我一向懂事——”
話沒說完,被趙老頭一本書扔過來,砸在腦袋上。
“你要是懂事,我做夢都要笑醒!”
第二天,他就開始繼續帶大一的愣頭青跑操。
寒假懶慣了,三三兩兩的人揉著惺忪睡眼來到操場上,有氣無力跟他打招呼,“師兄早。”
他點頭,想起自己大一的模樣,有些好笑。
操場上薄霧彌漫,日光初露端倪。一地青草格外招搖,仿佛怕在場的人不知節氣,拼命叫囂著春日已到。
他抬頭,就看見那人踏著一地青草而來。
不同於沒精打採的同齡人,她身姿筆直,走路時仿佛攜著輕風數縷,明明很隨意的姿態,不知為何就是看上去生機勃勃。
那晚在操場上拿特產時還沒仔細看,眼下才發現,她似乎和以往有所不同了。
頭發長了,松松軟軟搭在耳邊,烏黑光澤,像墨,上好的那一種。
高原紅沒那麼明顯了,淺淺淡淡浮在面頰上,像雲,黃昏時候的那兩朵。
皮膚也沒那麼暗了,是健康的小麥色。
她對上他的視線,大老遠就彎起了嘴角,走近了些,還一臉揶揄地打趣,“喲,你也起這麼早啊?不容易不容易。”
他想板起臉來罵她沒規矩,有她這麼跟師兄說話的?
可話到嘴邊,卻沒能繃住臉,隻能沒好氣地說:“土特產好吃是好吃,下次別放那麼多辣椒了!”
*
跑操,收操。
一整天的課。
晚上又接著跑操,收操。
每晚九點半,全校人都很自覺避開這個時間段去澡堂,因為飛行技術學院的朋友們總在這時候跑完操,大汗淋漓奔赴澡堂。
不過好在該學院男性眾多,女生倒沒幾個,女生澡堂還是不那麼擁擠的。
蘇洋今天生理期到了,並沒有去跑操,於是洗澡的就隻有路知意。
她跟在本學院一眾男生後面,簡直像是一整個年級的人相約去搓澡,想到這,她一個人也笑起來。
陳聲走在最前頭。
她看見了,那人大概很討厭渾身臭汗的滋味,步伐快得驚人。
路知意倒是慢悠悠的,進了澡堂,找到了一隻空櫃子,把換洗衣物連同身上的髒衣服都放了進去——兩隻塑料袋,分開放置。
她也是很講衛生的人。
脫衣服時,手肘碰到了旁邊的人,雖然力道不大,她也趕緊道歉,“不好意思。”
一扭頭,愣住。
*
唐詩看著眼前的人,也有幾秒鍾的怔忡。
她已經洗完澡了,正在穿衣服,初春的天依然很冷,雞皮疙瘩一層接一層。可看見路知意的這一刻,她忘了寒意。
“沒關系。”唐詩慢了一拍,唇角一揚,似笑非笑看著面前的女生。
近距離看,她真的一點也不白。
視線落在胸口,落在腹部,落在腿上……笑意微斂。
胸雖不大,但挺拔漂亮。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不同於同齡女生軟綿綿的身材,也沒有時下流行的以瘦為美,她個子頗高,健康勻稱,腹部還能看見明顯的馬甲線……
路知意被看得頗為不自在,又總覺得那日撞見她和陳聲的對白有些尷尬,匆匆道完歉,拎著澡筐便去浴室裡找空隔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