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他雖是不打不相識,他帶刺,脾氣壞,衝動幼稚,但卻無比坦誠。他願意在與她還有梁子時出手相助,把她的窘迫與窮苦看在眼裡,甚至帶她去他的秘密基地溫習。
凌書成被人群毆那次,他與她也算是患難之交。
開學以來,路知意說了太多的謊,她不想再這樣遮遮掩掩,她並不覺得父親有什麼地方是羞於啟齒的。
說謊仿佛是對他的一種侮辱。
她想停下來。
可這樣的思緒沸騰了幾秒鍾,到底被理智淹沒下去。
進中飛院是有政審的,個人不得有犯罪記錄,家庭情況表上也要填父母的信息,以及,直系親屬不能是受過刑事處罰的人員。
隻是學校的審核重點在於個人記錄,家庭情況表隻要有當地派出所和街道辦事處出事的印章,就算過關。學校並不會嚴查。
路成民為了鎮上貢獻了幾十年光陰,路知意在他的身份上撒了謊,而整個冷碛鎮的人都在幫她完成這件事。
個人記錄良好。
家庭情況清白無犯罪前科。
父親:村支書。
母親:病故。
陳聲望著她,在這小而樸素的餃子館裡,空氣裡彌漫著餃子香氣,牆壁上有斑駁的痕跡。一切都是樸實無華的,除了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有淺淺的內雙,總是懶洋洋的望著你。
睫毛長而密,時刻在眼睑處投下一圈模糊的陰影,借此遮擋住他偶爾的柔軟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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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讓自己看起來渾身帶刺,刻薄又張揚。
大概是覺得這樣很帥。
幼稚。她在心裡這樣評價他。
可他們對視著的此刻,路知意不由得低下頭來。
他的坦誠無防,令她的倒影看上去懦弱可恥。
很快,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桌了,一人一盤。
陳聲還點了瓶橙子,給她倒滿,又替自己倒上。
她拿筷子戳餃子,忽然問他:“為什麼幫我?”
陳聲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說:“因為我是少先隊員,助人為樂會讓我胸前的紅領巾更加鮮豔?”
“……”
路知意:“我說真的。”
她手持筷子,抬眼看他,很認真。
陳聲一頓,“我不知道。”
“是因為同情嗎?”
“不是。”他斬釘截鐵。
想了一會兒,陳聲低頭看著那堆白生生的餃子,笑了,“路知意,我知道,在你眼裡我大概就是個紈绔子弟,仗著家裡有幾個錢,大手大腳,不務正業,做事幼稚衝動,不食人間疾苦。”
“……”她沒否認。
他又抬頭看她,餃子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說:“這些我都承認,但我也有我的堡壘,我願為它橫刀立馬,堅守終生。”
唇角一動,他目不轉睛盯著她:“我知道,你也一樣。”
她也一樣。
在基地裡他就看出來了,著迷似的望著那些模型,仿佛一心要鑽進那堆歷史裡,外人看起來死氣沉沉、枯燥乏味,他們卻總能從中找到動人之處。
可路知意望著他,卻覺得有哪裡不一樣了。
到底是哪裡呢?
她不喜歡小白臉,也看不慣他漫不經心的樣子。
她討厭他的刻薄張揚,嫉妒他的無憂無慮。
這個人渾身上下都是她求而不得的東西,從天賦到實力,從家境到心境。
可此刻,他舉杯,笑得意氣風發朝她端來。
他說:“路知意,敬我們共同的堡壘。”
她卻忍不住端起面前那杯橙子,與他在半空中一碰。
她想,他們終於有一點共同之處了。
作者有話要說: .
我也有我的堡壘,並且正在為它努力筆耕不輟,感謝你們陪伴我一起守護它。
=v=有沒有還蠻甜的?
哼我比聲哥甜!
☆、第19章 第十九顆心
第十九章
回學校的路上, 陳聲開車, 邊開邊跟路知意說話。
半路上, 他問她:“復習的差不多了, 今晚總該不熬夜了吧?”
沒回應。
他盯著前方, 疑惑地叫她:“路知意?”
還是沒回應。
側頭一看,這家伙上一秒還在跟他說話呢,下一秒就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他失笑, 把車停在路邊, 從後座把自己的外套拿出來。
大概是這幾天太累了, 她居然在車上也能睡死過去,外面車水馬龍, 汽笛聲不斷, 她居然一點沒醒。
陳聲看她歪歪扭扭斜在那, 湊近了些,欲把外套替她披上, 可披上之前,沒忍住,仔細打量了片刻。
頭發長些了, 覆在耳邊,不再是男孩子似的板寸。
面頰上的高原紅似乎淺了些, 但依然明顯。
膚色有些黑, 但露出發尾的耳朵倒是珠圓玉潤的,耳垂圓溜溜,胖乎乎。
他把外套搭了上去, 她睫毛一動,慢慢睜開眼來,迷迷糊糊望著他。
下一秒,看兩人離得這樣近,她嚇一跳,眼珠都瞪圓了。
“你,你幹什麼?”
他松了手,任那衣服滑落在她肩頭。
似笑非笑反問一句:“你希望我幹點什麼?”
她低頭一看,看見他的外套,立馬會意,略有些尷尬地說:“……謝謝。”
陳聲笑了兩聲,斜眼看著她,“路知意,你想得有點美啊,還盼著我對你有點什麼非分之想?”
“我可沒那個福氣。”她沒好氣地回瞪他。
可下一刻,他卻盯著她的耳垂笑了。
他說:“我們家老爺子常說,耳垂又圓又大的人,將來是有福氣的人。所以路知意,你也別灰心,雖然你長得一點也不漂亮,將來大概是沒什麼福氣在愛情上面找到個像我一樣帥得人神共憤又才華洋溢的美男子了,但是說不定你會財源滾滾、官運亨通。”
他用了好長一串形容詞去修飾自己。
路知意露齒一笑,甜甜地說:“我謝謝你。對我來說,財源滾滾和官運亨通,其實都比不上將來找個和你完全不一樣的對象有福氣。”
陳聲一頓,“我怎麼了我?”
眼神很不友善。
顯然,她要敢再多說一句他的壞話,他會立馬翻臉不認人。
路知意可犯不著又去惹惱這位宇宙級的自戀狂,幹脆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你太好了,我配不上。為免將來愛情不順,婚姻坎坷,我還是找個醜的、沒才華的,我們王八看綠豆,剛剛好。”
陳聲知道她在說反話。
這丫頭嘴上一個樣,眼裡卻完全是另一個樣。
他不緊不慢笑了一聲,“你也別妄自菲薄。你雖然模樣差了點,但再怎麼也比王八強一點。”
她一噎,沒來得及答話,就聽見下一句。
“王八蛋還差不多。”
“……”
她就知道,這個人好不過三秒!
*
隔天是周六,下午,路知意照舊去給陳郡偉補課。
這是本學期的最後一次補課。
出人意料的是,最後一次周考,陳郡偉沒有像他說的那樣,考個糟糕的分數來氣死他媽,反而又一次及格。當然,作文還是隻字未動。
她看了眼作文題目,《My Dream》。
便問他:“你有夢想嗎?”
小孩:“有。”
“什麼夢想?”
“希望我爸早點死掉,別再丟人現眼,拖累全家。”他答得冷冰冰的,幹脆利落。
路知意一頓,抬頭看他,“你真這麼想?”
小孩聳聳肩。
路知意不語,半天才說:“你爸有錯,但罪不至死。”
“他活著和死了,對我來說有什麼區別?”小孩嘲諷一笑,“哦,也不是完全沒區別。他死了,我媽就解脫了,用不著三天兩頭被他鬧離婚,也不至於死不離婚,浪費自己的人生。”
陳郡偉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裡飽含怒意。
少年面容尚帶稚氣,青春期的變聲還未完全度過,嗓音裡有幾分暗啞。
路知意望著他,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她說:“你不是真的希望他死。”
小孩笑了兩聲,輕蔑地說:“你根本不懂。”
“我懂。”
“你懂什麼?”他一副看傻子的模樣看著她,“少給我灌雞湯,少在那站著說話不腰疼,沒經歷過的人就沒資格指手畫腳。”
路知意仿佛沒聽出他的嘲諷,平靜地說:“我經歷過。”
小孩瞬間怔住。
下一秒,她卻指指卷子,“繼續講題?”
理所當然的,小孩猛地蹙眉,“你剛剛的話,什麼意思?”
“你想聽?”
他幹巴巴地說了句:“不想。”
可還是沒忍住,“我最討厭說話說一半的人,你既然開了頭,那就講下去。”
路知意笑了,“如果我講完了,你發覺我有資格對你指手畫腳,那你願意聽聽我的建議嗎?”
小孩略一停頓,很警覺地盯著她,“你先講,講完再跟我談條件。”
還真是個不好糊弄的小孩子。
路知意擱下筆,靠在椅背上,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我媽出軌的時候,我並不知道。我爸是村支書,老好人一個,成天在鎮上幫這幫那,忙得不可開交。因為他太過好心,借出去的錢收不回來,家裡的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巴。我媽怨他,畢竟別人做村官,都有油水可撈。他非但沒往家裡帶半個字兒,反倒把日子越過越窮。”
她盯著那卷子,聲色從容,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後來我媽就出軌了。我當時太年幼,鎮上又不如城裡,花花世界無奇不有,我什麼都不懂,隻知道那陣子山上修國道,爸爸忙得要命,常常一周才回家落個腳,家裡總有另外一個男人出入。我媽說,家裡事情多,鎮上的劉叔叔好心腸,總來幫忙劈個柴,做點農活。”
“這事我爸也知道,他很感激那個劉叔叔,家裡做點香腸臘肉什麼的,也會往人家家裡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