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周窈和陳許澤果真沒有隨大部隊一起回家。迎念是知道內情的,對他們兩人的八卦好奇地抓心撓肺,又不好跟其他男生說,憋得整晚都沒睡好。
可氣的是,周窈一晚上沒接電話,也沒回消息。
第二天,她頂著黑眼圈到學校,終於在大課間堵住周窈,把她拉到涼亭裡仔細盤問。在開口之前,迎念就覺得,她臉上的笑意好像和以往多了幾分不同。
周窈說:“我們談了很久以來一直想談的問題。”
“什麼問題?”
“說起來太復雜,這個還是不和你說了。”
迎念癟嘴,不高興。
他們談的很簡單,無非是兩個問題。
深夜的街道上,陳許澤問她:“你對我好,是因為可憐我嗎?”
而周窈反問:“那你呢?你對我好,是因為愧疚和虧欠嗎?”
——答案都不是。
周窈看著面前迎念無精打採的臉,抬指在她腦門彈了一下。
“不過,我們約好,要一起走出那條我們生活、成長,承載了太多的老巷子。”
然後牽著手,一起去往,更好的地方。
第28章 一條九條
傍晚的垃圾清理,每個班上都有人分配到不同任務,有些髒活累活誰都不願意幹,但最後還是會落在某些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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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用手清理水溝附近的垃圾這件事,這周輪到七班隔壁的六班。六班有個男生,周窈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他總低著頭,有一次不小心碰到周窈的胳膊,她還沒說什麼,他已經惶恐連連地道了好多聲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弄髒你的衣服……”
這一句話,令她愣了一愣,至今記憶猶新。
後來才知道,這個叫做黃新的男生,是六班家境最貧寒的學生,然而若是成績處於上遊或是最前端,或許能換來老師的喜愛和其他人的敬重,但他讀書能力一般,成績時常在中下遊地帶來回。
在程圓出事之前,沒人會在意,現在細想,似乎每個班都有這樣的學生存在。
成績好的和成績差的,家境優越的和家境窮苦的。就像天平的兩端,極其不對稱,卻拼湊在一個集體當中。
能不能融洽,誰也不知道。
難得沒有風,周窈坐在長凳上曬太陽,就見黃新一步一步沿著水溝走過,走一步就蹲下身,用戴著手套的手去叩水溝裡邊邊角角卡主的東西。他另一隻手拎著鐵桶,裡面盛滿他摳出來的髒東西。
這幅畫面很常見,除了他,別的學生也做過,周窈不適第一次見人清理水溝。但很奇怪的,看著黃新蠟黃偏黑的臉色,面無表情地重復著作業,她忽然有點移不開眼睛。
正看著,走過來一個衣著光鮮的女生——說她衣著光鮮,是因為她校服外套的冬衣質地很好,光是看起來就價值不菲。
她在黃新身邊停下腳步:“讓你交的練習冊錢你交了沒咯!怎麼又剩你一個啊!”
黃新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隻有一聲:“還沒。”頓了頓,他平靜地加上三個字,“對不起。”
女生似乎想說他,又沒說出什麼,跺了一下腳走開。
周窈坐著,忽然不想動彈,就那麼靜靜看著那個方向。很快,有一群男生結伴而來,其中一個手裡拿著球,用指尖頂著球旋轉。
面色白潤,個高清秀,言談帶著濃濃的本地方言味道,清雅好聽。
他們似乎看見黃新,悠悠停下腳步,“喲,又是水溝佬啊?”其中一個開起嘲諷,“摳了這麼半天還麼摳完?”
黃新並不理會。
“跟你說話呢!”那男生拿球砸了一下他的背,“早上管你借個作業抄,假模假樣不肯,你吊什麼吊啊?!”
其他男生有覺得過分的,出言制止:“哎,別這樣——”
“我又沒怎麼樣咯。”拿球的男生撇了撇嘴。
有人正要說話,忽然響起一聲喝止:“喂——!你們!”
聞聲一看,是剛才那個找黃新要練習冊費的女生,她抱著一堆作業從教師樓方向過來,瞪著眼瞧那幫男生,“你們幹嘛?”她看一眼黃新,警惕地盯住那幫男生,“你們最好不要太過分啊!欺負人了不起?小心我跟曾老師說!”
“嘁,就會告訴老師……”
女生抱著作業,衝上去對著拿球的男生小腿上就是一踹,“我不僅會告訴老師,我還會動手呢?怎樣,我黑道三段,你要不要跟我單挑啊?”
“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負班裡的同學,你們很了不起嗎?你們以為你們在做什麼很威風的事情嗎?”
男生被罵得丟臉,還嘴:“那你你以為你又是誰,伸張正義,出風頭,很了不起?”
“至少比你們這些傻叉了不起得多!”女生中氣十足衝他們一吼,“你們給我注意一點!一個關筱筱還不夠是嗎?你們照照鏡子,和她有什麼差別!”
提到這個名字,所有人的臉色都微變。校園暴力致使兩條年輕人命消亡,這件事從發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七中的痛處。
男生們似乎也想到什麼,或許也是害怕,覺得不妥,嘴唇翕合,卻沒能說出什麼,提步準備走。女生叫住他們:“站住——!”
男生回頭,皺眉:“你還想幹嘛?”
“跟他道歉。”女生瞪著他們,“我看到你拿球砸黃新了,跟他道歉,不然這件事我跟你們沒完!”
男生面色幾變,最後,在女生的堅持之下,給黃新鞠了一個很細微的躬,“對不起。”
說完,他快速離開,身後一群人也走得飛快。
隻剩女生和黃新在那,從頭至尾,那個叫黃新的男生沒有說話,手裡仍舊不停摳著水溝裡的髒東西,也沒有抬頭看女生。
“下回他們欺負你,你就吭聲。”女生站得筆直,“你不要嫌我說話難聽,窮一點怎麼了?你又不欠他們的!出了事我擔著,聽見沒?”
黃新沒有回答,依舊沉默。女生嘆了口氣,抱著坐著朝教學樓走。
周窈坐在長凳上,看著那個安靜的瘦弱男生,手指在水溝裡不停摳挖。許久許久,才像是看到他的嘴唇動了一下。那唇形好像是在說——
“聽見了。”
周窈坐了很久,直至迎念來找她,“你在這幹嘛呢?”
周圍已經沒有別人,周窈說,“曬太陽啊。”
“別的地方也曬得到,幹嘛非得在這,等等起風了,樹一晃,多冷!”
周窈閉眼抬頭朝向太陽光,微微揚唇:“總感覺,今天這裡的陽光,很溫暖呢。”
……
陳許澤和周窈下了晚課一起回家,因為有書要給陳許澤,周窈讓他等等再走。陳許澤幹脆同她一起進了她的房間。
周窈正拿著書,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幺幺姐?幺幺姐你回來了嗎?”
聽聲音是巷子裡一個鄰居家的女生,周窈和陳許澤走出去,見對方滿臉試圖隱藏的驚慌。
“幺幺姐……”
“怎麼了嬌嬌?”
女生叫丁嬌,她站在門邊躊躇,看著陳許澤欲言又止,“我找你有事……”
陳許澤看出她神情裡的猶豫,對周窈道:“我先回去,書你明天再給我好了。”
周窈點點頭。
陳許澤走後,周窈帶著丁嬌進房間,丁嬌堅持讓周窈反鎖上房門,而後兩人在地板上盤腿坐下,她才結結巴巴把事情說出來。
“你說什麼?!”
周窈一臉震驚,抓住她的手,“你……你怎麼就?”周窈手上更用力了,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吃藥了沒?”
丁嬌哭喪著臉,“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幾點,我不知道過時間了沒……”
丁嬌從口袋裡拿出兩板避孕藥,都是空殼子,一板一板就夠先後各吃一次了,周窈道:“你吃了兩板這麼多?”
“我也不知道……”丁嬌眼睛紅了,哭著說,“我怕不夠,後來又吃了……”
時效外吃再多都沒用。周窈長吐一口氣,兩肩不由得聳下來。
“那個男生呢?”
“我……我跟他說了,他也不知道怎麼辦?”
丁嬌隻比周窈小一歲,但平時大大咧咧,也不像周窈乖巧懂事成績好,大家總覺得她們年歲差得很多,一個已經是大姑娘,一個還是跑跑跳跳隻知道玩鬧的小女孩。
而今,誰知道小女孩竟然惹出這樣的事。
丁嬌說:“這個是上個月月末的。”她指那兩板避孕藥,下一句話已然帶上了兩行眼淚,“我這個月生理期還沒來……”
周窈徹底無語。
“幺幺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好害怕,我……”
周窈問:“你測試了麼?”
“我昨晚買了測試的塑料棒,早上檢測出來,好像,好像是……”
“是什麼你說啊?”
“……兩條線。”
周窈無言以對。
想了又想,周窈覺得,這麼大的事情光靠丁嬌自己還是處理不了的,她問:“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來問你……”
“你有沒有告訴你爸媽?”
丁嬌一聽嚇得不行,“我沒有!我不敢跟他們說!我要是告訴他們,他們會打死我的!我不敢,我爸爸他肯定會打我的!”
“這樣的事你不和家人說,你一個人要怎麼辦?啊?你說的那個男生明顯就沒有處理問題的能力!你靠你自己你打算怎麼辦?”
丁嬌反抓住周窈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不是還有你嗎?幺幺姐,你那麼聰明,你肯定會有辦法幫我的,對不對?求求你了,我真的……”
“這種事情一旦出事,就是一輩子的大問題。”周窈捏得她手腕吃痛,已經帶上怒意,“別人不說,你爸媽從小疼你,你要什麼他們給什麼,從來沒有說不的。如果是別人家我不敢打包票,可是你爸爸和你媽媽,他們對你多好,你心裡沒數嗎?”
“關鍵時候,你不相信這世上最愛你的人,去相信別人,丁嬌,你腦子糊塗不糊塗!”
丁嬌被周窈罵得一愣,眼裡含著淚,要落不落,還沒說話,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幺幺?你關門幹什麼,我進來拿東西。”
是周媽媽的聲音。
兩個女孩手忙腳亂慌忙起身,周窈拍拍自己身上,再給丁嬌扯好衣角,兩手拍了拍她的臉頰,“鎮定點,別怕,沒事。”
說罷,兩人去開門,周窈說:“嬌嬌來找我聊天,沒注意把門反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