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都碰不到她。仿佛她永遠都是那樣,白瑩瑩,輕飄飄,孱弱又堅定,幹淨美好地讓人就算想毀壞也無從下手。
梁璃看著眼前這一幕,緊緊閉上眼,崩潰尖叫出聲。她緩緩蹲下,抱著腦袋,失聲痛哭。
……
事情鬧到學校裡,梁璃的父母被找來,在和校內領導協商之後,也為了自己孩子的心理狀態能夠更好,三天後,梁璃辦理轉學,離開了七中。
她的出現就像一個插曲,來得快去的也快,消失之後,沒人再提。偶爾迎念當做八卦說起,見大家都沒什麼興趣,周窈也不怎麼想提,後來就再也沒有說過。
少了不和諧的人,這群人過的更加有滋有味。
有回逛街,陳許澤和江嘉樹走在女生後面,見迎念又在親周窈,陳許澤微微吸了一口氣,忽地問江嘉樹:“你妹的取向,到底有沒有問題?”
還好江嘉樹沒在喝東西,雖然對於這一點他也很無奈,但他是知道的。
彼時幾人正走到市內廣場前,屏幕上放著宣傳片,江嘉樹忙拍陳許澤的手臂:“看看看,那個——”
大屏幕上寫著幾個字:戰火再燃,重新出發!我們是SF,永不服輸!
陳學澤面無表情。
江嘉樹說:“吶,你看,第三個出現的那個人,就那個選手,笑眼眯眯像狐狸的那個男的,看到沒?他就是迎念喜歡的。”他給陳許澤吃定心丸,“放心好了,迎念的取向沒問題!你不知道,她滿房間都是這個狐狸眼的東西!”
迎念沒有別的愛好,她最喜歡看電子競技比賽,就在今年,她迷上了SF戰隊,這個勝率不高,倒是時常挨嘲的隊伍,不知怎麼就成了她的心頭寶。
別人不清楚,江嘉樹很了解,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叫做喻凜然的輔助選手,他19歲,剛從國外的電子競技戰隊轉會回來,加入SF沒多久。
SF這個隊伍的成績不怎麼樣,大家今年都不看好他們,然而他們鬥志熊熊,說不定迎念是被感動了也不一定。
得知迎念很喜歡屏幕上閃過的那個男人,陳許澤沉默了三秒,然後問:“——我要請這個人吃什麼,才可以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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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嘉樹:“……”
江嘉樹:“???”
嚇了一跳的江嘉樹伸手去探陳許澤的額頭,自然被他避開。江嘉樹驚訝道:“你沒病吧?剛剛還問我妹的取向,你的取向別是……”
陳許澤一個冷眼掃過來,他乖乖噤聲。
懂了。都懂!
迎念這個臭家伙,有事沒事總愛親周窈,親得陳許澤看不下去,甚至連迎念心頭的男人的主意都打了起來。
哎。江嘉樹在心裡感慨。孽緣吶,這復雜的四角戀!
……
放假當天,一群人照舊去江嘉樹家裡玩兒,電視裡正在江嘉樹新買的日本動漫碟片,非常火爆,看得人很多,他們自然也不能落伍。
一邊看動漫,江嘉樹和另一個男生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的茶幾旁下棋。
這個動漫的主要內容其實很老土,核心梗講述的是一個男主角,在青梅竹馬的漂亮女生和某天突然認識的漂亮女生之間糾結不已,舉棋不定的故事。
後認識的女生,在動漫裡,也常用“天降”這個詞形容,也就是說,這是一個老土的青梅竹馬對天降的選擇。
男主的表現時常搖擺不定,追動漫的很多觀眾,甚至都在打賭結局他會選誰。
江嘉樹一邊下棋,突地道:“你們覺得,最後他會選誰啊?”
“我猜是後來那個吧。”
“我也覺得是……”
正好,江嘉樹便提議,“這裡這麼多棋子,來投個票來,認為男的會選擇從小一起長大的那個,就把棋子放進黑色的棋盒裡,認為他會選後來的那個女生,就把棋子放白色的棋盒裡。”
挺有意思的小遊戲,
迎念一聽,當即拈起一枚棋子,放進了白色的棋盒中,“我選天降。”
江嘉樹隨後也放進一枚棋子,“我也。”
他對面下棋的對手、其他在沙發上東倒西歪的男生,挨個過來,拿起棋子,依次都放進了白色的棋盒裡。
沒有辦法,在這部動漫裡,後來的“天降”被塑造得極其討人喜歡,人氣一騎絕塵。
“原來大家都是這麼想的啊!”江嘉樹仿佛第一次知道,驚訝道。
說完,他問到周窈,“周窈你呢?”
周窈笑笑,伸手拈起一枚棋子,在兩個棋盒上方停了停,最後,她將棋子放在了桌中央。
“我呀——”她一臉苦惱,說,“我不想做選擇。還是算了吧。”
陳許澤在廚房喝水,剛好從裡走出來,沒人問他,都覺得他對這種事沒興趣。誰知道,他經過桌旁,突然拈起一枚棋子,就那麼丟進了黑色的盒子裡。
躺在黑色棋盒裡的,唯一一枚棋子。
這意味著,在天降和青梅之間,陳許澤毫不猶豫,選擇了青梅。
……
“十三跟幺幺是不是吵架了?”
吃完午飯的空,周家父母討論起兩個孩子最近的不對勁。
“我叫十三來家吃飯,他拒絕了三次,從沒這樣。”周媽說。
周父奇道:“不可能吧,誰不知道那倆孩子他們感情好,誰吵架他們都不會吵架,從小到大,我就沒見他們吵過幾回。”
“哎。”周媽嘆氣,“也是,當年幺幺腳弄傷,從那以後,十三對她就好的不得了。”
兩人闲話一番,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半夜,陳許澤叫周窈下樓來說話。
沉默許久,他都不開口,周窈隻好說:“你怎麼了?”
“沒怎麼。”
周窈哪裡聽不出他的口是心非,無奈道,“江嘉樹家選棋子的那個遊戲?”
他不說話,表示默認。
周窈垂下頭,良久道:“許澤,你其實不用這樣……不用自責的。”
陳許澤的表情一剎那變得不悅,“你憑什麼認為我在自責?”
周窈不答,誰都沒說話。
很多年前,周窈弄傷腳的那天,他們兩個原本是躲在陳家的櫃子裡。因大人世界而受驚堂皇的陳許澤在屋內安靜後衝了出去,周窈緊跟在後。
他們跑到時常去玩的山坡上,周窈想安慰他,可是伸出的手還沒碰到他,就被遷怒的陳許澤一把推開。
周窈摔下那個小山坡,從此,腿落下病根。
陳許澤記得,江嘉樹曾經問過他,為什麼對周窈那麼好,就算他們是青梅竹馬也不至於做到某些份上。
陳許澤回答說:“你們不懂。永遠不懂。”
江嘉樹隻以為他在裝深沉,便道:“我不懂?行行行,就你自己懂,行了吧?”
確實是沒有人懂的。
周窈的跛腳伴隨了她許多年,從那天摔下山坡以後,她再沒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奔跑跳躍,而一切的原因,不過是因為她想給他一個擁抱,想讓他從受驚中緩解過來。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毀了。
在周窈的人生裡,大多使她感到痛苦的事,一半是因為父母,一半是因為他。
作為這其中的一半,陳許澤想的比誰都清楚。
誰都不可能懂得他的心情,不可能。
第16章 一二三條
陳許澤在周窈的眼裡, 看見過人生。
三次, 他隻見她掉過三次淚。水珠像兩顆輕盈的、透潤的球, 柔軟而無聲地砸出了他對這些年,最沉重的記憶深坑。
——
周窈的腳,在九歲之前是健全無礙的。生下她的早幾年, 周家夫婦對她很是疼愛, 一度對死去兒子的愛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但隨著時間變遷, 女兒和男孩始終不同。有的時候, 巷子裡小孩打架,周窈手背上被抓出痕跡, 周媽媽和對方家長理論,吵起來, 吵到各家各戶圍觀勸架。
男孩的母親一句呸:“了不起什麼哦, 不過是個女孩, 有什麼好得意的!有本事再得個兒子噻!絕戶門!”
話過頭, 但在有些老一輩心裡卻是“事實”。沒有男孩撐起的門庭,將來都是要失落的。在這件事上, 周媽媽不僅得不到婆婆的支持,反而時常被婆婆嫌棄。嫌她丟人:“我好端端的孫子喲,連個孩子都看不住,那馬路那麼寬,也能給撞車, 搶救還搶救不過來……”
一邊說一邊和對門的老太太抹淚哭泣:“我造孽呀造孽, 給兒子娶這樣的老婆。我的大孫子哦, 奶奶想死你了……”
周媽媽對周窈的疼愛,或許就是在這樣的日漸磋磨之下消失的。很早那幾年,“不過是個女兒有什麼了不起的”——這句話,在孩子打鬧惹事之後,她聽過無數次。
也有過還嘴的時候:“你養個男孩子了不起!”
“是哦,就是了不起!我老鄧家能傳宗接代有後,你們周麻死了都沒人端骨灰!”
那幾年鄰裡關系不怎麼樣,後來搬走幾家婆娘最潑辣兇狠的,之後鄰裡才漸漸親近起來。沒有人再說周窈“哦喲可惜了,是個女孩子”,但最開始,會抱著她邊搖邊晃說著“媽媽的幺幺哎”,這樣親近的周媽媽,也早就被婆婆和一幹長舌父女磋磨至消失無蹤。
當初周窈還會跟人打架,小時候活潑好動,越來越早熟以後,變得沉默,直至而今。不過那時,陳許澤最看不過一幫傻逼小男孩欺負女孩子,人家一幫人,他們就倆,對著丟石子,能把對面丟到哭著跑回家。
邊跑還摔個屁墩,惹來一陣哈哈大笑。
周窈很愛跟在陳許澤身後。年幼的她眼裡,他明明和自己年長,卻比自己高出那麼多,他的母親也不會因為他挨婆婆的罵。巷子裡的人都知道的,陳家和他們稍有不同,陳家老夫妻養出的是個有學問的兒子,學成名就,每每穿著得體著裝走過巷子,各個都他問好。
陳許澤的母親亦是如此,優雅得體,完全不似這市井中人。
他們夫妻倆是“高知識分子”,工作單位好,陳家生活比別家根本不是一個等級。後來這倆人開始做生意,沒有吃虧摔跤,反倒節節高升,陳家的條件越來越好。甚至在市區中心買了房子,還有車,且不止一樣兩樣。
陳許澤帶著周窈一塊玩的那些時候,是周窈記憶力最輕松的時候,沒有人敢欺負她,他們總是兩個人蹲在草叢,找蛐蛐兒,都天牛,下田去挖鴨子吃的田螺,還上巷子背後的小山坡,躲著大人爬樹登高遠望。
如果沒有那一天。
陳許澤把巷子裡所有小男孩揍得服服帖帖以後,成了孩子王。他們玩捉迷藏,其他人在巷子裡亂竄,周窈和陳許澤左右繞圈,最後決定從後門躲上他家。
三樓一般是沒有人的,除非陳許澤的父母回來,這個時間點他們還未到,於是他們倆著急忙慌,連鞋子也不脫,直接鑽進了客廳電視機下的櫃子裡。
就在那一天。陳許澤和周窈親眼目睹,他的父母是如何下班歸來的。因為答應和老人家吃飯,他們特地從市區趕來,還帶了一對夫妻朋友。
就在陳家三樓幾乎空出來無人住的客廳裡,陳家夫妻,分別和那對夫妻,從闲聊到纏抱,最後各自調情,分別進了一間屋。
他父親和一個女人在左邊的房間,他母親和那個男人在右邊的房間。客廳窗外枝丫輕晃,光影斑駁搖曳,一塊一塊落在地磚上。
在呼吸可聞的櫃子裡,門開了一小條縫,盡管如此,周窈還是聽到了陳許澤像是要衝破胸腔的心跳聲。
他的臉色白得嚇人,仿佛隨時要變成碎落的紙片,被風吹走。周窈也很怕,他們不是很懂,但都知道,這不是他們認知中的那個世界,他們也不應該看見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