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哗然,侍衛長一口氣堵在喉嚨裡,失聲吼道:“大膽!給我上!”
話音剛落,身側人群中利箭射出,被有靈性的戰馬長嘶一聲避開。緊接著侍衛爆發出大吼,爭先恐後蜂擁而來!
數不清的長矛羽箭飛到半空,反射出蒼茫天光,密密麻麻充斥了所有視野。那一刻兵臨城下弓箭齊發,單超卻輕輕閉上了眼睛,黑暗幻變成很多年前相似的一幕,而腦海中印象最深的,是謝雲永遠擋在面前的背脊。
龍淵掀起長嘯,氣流平地卷起,如萬頃雷霆直摧,轟然衝向四面八方。
戰馬高高揚起前蹄,矯健馬身幾乎與地面垂直,悍然撞向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洛陽行宮綿延千傾,從未像現在這樣混亂過,天下人人心向往之的皇家禁苑轉瞬便成了修羅場。
長劍如虹,所向披靡,數百人圍成的戰陣忽然變得脆弱不堪一擊,鋼鐵折斷與人喊馬嘶此起彼伏。從高處望去,戰馬所向銳不可當,數不清的士兵甫一照面便被直撞出去,侍衛長揮舞著戰戟來敵,還未近身便被一把奪過兵器,繼而橫裡重重挑飛!
“攔住他!”侍衛長勉強從地上撐起身體,口鼻中源源不斷流出鮮血,眼底閃爍著驚懼到極點的神色:“快!通知增援!快攔住他——!”
然而神駿凌空飛躍,猶如黑色的閃電橫跨眾人頭頂,眨眼間已來到石路盡頭。
——轟!
馬蹄重重砸在土地上,衝擊波飆射而出,就像千萬無形的利箭,將前方堪堪趕來的騎兵撼得向後退去!
“單將軍衝擊禁苑,意欲何為?!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龐大的洛陽行宮被驚醒了,四面八方越來越多的士兵打馬奔來。道路兩旁長槍林立,刀兵組成了水泄不通的鐵網,劈頭蓋臉向單超砸下。
每一寸空間,每一處角落,都充滿了寒光閃閃的利刃,稍微沾上分毫便會血肉橫飛。而單超毫無懼色,握住戰戟的手臂因為用力而凸出了明顯的筋骨,在天羅地網中硬生生殺出了血腥的破口!
天際陰雲翻滾,濃重水汽在風中匯聚成洪流衝刷著腳下的每一寸土地。
單超橫槍立馬,深深吸了口混合著鐵血的鹹腥的空氣。明明踏出一步便是百丈險峻的深淵,隨時有可能在萬箭齊發下粉身碎骨,但此時他卻奇異般沒有一絲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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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身後,謝雲伏於馬背,沉甸甸的分量緊貼自己脊梁。
無窮的力量便從那肌膚相貼的方寸之間傳來,源源不斷湧進四肢百骸。
“天後有旨,侍衛軍哗變——”
“鼠輩大膽,還不快束手就擒!!”
禁苑外忽然湧進密密麻麻無數兵馬,匯聚成利箭刺進戰場,霎時將一波接著一波湧上的侍衛切得七零八落!
變故陡然而生,單超橫掃戰戟把面前一名侍衛的馬劈成兩半,因為砍殺太多而變形的戟尖深深沒入馬骨中,拔了兩下抽不出來,他便狠狠把戰戟往前一送,沉重的馬屍把前僕後繼趕來的侍衛轟然壓倒。
趁著這間隙他抬眼一望,發現正源源不絕趕來支援的,竟然是北衙禁軍!
——誰開的宮門讓北衙禁軍大舉攻入?
侍衛軍哗變?這是怎麼回事?!
單超極目遠眺,遙遙宮門方向的高臺上,一抹金紅裙裾的身影正迎風傲立,剎那間他明白了什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皇帝要殺謝雲,於是武後悍然反了。
五十年前的玄武門之變,終於在這洛水之畔的禁宮良苑,再一次拉開了帷幕。
“姓單的!”馬鑫砍翻前方左右侍衛,逆著人流衝鋒而來,厲聲喝道:“放下統領!你要把統領帶哪去?!”
……上哪裡去?
單超一手持韁,側身輕輕撫過謝雲毫無知覺的的面頰,因為劇烈砍殺而翻開的指甲不斷滲出血,在那灰白色的、冰冷的肌膚上留下四道顫抖的指痕。
千裡長河,萬頃大漠,所有希望退去遙遠的地平線那邊,而他們已經趕不回去了。
“……明先生,”單超沙啞道。
隱藏在謝雲衣襟中的黑雀一動不動。
“你還要在天後手下過活,快走吧,這次的恩情無法償還了……”單超深深凝視謝雲,嗓音夾雜著哽咽般的顫抖:“再不走的話,接下來怕是要連累你了。”
黑雀不安地拍打翅膀,似乎非常遲疑。單超轉身挽起龍淵,隻聽耳中忽然傳來明崇儼艱難的聲音:“……等等!”
單超動作微頓。
“黔州伏龍山遍生縛龍草,有草生長的地方必有清泉,其泉水能解劇毒。謝統領隻是被毒弩擦了過去……應該還有救。”
單超眼底驟然閃現出灼人的亮光,明崇儼的聲音卻非常急迫,好似在逼迫自己趕緊說完不得反悔:“天後篤信青龍之說,到時候一定會派人去接謝統領,你千萬不要再跟回洛陽城了……去吧,單將軍,後會有期!”
“單超——!”馬鑫悍然揮戟,把攔路的侍衛連人帶馬斬斷,在潑天馬血中狂奔而來,喝道:“放下我家統領!!”
——叮!
七星龍淵與鋼鐵戰戟碰撞,千石巨力凝聚在同一點上,迸發出閃亮的電光。
隨即兩人擦馬而過,兵器發出刺耳欲聾的摩擦,戰戟在龍淵鋪天蓋地的沉重壓力下爆出了不堪重負的龜裂!
馬鑫怒吼:“你這忘恩負義的……”
就在這時他伸向謝雲的手被抓住了,絕世刀兵反出雪光,映亮了單超玄鐵般堅冷的面容。
馬鑫隻覺一股狠辣至極的氣勁從手腕上直衝心髒,壓得他登時失聲,緊接著眼前一黑,整個身體從馬背上橫空飛了出去!
砰一聲重響馬鑫摔倒在地,潛意識中第一個浮現的念頭是吾命休矣,然而預想中的劇痛並沒有來臨。他劇喘著從地上爬起來,手一抓戰戟,重量極輕,這才駭然發現鋼鐵戟身折出了一個可怕的弧度,而下半截已經被硬生生斬斷飛了出去。
“……!”
馬鑫一抬頭,周圍廝殺震天,隻見龍淵指向無人能擋,戰馬化作黑色流星,頭也不回向宮門去了!
嗖一聲輕響,在血肉迸飛的戰場上沒人能聽得見。
黑雀振翅飛上雲霄,轉眼消失在了雍王別府方向。
“逾千禁軍,沒人攔得住他?”武後一皺眉:“開什麼玩笑?!”
高臺上,武後推開急急上前保護的親信,大步走到石牆邊。從高處向下望去,禁苑已化作了地獄,烽火一路向上陽宮蔓延,緊緊包圍住了帝國權力的心髒。
宮廷侍衛面對兵強馬壯的精銳禁軍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勉強結成的戰陣在極短時間內便被衝得七零八落,剩下小股匯聚在一起也隻剩被屠殺的份,觸目所及全是勢如破竹的喊殺,和瀕死之際慘烈的呼號。
而在那血與火的浪潮中,一騎神駿猶如逆流而上的尖刀,轉瞬衝到了高臺下!
單超抬起頭,與天後遙相對視。
雖然站在高處,剎那間天後卻產生了一種位置對換的錯覺,她戴著翡翠護指的手啪地狠狠抓住了牆頭:“——單超!你想上哪裡去?把謝統領放下!”
單超卻在她威嚴不容抗拒的命令前微微閉上眼睛,龍淵回鞘,順手從身側被劈死的士兵手中奪過弓箭。
“……他這是……”
武後瞳孔如芒刺般浮現出厲色,驟然爆發出厲喝:“關閉宮門!——他要闖宮!”
最後一個字尚未落地,黑馬揚起前蹄,發力狂奔!
硝煙與烈火從身側飛速後退,道路盡頭宮門巍峨,數不清的士兵背著弓箭跌跌撞撞向前迎來。然而單超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也什麼都感覺不到;漫天羽箭化作微渺的光點,觸目極處隻有轟然啟動的紅銅巨門。
“殺——”
“殺——!”
箭矢鋪天蓋地,戰馬凌空躍起,單超在最頂端那一瞬拉開了弓弦。
——我所學會的一切,我所經歷的所有,都是為了這一刻,為你劍鋒所向,無人能擋。
恍若長天滿月,利箭旋轉著飛出,在所有人的視線中留下殘影。
緊接著,關門的士兵被貫穿釘死,箭镞餘勢不減,將銅門撞得轟然向前!
士兵們發出驚懼的大喊,高臺上人人悚動,武後眼底露出了震驚、憤怒和一絲絲欣慰混合起來的復雜神色。
滾滾烽火卷向陰沉天際,隻見戰馬穿越槍林箭雨,於所有人頭頂橫跨而過,從巨大宮門的縫隙中衝了出去!
戰馬飛躍落地,磚石在馬蹄下化作了迸濺的齑粉。單超有力的右手抓住左肩箭柄,悶哼一聲,毫不遲疑將箭镞拔了出來,在鮮血揮灑中隨手扔掉,旋即撈起身後的謝雲,將他凌空抱起,緊緊擁到了自己懷中。
血肉相貼,密不可分,仿佛中間十年漫長的離別都從未存在。
馬匹沒有瞬間停頓,向西南方向絕塵而去,很快在帝國天後的注視中化作了遙遠的黑點。
·
——第三卷完——
第92章 解毒
露湿風標紅芰老,雨生鱗甲伏龍腥。
黔州,伏龍山。
“喲,客官又去山上挑水!”掌櫃把噼裡啪啦的算盤一推, 從櫃臺後探出頭, 白胖白胖的臉上滿是笑容:“這種事就叫小二去了嘛,客官怎麼自己動手?”
一個全身深色衣著, 體格健壯、相貌英俊的年輕男子走進客棧,單手抱著足有半人高的木桶, 滿桶清亮泉水隨著步伐微微晃蕩,卻一滴也濺不出來,聞言輪廓深邃的眼底露出微許笑意:“多謝, 不麻煩你們了。”
掌櫃一疊聲讓小二上去幫忙, 男子卻擺手示意不用,就像這些天來一樣,頭也不回穩穩上了樓梯。
“看看, 誰家要是招了這樣的女婿,農忙時節能頂頭牛!”小二一甩毛巾,正搖頭感嘆,卻被掌櫃的瞪了一眼:“有你這麼誇人的嗎?還不快幹活兒去!”
小二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