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眉心一緊。
“玄武已被紫微星重創,若是真的成年蒼青龍印,此時隻需一擊便可將玄武徹底撕成碎塊,但你召喚出的隻是一條龍最後留在世間的殘影。”尹開陽頓了頓,道:“這種傳承龍魂屬於禁術,我也隻在古籍中見過……你母親臨死前,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你身上了吧。”
謝雲不答。
尹開陽突然二指並攏,在謝雲碧青色的右眼下點了點:“——就是這隻眼珠?”
謝雲撤劍抽身,長空雲海中投下一線青光,凝聚在劍鋒上,發出刺目的一閃,隨即如盤龍般順著劍身而下。
以太阿劍為中心,空氣中瞬間蜿蜒出了長達數丈的恐怖電流!
“是的,”謝雲在蛛網般瑰麗糾結的電網中冷冷道:“但在我倒下前,先死的一定是你。”
他悍然翻腕,太阿咆哮而出,幻化為龍形衝到了尹開陽面前!
轟——!
“別……別哭……”
黑暗的房間裡,女人優美冰冷的手指一遍遍摩挲小男孩的臉,目光充滿了溫柔和眷戀:“別哭,媽媽不會離開你,媽媽會一直……一直陪伴你……”
小男孩放聲大哭,滿面淚水,順著小臉成串掉在床榻和地面上。
“媽媽不會讓你受人踐踏、受人欺負,不會讓你被這險惡的世人覬覦……”
“不會讓你背井離鄉,忍飢挨餓寒苦一生……”
指甲終於刺入小男孩的眼皮,將眼眶擴張到最大,順著眼球輕輕一剜。小男孩斷斷續續的哭叫尖利無比,女人卻握著那顆尚自溫熱的眼球,咬牙如法炮制,活生生剜下了自己的右眼,繼而在一片純青色光芒中按進了孩子的眼眶。
“……讓媽媽的眼睛看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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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終於從她美麗絕倫的眼中噴湧而出:
“讓我看著你榮華富貴、平安喜樂……”
“讓我看著你登上這世人永遠也無法觸及的巔峰……”
——轟!
衝擊波急速盤旋上升,繼而裹挾著無數石塊迸發,將四周的雜草瞬間完全壓到一邊。
塵煙漸漸散去,隻見新亭侯死死抵著太阿劍,兵戈鋒刃相接的那一點在可怕的巨力中微微顫抖,濺出閃亮的火光。
“阿雲……”尹開陽急促喘息,脊背靠著山壁,聲音輕柔恍若耳語:“你右眼流血了。”
新亭侯猛一發力,劈開炙熱的氣流,將太阿劍弧重重甩了出去!
·
——同一時刻,門樓頂端。
單超從石牆頂端躍起,落地,砰一聲重重踩在地面上,足底濺起四散的塵土。他就像是從天而降的戰神,面對所有蜂擁而上的暗門武士,抬手就掐住了最前面一個的脖子,擰斷,奪下長戟一輪,霎時掃清了周遭一片扇形的空地!
賀蘭敏之瘋狂大吼:“抓住他——!”
單超厲聲喝道:“誰敢攔我?!”
金屬撞擊發出數不清的亮響,單超單槍匹馬殺出重圍,幾個武士剛一照面便被他砍得橫飛了出去。賀蘭敏之剛要破口大罵,就隻見他縱身躍起,幾乎踩著所有人的肩膀凌空而來,霎時就到了眼前!
武後大喝:“小心!”
單超反手一斬,鋼鐵長戟猶如死神的絞輪,將身後偷襲而來的武士整個人斜斜劈成了兩半!
血肉殘肢衝天而起,半隻斷掌啪地摔在了金鳳裙裾邊。武後呼吸一頓,隨即卻看都不看一眼,轉身大步穿過血肉橫飛的戰場,來到頂樓另一側的石牆邊,發力將七星龍淵從磚縫中拔了出來。
“超兒!”
單超連頭都沒回,反手一撈,瞬間接住了武後當空拋來的龍淵劍柄。
——那一刻的配合簡直精妙至極,單超左手橫戟,架住面前同時劈下的三把兵刃,右手接劍,裹挾萬鈞之力破空而來,當即將所有人活生生砍翻!
“走!”
單超退至武後身邊,將她臂膀一抓,閃電般騰空飛越十數丈遠,同時落在了通向降禪壇的九十九層漢白玉階底部。
身後不遠處賀蘭敏之嘶聲吼叫,暗門武士疾步衝來;單超略一頷首,目光卻連掃都沒掃皇後半眼:“失禮了,娘娘恕罪。”
他並沒有過問皇後剛才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那兩個字;仔細聽的話,甚至他的口吻都是十分冰冷的。
然而武後心中不知為何,卻突然重重一動。
他從遙遠的漠北來到長安,來到這陰沉的天空下,來到血腥又殘忍的修羅場;當他從刀林劍雨和重重險境中浴血殺出時,那一刻武後恍惚從他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割舍不掉的,血脈相連的,靈魂深處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第50章 斷臂
皇帝高高舉起酒盞,頭頂雲層急速旋轉,隱隱發出悶雷的咆哮。
高聳入雲的降禪壇下突然傳來喧哗聲,太子回過頭, 眼底一片愕然。
武後大步奔上玉階, 隻覺身後勁風來襲,她卻連腳步都沒停, 隻見單超驟然轉身輪起鋼戟,“叮!”一聲火光四濺的巨響堪堪貼著武後耳邊響起, 緊接著暗門武士痛呼,重物順著玉階翻滾了下去。
武後喝道:“單超小心!”
單超一言不發,回身按住她肩膀, 騰雲駕霧地一帶, 落地時又上了數十級臺階。武後一眼瞥見他上臂之側血跡斑斑,當即失聲道:“這是怎麼回事?如何傷的?”
單超隻道:“無事。”
“你知不知道謝雲那邊情況如何?”
“不知。”
武後直覺單超對自己有種隱隱的敵意,但具體為何又難以形容, 當即疑心他是否知道了什麼——但仔細觀其神色,又什麼都看不出來,隻得點了點頭:“事不宜遲,我們得盡快上去。”
“——娘娘?”太子的身影從玉階頂端匆匆而下,還沒來得及詢問,便一眼望見了後面氣勢洶洶的追兵,當即色變:“這是怎麼回事?單超大哥為何在這裡?”
“讓開!”武後提起裙裾,一步踏過了兩三級階梯,遠處身後卻突然傳來賀蘭敏之聲嘶力竭的聲音:“太子殿下,皇後攜帶兇器意圖謀刺!快快攔住她!”
太子大驚,還沒反應過來,單超已頭都不回,反手將鋼戟擲出!
長戟嗖地一聲劈開寒風,猶如流星劃過眾人頭頂。然而就在賀蘭敏之身首異處的前一刻,數個暗門武士同時撲來,險而又險地把他推開了,長戟貼著賀蘭敏之的面門深深沒入了地下。
“謀、謀刺?!”太子再顧不得害怕,慌忙攔在武後身前:“娘娘!皇父在三敬祭酒,還請您止步!”
武後厲聲道:“聖上已被奸人所控制,你還不快讓開?!”
“什麼奸人?皇父神智正常,娘娘還請慎言!”
武後定住腳步,似乎發現了太子的不同尋常,上下打量這個兒子。
太子嘴唇抿得很緊,仔細觀察的話眼底其實有一絲虛弱——那是母親常年積威深重的緣故。然而若換做往常,孤身一人的太子早就被迫讓步了,甚至都未必有上前質問皇後的勇氣;今天卻一動不動擋在母親面前,大有決不妥協的架勢。
十四歲的大兒子,此刻已跟她一般高了,穿著金黃色繡蛟龍的東宮禮服,頭頂玉冠垂下金簾,隨著肩膀顫慄的頻率而微微晃動。
武後深吸了一口氣,銳利的目光直直定在太子眼窩裡:“弘兒,今天你已打定主意要跟本宮決裂了,是嗎?”
太子顫抖道:“難道母親不是早就視兒子如眼中釘一般,寧可殺之而後快了麼?”
身後喊殺聲震天,越來越多的暗門慘叫聲武士轟隆隆奔來,兵戈撞擊、重物滾落和尖銳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分不清是長戟還是鮮血的鐵鏽味,混雜在寒風裡,飛揚起母子二人華麗的衣角。
“當初生你時,便早該想到有這一天……”武後緩緩道:“……真是造化弄人,時也命也。”
她猝然抬腳向前走去,太子大驚失色,上前要攔,卻不防皇後狠狠抬腳一踹,毫不留情將他踹翻在地!
“母親!”
太子掙扎著抱住皇後的腿不讓她走,皇後抬手又扇了他一巴掌,僵持之中一片混亂。正在這時不遠處的單超將數個暗門武士砍飛了出去,龍淵劍氣化作光弧,衝出數丈後才驟然消散在了空氣中,單超轉身登萍踱水而來,厲聲道:“皇後殿下!”
武後和太子同時一抬頭。
“定魂針給我!”
剎那間武後簡直難以置信,完全想不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竟有那樣的果決和狠辣,但緊接著一股從靈魂中迸發的欣慰由衷升起:“接著!”
單超當空抓住金針,在太子破了音的尖叫:“單超大哥!你要做什麼?!”這一聲中,頭也不回躍上了降禪壇。
高壇上,皇帝顫顫巍巍將祭酒灑向大地,回頭來嘶啞地問:“這是怎麼了?何人喧哗?你……單超?”
皇帝對這個年輕英俊的禁衛的好感尚存,緊張神情微微一松——但他那口氣還沒完全松出來,隨即就看見了單超手中的金針,當即大驚失色:“等等,你想幹什麼!來人,來人!”
單超大步走到近前,抱了抱拳:“陛下恕罪。”緊接著一手將定魂針扎進了皇帝的太陽穴!
——這一扎簡直是幹淨利落、出手如電,皇帝連一聲驚呼都來不及發出來,便全身劇烈發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單超硬攙扶起皇帝,隻見他太陽穴中緩緩流下一線鮮血,整張面孔都在痙攣,臉色變得嚇人地煞白,喉嚨中不停發出“咯咯”的倒氣聲,整個場景變得異常可怕。
單超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若是皇帝根本沒有中傀儡術怎麼辦?
若是沒有,那他此刻就妥妥是在弑君了,即便他自己沒有九族可以誅,也絕對逃不過車裂分屍的酷刑。